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有狂风卷上县令统管衙门的大门,两位守门的什长都是精锐,连忙斜了长槊挡住大门,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他们揉揉眼睛,以为来了无名风。
    可他们没发现,他们怀里装钱的褡裢,全都消失不见。
    狂风卷进衙门内堂,就是化作一人,这人穿着粗布麻衣,头顶黑玉束冠,对着公孙抚一呲牙,就大咧咧的往更深处走去。
    内堂后面是招待贵客的厢房,他张嘴就喊:“荷,荷你个麻辣八字的,当了副帅就不认老子了?别忘了在奇门郡,可是老子把你推荐给大王的!”
    “没错,就是你,害我做了卖国之人。”有人淡淡的道。
    “滚蛋,你这个邦亡人!”
    大咧咧的人立马大笑,顺着声音找了过去。
    “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也……”
    声音还在继续,带着无比的清幽淡然。
    ……
    问君是何人,荷叶轻飞。
    厢房的窗前,有人手捧竹简,轻轻拨开窗外柳树垂落的柳条儿,把生死义气尽数读遍。
    他身穿普普通通的细布衣,挂着普普通通的笑,长着普普通通的样貌,只有声音是淡然的,但也淡得普普通通。
    似乎,他就是个普通的人,做着普通的事。
    但死士孟不这么想,看见这人,脸上的笑容更大,冲上去,隔着窗户就是一个虎抱。
    “荷,我的荷大人,荷副帅呐,生死义气可不是念的,而是做的,你看看我,就是格老子的讲义气!”死士孟哈哈大笑。
    对此,荷只是略微抬眼,撇嘴道:“对,真是讲义气,‘愚弟来晚了,来晚了呐’,接着断臂,又把千丈崖杀了个遍,真是太讲义气了,相信你家哥哥泉下有知,会心疼的合不上眼吧?”
    呃,死士孟一脸郁闷,但又没法反驳。
    这件事整个瑶国都知道,他去搭救受困于千丈崖的义兄,结果晚到了一步,就拔剑断臂,对天哭啸道:“兄长,愚弟来晚了,来晚了呐!”其后拖着残破的身子血战三天,把整个千丈崖的精怪和盗匪屠杀殆尽。
    听着很好,美名流传,但荷就不这样想。
    荷觉得设身处地的话,他要是孟的兄长,一定是死了都不闭眼。
    所以,拿这件事噎过孟好多次。
    “你能别提这件事情了吗?”孟一脸难堪。
    但只是难堪了,也不怎么生气,荷就是这样子,对朋友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从来不藏着掖着,也正因为如此,荷在西楚国的时候,才会过得不怎么舒坦。
    据说,荷是个狼孩,生活在太连山脉,当狼群被精怪杀戮的时候,他逃出一命,跑去西楚拜师学艺。
    后来,他加入西楚做卒,也混得不如意,甚至在上次大战时被丢下了,一路乞讨去了奇门郡。
    一个大侠,一路乞讨,从不动手伤了任何性命,也正是因为这样,孟和他做了朋友,发现他满腹经纶的时候,就推荐给了大王清。
    “我说你啊,”
    荷淡淡的从孟的虎抱中挣开,摇头道:“记住,要是我死掉的时候,你去晚了,千万别再砍胳膊了,砍腿,一样少一条的,看上去般配。”
    “我不会再迟到!”孟瞪眼。
    “万一迟到了呢?”荷继续淡然。
    “听你的,砍腿!”孟把裤腿拽起来。
    “那我死不瞑目。”荷嫌弃的看了眼孟满是毛的大黑腿。
    死士孟被噎的喘不过来气,看看荷的竹简,忽的笑道:“生死义气,两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也?我的荷副帅呐,这话可作不了准,今个我听说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有个小子,可是把生死和义气两全了!”
    “哦?说说看。”荷来了兴趣。
    手舞足蹈的,死士孟把苏昂和有狐婆婆一起做戏,能杀了人,又能让老卒好受些的度过余生,再加上他的添油加醋,夸张的说给了荷听。
    等说完,孟吧唧嘴巴道:“瞧瞧,这小子多狡猾啊,把事情做好了还不忘给自己弄好处。我查过了,散播谣言的是陈安县刀斧吏的大统领靖安,现在的整个县城,都以为他舍生取义了呢,众生愿力大把的有!”
