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晨间时,利歌运功圆满,终于将伤势尽数修复,他离了藏身处,听山下喧闹,心想:“师父他们怎么样了?可救出秦桑了么?”
    城中百姓皆跑上了街头,神色惊恐,吵嚷不休。利歌仔细分辨,隐约听人喊道:“皇上真的来了?”“可不是吗?不然为何贼人如此兴师动众?”“我听说皇上只一人来此,现在就在东门,当真英雄盖世。”“拜登军中的狗贼为了对付一人,竟派出这么多人马?他奶奶的,老子决不能任由皇上遇险!”
    话音刚落,一箭射来,将这叫嚣之鬼额头洞穿,他立时死去。有一猛将骑行而来,厉声喝道:“我这箭矢定可令尔等湮灭,尔等可要试试?”他气势凶恶,群鬼大骇,如鸟兽般散去。
    利歌无暇分心,立刻赶往东方,见阴间那惨白的太阳悬在天上,似比以前更明亮了些。他隐隐觉得不祥:“阴间昼短夜长,义兄为夜之帝皇,今天却是罕见的长白昼。”
    他跃上城墙,见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二十余万大军列成数阵,狱万的“狱”字大旗随风招展,隐隐发出恸哭之声。而在大军对面,仅有叶无归一人。
    叶无归仍是黑衣打扮,并无行囊包袱,连那匹黑马也不知去向。他望着大军,神色专注,关切地找寻着秦桑,他瞧来颇为镇定,但利歌总觉得他是假装从容。
    大军分开,狱万骑着一头大犀牛现身,他身上铁甲闪着魂魄的微光,当真凶神恶煞、恐怖万分。
    叶无归朝狱万点了点头,道:“你就是狱万?”
    狱万冷笑道:“你就是叶无归?”
    叶无归道:“听说阁下是爽直之人,那我也直言以待,敝国秦桑夫人落入你们手里,又有传言,说遭受你们凌虐,可有此事?”
    狱万抬起左手,食指勾了勾,那巨鬼手浮起后缓缓摊开,将秦桑呈现在众目之前。利歌见这位曾经倾国倾城的同胞,眼下身上已无一处完好,心头愤怒不已。他跃下城楼,跑向对阵处。
    秦桑抬起眼,眼神凄凉而感动,嘴唇颤抖,说道:“夫君,夫君,分别多年,你别来无恙。”
    叶无归身子一颤,挤出一丝笑容,道:“是何人带你出谷的?”
    狱万道:“是你那义弟利歌,与他师父孟行海,亲手将她交给了我。”
    利歌大惊,心想:“这狱万如何知道我与义兄结义之事?”
    叶无归道:“是义弟?他不知你是我夫人么?”
    秦桑笑了笑,说道:“你叫我夫人?你还认我是你妻子么?”她笑得十分欢畅,似乎只因这一句话,身上所有的痛苦都不算什么了。
    叶无归呼吸急促,脸色愈发苍白,利歌能看清他双手微微发抖。他看似毫无惧意,实则怕得厉害。只听叶无归答道:“你永远是我妻子,我不来见你,将你封印在山谷中,实是身不由己。”
    秦桑道:“为什么?是因为你还恨我?恨我勾结拜登,陷害了你?”
    叶无归颤声道:“你不懂我么?哪怕你刺我一剑,要取我性命,可我对你的爱从未有变。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怎会因这区区小事而计较?我离开你,是为了令你活下去。”
    秦桑“啊”地一声,喜道:“你不怪我?当真不怪我?我....我....”忽然间喜极而泣,用沾满血的手拭去泪水,她抬头道:“你快走,只要你还活着,他们不敢杀我。”
    叶无归后退半步,表情复杂至极,显得饱受折磨,心中矛盾,他确实想要离去,可又不忍心再与妻子分离。
    狱万做了个手势,那巨鬼手中飞出两个怨灵,掩住了秦桑的嘴,秦桑伤得太重,无力抗拒。
    叶无归恢复镇定,说道:“狱万,你我做个交易如何?”
    狱万道:“请讲。”
    叶无归道:“你放了这位秦桑,我甘愿成为将军的阶下囚,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秦桑艰苦地叫了一声,当是求他万不可如此,可却说不出话。
    狱万笑道:“这是个不错的买卖,只不过阁下所言,是否可信?是否乖乖束手就擒,无意逃走?”
