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吧,你也算老掌柜那边出来的闺女了。”
    这等话语出自苏昂之口,已经走远的老掌柜耳朵动了一下,忽的往前厅喊道:“准备早宴,给小老儿的闺女果腹,也给小老儿的贤婿送行!”
    尼玛!
    苏昂连忙追过去,表示不会娶亲,他谢绝这个世界的一切姻缘。
    而在他的身后,花莺喜呢喃一声‘叔兄’,用袖口遮住小嘴,笑得花枝乱颤。
    一身细布裙,给自己做的衣裳,花莺喜弄成丫鬟打扮,然而这一阵笑,不施脂粉的俏脸宛如山花烂漫。
    苏昂是她的叔兄,一辈子的叔兄,如此就好,她满足……
    天还没亮,苏昂和季然就提前赶路,这让季然一脸不爽,惺忪的睡眼耷拉着,眼眶飞快可见的涌上黑眼圈。
    季然就是这种体质,起太早的话,黑眼圈就特别明显,而且睡不醒,在马背上直打呵欠。
    “苏昂兄,咱们犯不着起这么早吧?”
    睡眼惺忪的季然这样问着,忽的脸色凄苦,很无语的看向苏昂。
    苏昂也有些无奈,看着县城门口黑压压的一片,只能骑着灰驴过去。
    他们趁天没亮赶路,就是怕昨夜没找到他的会堵在大门口,可起个大早,却发现人家更早,只看城门口的人群规模,起码有十几个大户人家赶早送行了。
    所以,季然——白起个大早。
    里街坊赵家,里街坊刘家,里街坊孙家,苏昂一个个的数过去,发现都是昨天见过仲兄苏尔,而且仲嫂绛传话说是提起过结亲事情的,一时间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挤出笑,一个个的敷衍过去。
    其中有好些吏员纷纷对他拱手,苏昂也不用白身时那样的弯腰回礼,而是略微拱手,以平礼回应。
    终于出了县城大门。
    前方是一片沃野,黄土行道蜿蜒没入稀薄夜色。
    在送行人群没能达到目的的失望叹气声中,也在他们的注视下,苏昂和季然走上行道,离开了陈安县城镇碑的保护范围。
    只是一步踏出,夜色就仿佛黑沉了一丝,季然在马背上打瞌睡没有异常,苏昂胯下的灰驴却忽的停下,驴耳朵忽扇几次,大鼻孔喷出大蓬的鼻息。
    嗯昂!
    灰驴仰头叫起来,把苏昂尥下背,偏头看苏昂,乌黑的驴眼有些不一样了。
    感觉身边没了人,季然诧异回头,笑起来道:“苏兄,你这灰驴是没了镇碑压制,产生灵性了。”
    闻言,苏昂又惊又喜。
    喜的是,灰驴产生灵智,那就不是普通的畜生了,说不定比骏马跑得快,比骏马跑得时间更长,就算是千里马,也比不上产生灵智的驴。
    然而惊的是:自己以后,难道要一直骑这头灰驴了?
    上下打量灰驴,苏昂脸色古怪。
    而此时灰驴再瞅苏昂几眼,后蹄子尥几下,好像让苏昂上马,不对,是上驴。
    苏昂连忙上去,拍几下,灰驴不动,用脚踢,灰驴还是不动,苏昂没招了,拍拍灰驴的脖子,苦笑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后方的城门处,好些人哈哈大笑,有人高声叫道:“九十九问苏子昂,不如牵了我家马车的马去,虽然不是好马,但也能代步。”
    也有人打趣道:“堂堂的九十九问苏子昂,竟然拿个畜生没办法,苏家子果然仁慈,要是我的话,早就鞭子抽打是了。”
    声音没有恶意,也让苏昂有些害臊,拍着灰驴脖子道:“再不走我可换马匹了。”
    灰驴闻言,长耳朵甩起来,猛的尥起蹄子,措不及防下苏昂被颠了起来,灰驴竟然飞快转身,让苏昂倒骑驴的坐稳了。
    然后再次转身,甩开蹄子,在黄土行道荡起一阵烟尘。
    “哈哈,苏昂兄,你这倒骑驴苏家子的名号丢不掉了!”季然一下来了精神,拍马追赶而去。
    后方也传来笑声,九十九问苏子昂、倒骑驴苏家子,之类的名号不绝于耳。
    都说行道难,然而对此时行道上的两人来讲,都没当回事。
    季然出身任侠世家,除了不喜欢‘早起’两个字以外,脑子里就没个怕字,苏昂就更简单了,有女鬼莜这个朋友,没事出来溜溜风景、钓钓鱼都成。
    而在更远的深山老林,阳光逼仄难以照耀之处,却因为这行道上赶路的两人起了风波。
    巨树之上,琼枝顶端,一袭精铁铠甲昂然站立。
    广腾的周身有热气蒸腾,把周围的树叶、枝干,尽数烤至枯萎。
    没有一片枯叶能落在他的身上,也没有雨滴能沾湿他的甲衣,男儿身却如同广良人一般柔美的脸上,细薄的嘴唇轻轻阖起,眼底带着一丝了然无趣的低迷。
    凶狼跪在他身边,偶尔抬眼偷瞧时,狭窄细长的眼都闪出崇拜的光。
    他知道广腾的低迷感觉是什么,他们在搜索金家子,那金家子也确实厉害,竟然从他们手里逃过三次,可广腾的低迷不是失望,而是胜券在握,他了解广腾,知道广腾在面对没有挑战性的猎物时,才会产生这种失望的情绪。
    “第几次了?”广腾轻轻开口。