    “不,这不是算计。”
    荷轻轻抬眼,一瞬间把事情想了个清楚明白:
    他知道这个苏昂,只是个新晋不久的秀才,哪怕有些微名,立过些功劳,也驱使不了刀斧吏的大统领。
    他眉眼幽然,低低的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苏昂,倒是个有趣的后生。”
    厢房小院的外面,一直关注这里的公孙抚登时狂喜。
    这一句,可比当初的‘知道此人’,无疑是强悍了太多……
    有狐山山顶,苏昂苦思冥想,要体会以前自己的感触,从而写出一篇感由心发的好诗词出来。
    可是,他盯着窗外云舒云卷,想写景,写不出来;
    回想当初各种心境,想写情,写不出来;
    连战争片都回忆了,想写战诗,更是没个满意的出手。
    可这时,忽的,第九盏愿力宫灯飞快点亮,九盏宫灯闪烁灼灼灯火,照亮了整个神庭世界。
    “有趣,倒是个高洁之士赞许了徒儿,一下子点燃了第九盏愿力宫灯。”
    唐伯虎摇摆折扇,但不急着叫醒苏昂,注视八美图,眼底闪过一丝丝的缅怀情绪。
    而苏昂此时,也不看风景了,长时间的思考让他有些疲惫,休息时,又忍不住想起了痴守他病床前的习梦。
    一点点明悟从脑海升起,忽然点亮的第九盏愿力宫灯,更是闪烁如大星,把这股子明悟推到了极致。
    他忍不住开口吟哦:
    “千回万转不相忘,百里相隔且相知;
    欲问佳人何处在?淡指心田作情痴……”
    情痴?情痴!
    苏昂怅然。
    “好!情之所至可达普通名动,徒儿,你的诗才入门了!”忽的,唐伯虎高声大笑。
    苏昂被笑声惊了一次,蓦然回神,眼睑开阖间却是闪出一十四朵雪白的光焰,左眼七朵,右眼七朵,这是点燃了第十四把文火,迈过了文杰修行第一关!
    他大喜,狂喜,和唐伯虎一起高声大笑。
    “苏家兄长,到膳食的时间了,您是在屋里吃,还是在小院里用膳?”
    有狐山的房间都没有门,用纱帐挡风,胡沫儿从帐子外探进来小脑袋,特别恭敬的问道。
    自从胡紫寒对苏昂的态度不一样,她对苏昂的态度就有些微妙了。
    有时候,看苏昂的眼神还带点臊。
    “去院子里吃吧,那里的风景不错。”苏昂笑了一声。
    走出房门,立马有狐女放下扶梯,这座厢房是建在山崖上的,狐女们可以攀爬,苏昂这样的文杰就差了点。走下扶梯,院子里有一汪小池,池水里有荷花开放,就在池子的旁边,狐女们摆上了桌椅碗筷。
    别的狐女莺莺燕燕的看苏昂笑,胡沫儿就侯在旁边,不时瞪自己的狐女伙伴们一眼。
    “说啊,说啊……”狐女们小声的笑。
    跺跺脚,胡沫儿蹲下去,胳膊伏在桌子上,托着下巴看苏昂吃饭,忽然道:“苏家哥哥,不然,您就带沫儿走吧。”
    “这可不成。”苏昂立马拒绝。
    “您是不是嫌弃沫儿,嫌弃……沫儿是公的?”
    胡沫儿立马站起来,眼泪汪汪,特别委屈的道:“沫儿现在是公的,但早晚会变成莜姐姐那样子的,婆婆说了,只要一直吸纳月华的阴气,沫儿可以变成莜姐姐那样的,实力也会更强。”
    “很辛苦的。”苏昂放下筷子,有些不认识一样的看胡沫儿。
    作为鬼灵精怪的一种,狐族有自己独特的特点。
    别的鬼灵精怪生下来是男是女,这都是确定的了,智慧上或许有些差别,但实力上,基本上不被性别影响。
    狐族就不一样,男性吸纳日精修行,到达一定的程度,就会举步维艰,很难继续提升;女性则是吸纳月华,修行的道路一片平坦,而且就算是公狐狸,也可以一直吸纳月华,从而让自己变成女性。
    但其中有个问题,就是每次吸纳月华,男性的狐族,都会承受易筋锻骨的极端痛楚。
    而且那痛苦,会死人。
    注意到苏昂的眼神,胡沫儿很倔强的咬住嘴唇:“你是人,但别看不起我们狐狸,要是没点追求的话,还做什么狐狸呢?”
    “我可没有看不起你,是惊讶你的努力。”
    苏昂笑了,摸摸胡沫儿的小脑袋道:“但我真的不能带你走,我的心里有人了。”
    “真的?”
    “真的,所以只能拒绝你了。”苏昂微笑道。
    这时候,胡沫儿噗嗤笑了,擦擦眼泪,从身后摸出一朵大而红的花。苏昂很熟悉这种花,是熏华草的花朵。
    胡沫儿眨着眼睛道:“那能不能像是拒绝女人一样的,拒绝我一次?”
    “好啊。”苏昂不介意满足这个愿望。
    此时,他已经懂得胡沫儿的想法了,这个小狐狸倒不是爱慕了他,而是太想做个女人了,不知道从哪听到了熏华草的故事,早准备好了花,就在这等着他呢。
    熏华草的花朵,离地三息就会枯萎,可这一朵,在妖气的包裹下更显鲜艳。
    他接过花朵,很认真的插在胡沫儿的发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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