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画上的一个“神”字,无疑激发了岛主的无数猜想。
    在最开始那阵对于自己心爱藏画的心疼褪去后,岛主本性里的多疑也渐渐地浮现出来。
    实际上,在一开始,他就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神”字隐隐有所猜测。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深夜将慕摇光召到自己的房中。
    虽然岛上级别最高的地方是斗所,但在岛主的心里,掌管着群玉楼的慕摇光,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因为慕摇光的聪明,所以岛主把他分配去执掌招待达官显贵的群玉楼;也正因为慕摇光的聪明,所以斗所这么重要的场所不能交到他的手里,以免他专权逆上。
    掌管斗所的丛影是一条充满怀疑,整天乱咬的疯狗,岛主才放心用他来管斗所。
    这样用人,谁都要说一声合适,也谁都挑不出毛病,更不会有人威胁到岛主的地位。
    这就是权势的平衡之道。
    至于慕摇光,让他来执掌群玉楼或许有些屈才,不过岛主自诩从未薄待冷落过他。在地位上,慕摇光或许有些不及丛影的地方,但在私人待遇里,他都依次为慕摇光补足。
    岛上人人都知道,岛主对慕摇光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另眼相看,平日里不但为他多予礼遇,而且对他宠信非常。
    越是这样,慕摇光就越只有做岛主的心腹一条路走。
    故而,岛主对于慕摇光是很放心的。像是今夜这种突然发生的事情,他也只叫来慕摇光商量。
    慕摇光沉吟片刻,果然缓缓开口。
    “还请岛主恕我直言。您的卧房乃是岛上重地,若是此人能够如此轻易地在您的爱画上题字,只怕岛上处处都去得了。”
    说到这里,他隐晦地看了岛主一眼:“想必,此人即使要摘了在下的脑袋,也只如探囊取物罢了!”
    岛主被他这一番话说中内心隐忧,顿时脸色一片铁青。
    这人有这份本领,为什么要去摘慕摇光一个无名小卒的脑袋?他分明是对准自己来的,要摘的是自己的脑袋!
    就在他眉间隐隐露出无可排遣的烦躁郁色之际,慕摇光又恰到好处地补上了一句。
    “不过正是因为如此,属下反而觉得,这人并没有什么恶意——或许还没有什么本事呢。”
    不管这是不是一句真话,至少这是岛主想要听到的话。
    岛主顿时转忧为喜:“怎样?摇光何出此言啊?”
    慕摇光一指画卷最中央的那个“神”字,抚扇而笑:“还请岛主静观此字,便知端倪。”
    岛主闻言,定睛朝那个大字看去。他把那字放在心里反复品味过数遍,连每个笔画都快嚼烂了,才缓缓道:“……不过如此。”
    “正是。此人的手迹有形无神,不要说岛主您的墨宝,恐怕连我也及不上。”说到这里,慕摇光啪地一声打开扇子,遮住自己半面脸孔,含蓄而意味深长地一笑:“由字观人,此人必是养尊处优、常年受人恭维奉承,因而……”
    因而自高自大,心里有点没数。
    “由字观人,我看他也未必本事很强,或许只是卡面特异罢了。”慕摇光把扇面一合,下了定论。
    见岛主的眼神中渐渐出现几丝明悟,慕摇光心知他已经想通,于是恰到好处地功成身退:“岛主才是个中行家,属下班门弄斧了。”
    “不,不,你说得很好,”岛主恍然回神,犹豫片刻,还是对慕摇光说道:“摇光,你觉得,这位来人会不会是……”
    “特使”两个字他没有吐出口,只是虚虚地做了一个口型。
    慕摇光含笑看着他,只觉这个蠢物终于想到了这里,真是不枉费自己念唱作打了一局。
    但在面上,他还是摆出一脸后知后觉的惊骇,恭恭敬敬地和岛主请教:“这……属下不明白,这怎么会是那些大人呢?”
    “唉,唉,摇光你不懂,他们一个个都生而不凡,眼高于顶,受教中供奉惯了,难免……”说到这里,岛主自觉不敬,下意识便噤了声。
    他又回头来端详那个“神”字。之前看到自己爱画遭此点污,岛主只觉心痛如绞。然而如今跳出心疼再看,他只觉的心惊。
    来者多半是特使,此举必然是警告,不然天下间有那么多的字,为何偏偏批了一个“神”字?想来这就是一语双关……
    慕摇光适时靠近了岛主一些,他身上那种馥郁而古怪的甜香此时香得更加隐蔽。那气味仿佛不经意般飘入两人鼻端,如温柔乡里不动声色的大梦一场,令岛主的瞳孔不经意间涣散了一瞬。
    “怎么会是特使呢?岛主多年来勤勤恳恳有目共睹,教中对岛主也一直多有褒奖,哪里会招致不满啊?”