    “第三次。”凶狼回答。
    广腾颔首轻笑,抬起手,就要吩咐将士继续前进。
    金半假和金半真两兄弟用了三种宝物得以脱身,只能说金家确实豪富,两兄弟的本事却没让他燃起丝毫战意。而且在对方躲藏的时候,他已经发现对方的目的。
    无聊,无趣,广腾就好像老虎摁住了野兔,已经无聊得只想随便张嘴,嚼都不嚼的吞下去算了。
    甚至他的肚子不饿,放过都没关系。
    可当他抬手时,茂密的树冠蓦然穿透,一只灰隼落在他的手甲上,广腾丢过去一个眼神,灰隼就吓得瘫软,翻过去身子,把绑在细红腿上的简片露出来。
    广腾摘下简片一看,身躯猛然一抖。
    “百将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凶狼连忙询问,他从没见广腾这样失态过。
    因为失态而气息凛冽的广腾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把简片丢了过去,凶狼连忙接住,只看了一眼,长脸登时更长,甚至有些泛青发白。
    简片上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两个字:全对。那么,就是苏昂在吏员考核的九十九问中全部答对?凶狼看向广腾,发现广腾眯起眼睛,里面的凶煞,让他这个自认为狼的也不寒而栗。
    此时的凶狼已经清楚:百将大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高看了苏昂,却没想到苏昂有这种本事,让百将大人都有些掌控不住了。
    “百将大人,不然属下找个机会,把他,”凶狼的指尖在脖颈一划。
    这一次,比上次用力很多,以至于手甲在护颈上划出一溜火星,也留下不轻的一道痕迹。
    “不,谁都可以,唯独他不可以。”
    广腾轻轻说话。
    说话时,广腾眼底的凶光飞快隐没。
    苏昂还是苏呆子的时候,为了妹妹的一生幸福,他愿意让广良人使坏退婚,但当苏昂聪明了,厉害了,他就非得让婚约继续,从而保留先父重承诺的名声,另外,也让自己得一个有力的臂膀。
    可谁都不清楚,其实在这些之后,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广腾把脸偏开一边,眼神略微柔软。苏、广两家向来交好,其中苏尔的年纪最长,他其次,再次就是幼弟苏昂。在苏尔离开陈安县时,年幼的苏昂总是跟在他的后面,却因为一次失足落水伤了脑袋,变得特别老实,也不记得他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兄长了。
    “苏家子,苏昂我弟,我威胁你,逼你,可从没想过害你。只要你和良人不互相下了杀手,我怎么会耽误你的前程?可是现在,你让我掌控不住了,我该拿你怎么办?”
    广腾有些惘然,稍后却冷冷一笑。
    传说有万古苍龙,淼淼天地间,取众生果腹。
    就算是吏员第一,就算是九十九问苏子昂,就算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也逃不过他的手。
    “本将折返陈安县城,杯酒邀谁同饮?”
    畅快长笑一声,百人将广腾的身形飚射,朝着栓战马的地方去,周围的草丛里、山坡后登时站起七个封闭在青铜铠甲里的汉子,毫不犹豫的跟随而去。
    “百将请酒,我等陪同。不醉不归,醉死方休!”
    在众人飚射跟随的时候,周围树冠里的鸟雀猛然惊飞,才发现这么近的地方曾经藏人。
    一片沉寂,似乎已经没了活物,可是大半个时辰后,金半真发髻上顶着鸟窝,代表金家子弟身份的文杰金袍满是污秽,特别狼狈的探出头:“乖乖,可算走了,小小的陈安县怎么出了这么可怕的妖孽?他区区百人将,大侠都不是的东西,竟然把我们追得无路可逃?”
    “他还没有融合鬼灵精怪的妖气!”
    金半假从树冠里摔出来,忍着疼,带着后怕道:“不融合妖气的叫作游侠,内息的威力不够,但剑术惊人。他的剑术已经出神入化,完全不比西楚的精锐刀兵差上半分。不惹他,不惹他,就算回到家族,咱们也不招惹他,听到没?”
    “傻子才去招惹游侠那样的怪物!”
    金半真也打了个哆嗦,似乎‘游侠’这个名字,想起来都是种恐怖。
    从县城到东山亭,隔着连绵小山,有行道两百余里。
    赶考的时候用了十天,现在就简单了,季然有骏马代步,苏昂也有产生灵智的灰驴,速度都是极快。
    不过苏昂没有直接去东山亭,而是先到了轩水乡,拜见了轩水乡的‘乡游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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