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田尖叫一声,伤势发作,手臂虚弱无力,当啷声中,兵刃掉落。她去看那出剑之人,见一张娇美可爱、巧笑嫣然的脸。
    她道:“缘会?你....你为何杀了师姐?”
    缘会拾起桃潭头颅,捧在手中,似在仔细赏玩一般。她幽幽叹道:“我还不是为了救你们?”
    湘田道:“为了....救我们?”
    此刻,庞镜挣扎着爬起,一步一晃地走来,他道:“田儿,这位缘会姐姐正是....我俩的贵人,是她一直在帮我们,撮合我们,你....并未察觉么?”
    湘田脑中一片空白,但见情郎并未丧命,心情好了许多,忽然间,她冷不丁冒出一个念头:“大师姐没杀了镜郎,她....她一直在手下留情,可...她现在已经死了。”她心中悲痛,又觉得如释重负,身子一软,再度躺倒。
    缘会凝视桃潭,道:“大师姐啊大师姐,你武功这般高强,若非心底交战,进退两难,我焉能有机可趁,杀得了你?我说过啦,你对我凶巴巴的,令我好生伤心。我又是这忍耐不得的性子,这不是害苦了你自己么?”
    缘会每说一个字,皆令湘田惊心动魄,寒冷彻骨。她想起她们离开瑶花河时,桃潭与缘会曾有过小小的争执,缘会当时所说正是此言。她大声道:“这厮杀,这纷争!都是你算好的!你早就想杀大师姐?”
    缘会小声娇笑,眼中闪着异样的神采,她道:“爱恨情仇,最是无聊。男人女人,一旦陷入其中,一个个儿都疯狂的要命!我想了许多法儿来杀大师姐,大多都行不通,谁料途中竟遇上了这庞镜,你又是这么个痴情种子。人哪,人哪,骨子里还是野兽。一旦嗅到春意,自会情浓难制。我随手这么一推波助澜,不料居然如此灵验。”
    湘田道:“莫非....莫非我与庞镜的情,也...一直受你操控?”
    缘会笑道:“人的欲望何等丑恶,何等卑鄙?你道这卿卿我我、花好月圆的意境好生美妙,可到了最后,还不是你想着他的命根,他想着你的水洞?之前那些生生死死的海誓山盟,不过是一块矫揉造作的遮羞布罢了。我赠你二人的玉镯子,你们倒保管的挺好。”
    湘田身子一颤,取出那玉镯,直到此时,才深深感受到此物极为诡异。当湘田握着它时,便会爱意翻涌,情难自已,无论如何也想与庞镜在一块儿。她怒道:“这....这东西....是你....给他的?”
    缘会道:“断翼鹤诀上有一门法术,能将人心底渴望增强放大,我施加在这玉镯上,就像穿针引线的织女,用针尖儿这么一挑,哈哈,你这骚婆娘便再也管不住自己的裤裆,只想着这庞镜的****了。我又一路指引大师姐追上你们这两个昏头昏脑的奸夫**,嘻嘻,你们全不知自己都上了我的大当。”
    湘田道:“胡说!我对镜郎一往情深,怎会....怎会....”她脑中一团混乱,已无法分辨自己这情感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又怎会如此炽烈,如此舍生忘死,最终害死了她最尊敬的师姐?
    庞镜竭力来到湘田身边,握住她小手,两人俱哆嗦得厉害。庞镜道:“不管...怎么说,她救了我们,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湘田勉力道:“不错。”
    缘会皱眉道:“我说什么来着?你们俩可真让人恶心。就因为你俩老想着干柴烈火,男欢女爱,累得这位严肃可敬的师姐惨死。谁知一转眼,你们便又想着可以双宿双飞、颠鸾倒凤了?你们的脑子里全是肉欲么?你们的良心让狗吃了么?你们便不知道反省哀悼么?你们想让大师姐白白丧命么?”
    庞镜不知所措,道:“你想怎样?”
    缘会笑道:“神赐了野性,人得了愚昧。魔赐了智慧,人得了疯狂。看看你们俩,这话可再确切不过啦。”
    她笑容未敛,剑已刺向两人,但蓦然间,茫茫花海横栏在前,其中锋芒不露,暗藏杀机。缘会懊恼地低呼一声,收剑退开,那花海中花瓣缤纷飞扬,却又凌厉绝伦,但缘会身法犹如仙鹤,将花瓣全数避开。
    待落英散尽,玫瑰已站在梦花海中,紫星玫神光闪烁,斜指着缘会。
    缘会叹道:“你怎地来的这般快?”
    又听牡丹喊道:“缘会!是你杀了大师姐?”话到人到,她已落在玫瑰身边。
    缘会道:“我只不过是一帮凶,害死大师姐的,是这位三师姐。”
    湘田意欲辩解,但心中一乱,又一口血喷出,说不出半句话来。
    玫瑰见她手持桃潭脑袋,当真怒不可遏,伤心欲绝,她道:“快把大师姐...还给我了!”
    缘会道:“你这般凶我做什么?我杀了她,再杀了三师姐,那二师姐庸庸碌碌,师父又不爱管事儿,从此以后,你便掌握了门中实权,你难道不该谢我么?”
    玫瑰道:“当年在海法神道教上发生命案,一夜之间,镇上的人全数死绝,那并非是行海所为,而是你下的毒手!我早该想到,你这魔头绝非善类!”她并非在质问,而是在说心中的论断。
    缘会道:“玫瑰姐姐,那你可要怨爹爹啦,是爹爹不曾告诉你我犯下的事儿。不过我还要告诉你个秘密,你要不要听?”