    慕摇光站在岛主背后,眼中盛着满满的戏谑,口里却说得煞有其事,还在“勤恳”和“不满”两个字上略微地咬了重音。
    岛主猛地转身,像是终于在一团乱麻里抓到了头绪一般,连声道:“是,没错,岛上也该有些创新之举……”
    他骤然抬头,正好迎上慕摇光善解人意的眼神,顿时下定了决心。
    “摇光,之前你曾和我提过的那个想法,从斗所里选拔优秀斗者,单独组建一支精品小队……”
    慕摇光忙道:“从前是属下考虑不周,岛主莫再提了。”
    “不,要提,也要去做。”岛主顿时一改之前的口风:“让丛影去做这件事不合适,只有你是最佳人选。我明日会让丛影放权于你……摇光,我相信你必然会为我神奉上最盛大的祭品。”
    慕摇光端端正正地躬身一礼:“岛主重托,摇光不敢有负。”
    在伸手接住岛主交给他的那个小小令牌的那一刻,慕摇光的表情也依旧稳重。直到辞别岛主,走出了院子,慕摇光脸上才缓缓地露出了一抹笑意。
    凭着手里的这支令牌,他就可以自在地从斗所里提人了。
    现在,他离此次上岛的那个目的无疑更近了一步。
    至于那个装神弄鬼的特使……慕摇光倒是觉得,“特使”可能从不存在呢。
    岛主说特使眼高于顶,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身居高位太久了,几乎忘记了岛上此时的要事。
    这批新来的男人们,可是个个都刚被送去点灵不久啊……
    想到这里,慕摇光意味深长地一笑。
    不管落下那个字的人是不是特使,甚至“神”字是不是有意,慕摇光都要谢谢他给自己送来了这么好的机会。
    当然,作为谢礼嘛……
    不知何时,慕摇光又展开了扇子,遮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
    三日以内,岛上新来到的那些被点灵的斗者,都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接受了一番隐形的排查。
    其中有几个人的卡牌技能与“墨”或“字”有关,这几人本来觉醒的就不是什么战斗型卡牌,第二天又按照惯例被安排了强劲的对手,直接一振出局。
    ……
    夜深人静的时间里,睡梦中的叶争流突然心里一动,从黑甜乡中惊醒过来。
    她能够感觉到,自己那张乾隆卡牌的第三技能归位了。
    居然现在才归位?她都快把这个技能给忘了。
    叶争流对着墙上的刻痕数了数日子:一、二、三……三天时间,这个“神”字技能,真是持续时间异常的长啊。
    话说……它之前究竟去哪儿了?效果又是什么?
    叶争流想得头秃,却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再转念一想,这张卡牌可是乾隆,她就放平心态,随波逐流的佛了。
    乾隆卡面上的技能,想来也没什么用处,算了算了,不再实验了。
    对面墙角处杀魂隐约的梦呓,叶争流侧起耳朵,仔细一听,只听到了满嘴的“肉”字,顿时一脸黑线。
    半夜不睡觉,听人在这里馋肉,她真是自己闲得慌。
    一边这么想着,叶争流一边在稻草堆里翻了个身,蒙头重新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狱卒送来早饭的时间比平时晚了小半个时辰。
    牢里都是些正值壮年的大男人,一个个早就饿得怨声载道。但在看到了今天的早饭后,大家纷纷把嘀咕咽进了肚子里。
    今日的早饭里,竟然每人都有一个鸡蛋。
    要知道,浮生岛四面环海,因为便于取材的缘故,鱼虾贝蟹都不少见,盐就更是易取之物,平日里他们这些人也常常能够得到一条咸鱼佐饭。
    但鸡蛋可不一样,这可是个稀罕食材。
    叶争流握住那个暖呼呼的煮鸡蛋时,不由升起几分犹如隔世的恍然。
    不过下一秒她就清醒过来,并且升起了不祥的预感,第一时间联想到了断头饭。
    ……不会真的是吧。
    恰好今天送饭的人是叶争流熟悉的那个高个狱卒。她靠到栅栏边,笑着和对方打听这个鸡蛋的来历。
    狱卒显然也觉的这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索性直接告诉了她。
    “据说是岛主的一样爱物昨夜失而复得,岛主心里甚喜,所以今天给全岛所有人加餐。”
    说到这里,那狱卒忍不住露出了个回味的笑容:“我们早晨加了青菜和腊肉,据说晚上还要杀猪呢。”
    哦,不是断头饭就好。
    叶争流装作自己没听到狱卒丰富的菜单,拿着鸡蛋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
    嗯,她不想吃肉,她不想吃肉,她不想吃肉……
    淦!果然还是很想吃肉啊!杀魂的梦话简直就是她的心里话嘛。
    叶争流一边敲破鸡蛋壳,一边在心里虔诚地祈祷道:希望那个岛主的爱物,再多丢它个十回八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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