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跃重重雪山,透过茫茫雪雾,形骸见下方有一群人正在步行。那湖图录道:“大人,他们正在迁徙。”
    形骸道:“多谢,真是帮了大忙了。”云孔雀徐徐下降,落在那群牧者不远处。众牧人见这元灵从天而降,皆显露出恐惧之情,又充满敌意。
    形骸跳落鸟背,走向他们,有人朝形骸大声喊叫,说的是蛮语,形骸不知何意,那湖图录道:“大人,他们问你是什么来意?”
    形骸道:“你告诉他们说我并无恶意,只是想问问他们最近有没有遭遇劫掠。”也是他先前在那谷仓中见了许多从野兽身上割下的肉,这冰原上粮食紧缺,肉食何等难得?定是青阳教徒从别处抢来的。
    湖图录如实转述了。
    众牧者闻言,竟露出悲愤交加之色,有人破口大骂,有人小声哭泣。湖图录道:“大人,他们骂你娘,更骂你祖宗。”
    形骸无奈说道:“他们不一定在骂我,而是骂那些强盗。”
    湖图录道:“冰行牧者大多也是强盗啊。”
    形骸道:“他们习俗如此,一千年,一万年都不曾变过。你再对他们说,我或许有法子替他们报仇,请他们告诉我详情。”说罢打出一掌,地面轰地裂开,一团火焰冲得老高。众牧者先是一惊,但很快又围在火旁取暖。依照他们的习俗,谁人若在冰原上向他们提供篝火,那至少是并无敌意的。
    湖图录又将此言转译了一遍。
    众牧者神色缓和,其中走出一强壮的女子,那女子冷冷说道:“我们....的神灵被人、杀了,整个族群,一个不留、神必会降灾于我等,也不会饶过、敌人!”
    形骸道:“原来你会说龙国语。”
    女子道:“龙国语、难听、软弱,我曾是龙国人奴隶,不得不学了一点。”
    海法神道教命众弟子多读、多学、多走、多想,其中有一门学问,便是读各种游记,读书万卷,再远行万里,学识越渊博,越易学会高深道法。形骸曾读到这冰行牧者的风俗。他们虽都生活在冰原之上,习性相近,可其实分为数百个族群,每个族群皆有自己的信仰。那信仰便是冰原中的野兽,猛犸、白熊、麋鹿、牦牛等牧群,都是他们的神灵。
    他们自称牧者,其实并非放牧,而是跟随着野兽迁徙。例如信奉猛犸神的,便世世代代跟着一群猛犸穿梭雪地,找寻水草丰盛之处。他们与猛犸和睦相处,保护猛犸不受外人捕猎,而那群猛犸也会定期牺牲一位同胞,供牧者杀了取食。冰行牧者则需确保那被奉献的猛犸死得全无痛苦,其血肉骨皮毫无浪费,更需举行庄重的仪式,祭典那牺牲猛犸的灵魂。
    形骸见了那谷仓,经过一番推演,已经想通了青阳教徒的毒计:他们有意令北地居民陷入饥荒之中,故而四处抢夺粮食,暗暗藏在那谷仓中,甚至不惜毁坏,也不让形骸将其夺回。而且这场浩大的雪灾也必然与青阳教徒息息相关。否则风行元龙与一众仙神,如何会任由风雪肆虐,断绝一切生机?那是因为这风雪与他们无关,他们不知其来源,故而阻止不得。
    他问这女子:“是有人杀了你们追随的神灵么?”
    女子流下眼泪,落在地上,很快化作冰珠,她道:“我眼睁睁看着猛犸们被那群恶人屠杀后掠走,他们还杀死了我的父亲。他们割下了猛犸的肉,又用剧毒玷污了它们的遗骸,让我们无法祭拜,无法取食。他们.....连那些幼崽都不放过。我们向猛犸神乞求原谅,可猛犸神再也不回应我们了。我们不得不另外找寻寄托,找寻救赎之道,找寻新的牧群。”
    形骸道:“你们召唤猛犸神的法器在哪儿?能让我瞧瞧么?”
    女子甚是犹豫,众族人大声喊叫,显然在劝阻她。
    形骸道:“我能阻止这场风雪。”
    女子摇头说道:“这场风雪是天罚,是阻止不了的,除非你不是凡人,而是冰雪神的化身。但我看你像是城墙内的弱者,一个卑鄙的骗子,就像那群罪恶的屠杀者一样。”对冰行牧者而言,信仰极其简单,他们的牧群中有野兽神,图腾上附着先祖神,天地间至高无上的神则是冰雪神,主宰者万物的生死。
    形骸道:“我若阻止不了,就让冰雪神将我冻得四分五裂,魂魄麻木,永世在冰原上游荡。”
    女子叹了口气,走到一头牦牛旁,从两旁的布袋中取出一个玉盘,那玉盘垫着一层猛犸皮毛,另有猛犸硕大的眼球,那眼球似在转动,又似时刻注视着形骸。
    她道:“猛犸神正在哀悼她子嗣的惨死,不会理睬你,如果你令她烦扰,她会将你和我们全数杀死。”
    形骸割破手腕,将血滴在雪地上,他画了个大圈,圈中画着繁复的图案。众牧者看着看着,眼神越来越不安,口中反复念着两个字:“洒图,洒图!”那是牧者语中的“亵渎”二字。形骸不以为意,待画完了圈,再将那玉盘放入其中,默念道:“南山象,北天龙,四方天地皆大同。早不来,晚不来,日日夜夜等云开。”念完手指在玉盘上一点。
    风声呜咽,许久毫无动静。众牧者问道:“喂,到底行不行啊!”“我们还要赶路,快些让他把法器归还了!”突然之间,只听一声咆哮,地面震动,群山似在同鸣。众牧者脸上变色,骇然尖叫,纷纷跑向远方。那女子指着形骸,怒道:“你做了什么?”