    玫瑰道:“我不听,你说的鬼话,我岂会轻信?”
    缘会叹道:“其实啊,我和爹爹才是一路人。无论爹爹有再多红颜知己,在他心目中,她们都比不上我。因为我确确实实杀死过他一回,一剑伤心,一剑伤魂,所以我伤他最深,最令他刻骨铭心,难以忘怀。”
    玫瑰怒道:“难怪当年行海性情剧变,变得残忍好杀,原来是拜你所赐!”
    缘会浅浅一笑,道:“好啦,我玩得够了,该回妈妈身边去了。”
    玫瑰道:“‘妈妈’?那又是谁?”
    缘会道:“是妈妈吩咐我混入瑶花河中,学一学瑶花河的功夫,顺便帮你们对付青阳教,唉,可我老毛病犯了,再也蒙混不过,就这样吧,各位师姐,小色鬼庞镜,咱们有缘再见了。”
    牡丹说道:“休想逃走!”但缘会背后出现一断翼紫鹤,那鹤振翅转身,载着缘会,冲上黯淡昏黄的天空,与此同时,千百根仙鹤羽毛好似飞针箭矢,暴雨般落下,令玫瑰、牡丹无法追赶,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火烧般的云中。
    玫瑰抱紧桃潭头颅,泪如雨下,将她放在地上,悼念许久,磕了三个响头。牡丹想起这位德高望重的师姐,也是心痛不已,祭拜不止。
    湘田、庞镜互相搀扶着站起,她伤势虽重,但并不致命,望着桃潭遗骸,不知该如何是好,更不知玫瑰与牡丹会如何处置她与丈夫。
    玫瑰道:“你们走吧,我与牡丹并未见到你。但若再被我瑶花河门人见到,此事便无法善罢甘休。”
    牡丹道:“你身边有没有伤药?这伤势要不要紧?”
    湘田喜极而泣,道:“多谢,多谢两位师妹。我不打紧,大师姐并未打算杀我,只需服药后养上几天,就能好了。”
    玫瑰道:“世道险恶,你二人保重。”她知东海盟国境内战事频繁,遍布盗匪豪强,这两人于这艰险江湖并不熟悉,又身受重伤,或许终究难保性命,可她们背叛本门,又间接害死了桃潭,就算半路惨死,也与玫瑰、牡丹无关了。
    湘田、庞镜依偎着走向北方,玫瑰与牡丹不再回头,设法将桃潭尸首保存好,再施展道法,翻上坐骑,双方就此分道扬镳。玫瑰心想:“我若与行海重逢,终究还是要跟他走的,与湘田师姐相比,我又好得到哪儿去?”念及于此,更是愁肠百转,惆怅万分。
    回到瑶花河时,天上又下着绵绵细雨。众门人见只有玫瑰、牡丹两人返回,又抬着一具棺材,纷纷乱了方寸。但瑶花河门规繁多,其中有一条:不许门人多管闲事,因此众人并不多问。
    木菀心急匆匆的跑出迎接两人,问道:“怎么啦?”玫瑰运死亡剑诀,将心意传给了木菀心,嘴上却说道:“菀心,此刻不便告知。”木菀心已然心知肚明,叹道:“好吧。”遂退了下去。
    她与牡丹来到神庙,拜见若梦仙子,将实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连自己杀死天官之事也毫不隐瞒。她知道若梦只怕会有一番严厉责罚,说完伏地不起。
    若梦叹道:“果然如大神龙所料,此行确实波折不断。那缘会还是生出事端了。”
    玫瑰、牡丹皆吃了一惊,问道:“师尊早就知道....缘会....”
    若梦说道:“我派你五人外出,实则另有深意。你五人是我弟子中的佼佼者,但木行大神龙要我从中选出一人,将来可以传承衣钵,我原以为他是在途中设下了考验,不料真正的考验,皆源自于你们内心。”
    玫瑰见她似乎对桃潭死讯、湘田逃亡、缘会叛变全不放在心上、问道:“师尊,您难道不觉得...惋惜么?”
    若梦轻叹道:“桃潭一身武功已得我真传,且性情稳重,善于用人,本是我最为赏识的弟子,但她却又太过古板,不懂得通融圆滑的处世之道。湘田为人要强,所有事都想做的比旁人更出色,然而在她内心深处,实则最渴望自由。她们俩就像两个泡沫球一般,缘会则是一根尖针,只需稍稍一刺,就能让那泡影破灭。但就算并无缘会,天长日久,她二人终究会生出一场大乱,到了那时,只怕会令本门有灭顶之灾。”
    玫瑰总觉得她这话有些牵强,但事已至此,反驳她也是无用。
    若梦又笑道:“玫瑰,你放跑了湘田,此节与桃潭截然相反。但若换做你是湘田,你会怎么做?”
    玫瑰不愿撒谎,可也不能直言相告,只答道:“弟子...弟子实难断言。”
    若梦笑而不语,走到窗边,望着淅淅沥沥的冷遇打湿了石阶、树木、湖草、山谷的一切,眼中似有深情流转,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情郎,因此难以忘怀;又似空空荡荡,万物不萦绕于心。过了许久,她道:“玫瑰,从今日起,由你掌管桃潭原先权责,大事小事,你都熟悉起来。你要提拔助手,只需跟我说一声,我绝无不允。”
    玫瑰大吃一惊,道:“弟子资历....”
    若梦摇了摇头,道:“休得多言,你退下吧。”袖袍一拂,须臾之间,倩影已然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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