那天晚上我在月色下的岳麓书院逗留了很长时间,离开时一脸安详,就像那青砖石地、粉墙玄瓦。
    我很快回了上海,学院里的情况和我家庭的处境都越来越坏。后来我又不得不到农村劳动去了,彻底远离了学校和教育。但是,奇怪的是,那个青砖石地、粉墙玄瓦的梦,却常常在脑际隐约。待到图书馆重新开放,我努力寻觅有关它的点滴记载。再后来,中国走上了一条新路,我就有机会一再访问它了。
    我终于明白,很多年前那次夜间潜入,让我在无意中碰撞到了中华文化存废之间的又一个十字路口。一条是燥热的死路,一条是冷清的生路。这条生路,乃是历代文化智者长期探索的结果,岳麓书院便是其中一个例证。
    说远一点,早在三千三百多年前,商代已经有了比较成熟的公办学校。到了孔子,成功地创办了私学。从此,教学传统成了中华文化代代相传的命脉。到了唐代,就出现了教学等级很高的书院。宋代书院之风大盛,除了很早就开办的白鹿洞书院外,还出现了石鼓书院、嵩阳书院、应天府书院、岳麓书院、丽正书院、象山书院等等。这些书院,有的私办,有的公办,更多的是“民办官助”。共同特点是,大多选址于名山胜景,而由比较著名的学者执掌校务,叫“山长”。
    山长这个称呼,听起来野趣十足,与书院所在的名山对应,而且又幽默地表示对官场级别的不在意,自谦中透着自傲。我最近一次去岳麓书院,还在历任山长居住的一个叫“百泉轩”的小院落里徘徊很久,想着山长们的心态。他们,只想好生看管着这满院的书声泉水、满山的春花秋叶,已经足够。山下的达官贵人为了各自的文化形象,也会到山上来叩门拜见。来就来吧,听他们谈谈平日不太谈的先秦诸子、楚辞汉赋,然后请他们书院各处走走,自己就不陪了。在山长们的眼中,他们都是学生一辈,欠学颇多,因此自己要保持住辈分的尊严。这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文化。
    在山长的执掌下,书院采取比较自由的教学方法。一般由山长本人或其他教师十天半月讲一次课,其他时间以自学为主。自学中有什么问题随时可向教师咨询,或学生间互相讨论。
    这样,乍一看容易放任自流,实际上书院有明确的学规,课程安排清晰有序,每月有几次严格的考核。此外,学生还必须把自己每日读书的情况记在“功课簿”上,山长定期亲自抽查。
    课程内容以经学、史学、文学、文字学为主,也要学习应付科举考试的八股文和试帖诗。到了清代晚期,则又加入了不少自然科学方面的课程。
    可以想象,这种极有弹性的教学方式是很能酿造出一种令人心醉的学习气氛的,而这种气氛,有时可能比课程本身还能熏陶人、感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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