    形骸抬起头,见一团阴影“咚咚”地靠近,每一步皆令人心生寒意,仿佛在山中遇上了雪崩,在海上遇上了海啸,雪雾在这巨物之前,似也感到了恐惧,惶惶逃开。
    来者是一头十余丈高的猛犸巨象。
    众牧者仰望此物,吓得瑟瑟发抖,胆小之人躲到了山石背后,胆大者跪在地上,不停跪拜。
    那猛犸巨象厉声咆哮,声音刺耳,使人心魂震荡,随后喊道:“不知死活的凡人!无情残杀了我的子嗣,却还强迫唤我来此!如此也好,我要凡人如数偿还代价!”
    形骸道:“等等,我们并非杀你子嗣的罪人!”
    猛犸神怒不可遏,如何听得进形骸辩解?她发出尖叫,猛撞向形骸,真好似一座移动的山峰,有山崩地裂之威。
    形骸双手高举,朝猛犸神一推,猛犸神撞上了一股柔和的气墙,缓缓前进了数丈,便再难靠近形骸。形骸道:“休要迫我伤你!”这猛犸神并非元灵,而是北方崇拜猛犸牧群的牧者信仰汇聚而成的神灵,其法力不在麒麟法蝶之下,但对此刻的形骸而言,这庞然大物就如同一只幼小的猫犬,并不难降服,只是形骸不想伤了和气,故而以心灵剑诀应对。
    猛犸神道:“你...倒来...试试!”气力爆发,埋头直朝前冲。形骸双手轮转,真气将猛犸神裹住,消磨它的心气。众牧者与那湖图录看形骸体型不足这猛犸神百分之一,却能与之抗衡,当真是闻所未闻的奇事!一时间皆目瞪口呆,头皮发麻。
    过了一炷香功夫,猛犸神往旁一倒,激起一片雪尘,它神色衰弱,右眼恨恨地凝视形骸。形骸道:“抱歉了,须得借助你恨意一用。”
    猛犸神道:“借我恨意....有什么用?”
    形骸道:“野兽也有魂魄,你的子嗣死后,魂魄汇聚在你身上,我在阴间待过许久,学习了一些妖法,可以引导他们,找到杀害他们的凶手。而那些凶手则可以指引我们,前往青阳教徒制造风雪的祭坛处。若一切顺利,这场风雪不久即将停止。”
    他伸手按上猛犸象额头,湖图录骇然道:“大人,小心,他的鼻子!”那鼻子卷住了形骸,可立时又无力地松开。
    形骸身上燃起冥火,猛犸神闭上了眼,似已被形骸催眠。冰行牧者这才跪下,向猛犸神磕头,乞求原谅。形骸见他们先前怕的要命,此刻又虔诚无比,暗忖:“叶公好龙,不过如此。”
    他施法一个时辰,猛犸神前足弯曲,站起身子,又伸象鼻将形骸抬上后背。她道:“我已知道他们在哪儿,你随我来。”
    蓦然间,又有二十人从山脚拐出,飞奔而至。冰行牧者接连大喊道:“有敌人!是仇人么?”
    当先者朗声道:“孟伍斧,是我!你擅自行动,可是不把咱们这些兄弟当兄弟了?”
    形骸见他们皆身穿白甲,身上有火铳火枪、单刀大剑,兵器甚是齐全,竟是白光卫,由那何翟领头。形骸奇道:“你们来做什么?”
    何翟道:“咱们白光卫的规矩,自来是有功一同享,有事一起担。若有敌人,大伙儿共同对付,若有功劳,大伙儿都得有份。若要杀敌,谁的兵刃都得见血。若有好处,谁的口袋也不能空着....”
    形骸道:“是杜旅派你们来的?”
    何翟怒道:“大胆!教皇的姓名,岂容你挂在嘴边?你对教皇如此不敬,可见定然不忠不义,不诚不信,心怀叵测、图谋不轨!”
    猛犸神仰天喊道:“这群杂碎太碍事了!可要我先打发了他们?”
    何翟见这山般的巨兽,心下一凛,倒也不敢造次,道:“孟伍斧,咱们是来帮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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