    叶无归道:“阁下若不信自己能困得住我,那我也无话可说。”
    狱万道:“你想用激将法激我?当真令人笑掉大牙。”他挥了挥手,巨鬼手松开,秦桑跌落在地,纤细的身躯中肋骨喀喀作响。这位曾经不可一世,身负神功的亡神使者,如今连区区凡人也胜不得了。她咬牙站起,向叶无归伸出手,喊道:“夫君!”
    叶无归并不上前,他喊道:“义弟!”
    利歌不料他已知道自己躲在一旁,忙飞身而出,道:“义兄有何吩咐。”
    狱万大军全瞪着利歌,利歌不见形骸影子,愈发担心,此刻却不及询问。
    叶无归冷冷说道:“是你将秦桑送来的?”
    秦桑急道:“你....莫要怪他,他本要放了我,甚至送我与你相见,是我执意来此,我是个大傻瓜,我以为夫君你不想见我,唯有用这法子逼你出面。”
    叶无归摇头说道:“我不管你们如何商议,他将你带离山谷,便已铸成大错!”
    利歌歉然道:“义兄,确实是我疏忽了。”他下定决心,哪怕豁出性命,在此与拜登大军反目,也要救出秦桑与叶无归。
    叶无归道:“你将秦桑带离此地,离我越远越好。我要在狱万将军这儿作客,不必你们烦扰。”
    秦桑道:“夫君,我得知你心意,已经死而无憾,你走吧,你快些走!以你的功夫,他们拦不住你。”
    突然间,狱万手臂暴长,捏住秦桑夫人咽喉,他厉声喝道:“秦桑夫人,听说你有不死之躯,超凡之能,怎地变得如此脆弱不堪,懦弱无聊?只想着这些情情爱爱,缠缠绵绵?好,你要寻死,我就成全了你!”说话间,秦桑痛苦大叫,魂魄饱受摧残,似即将被狱万吞噬。
    利歌怒道:“放开她!”急冲向狱万,但面前忽然闪出一人拦路,正是秽留,两人对了一掌,秽留退后半步,利歌势头停止。秽留神情犹豫,道:“利歌!我也不想如此!但....我不能背叛大帝!”
    此时,又听狱万惨叫一声,从坐骑上滚落在地。叶无归将秦桑夫人抱入怀中,一踩犀牛背,已然回到原处。他动作快到极致,竟无人看清他如何出击。秦桑欣喜若狂,满脸幸福之色,喊道:“夫君,你我终于团圆,我....我....再也不离开你啦!”大军上下惊骇,赶忙奔袭如潮,包抄两人。
    但叶无归脸上毫无喜色,甚至不敢看怀中妻子一眼,仿佛他救下的不是娇美的情人,而是危险的毒囊。他目光转动,找到利歌,喊道:“接着她!”
    狱万闪身而至,一招残月拳打出,此拳威力实不逊于千军万马。叶无归往上一跃,拳力呼啸而过,好似一条狂龙,直飞出数里之远。狱万双手一扬,群魂如云般飘向叶无归,叶无归出掌还击,砰地一声,将那乌云打得四处飘散。
    狱万连出拳脚,都被叶无归轻易挡开。狱万愤恨,大声道:“叶无归,我们谋划多年,早对你了如指掌!哼哼,你之所以不见这秦桑,是因为她的血是你世间唯一惧怕之物,若你沾染上她的血,等若中了无药可救的剧毒。你本能畏惧于她,哪怕再如何痴情也克服不得!”
    利歌、秦桑尽皆大骇:“原来真相如此,这狱万故意布下此局,就是为了杀他?”
    此时此刻,叶无归身上已沾满了秦桑的血,在生死存亡的瞬间,他依旧选择臣服于爱情,将生的希望留给了心上人么?
    秦桑急道:“那你快.....快放开我!让我死了才好!”
    叶无归双手越抱越紧,这位数百年来潇洒逍遥、游戏人间的君王,已然血泪斑斑,他咬紧牙关,双足连环踢出,狱万胸腹中了十余脚,飞身退开。叶无归避开大军箭矢长矛,打出排山倒海的掌力,开辟道路,直冲利歌。他喊道:“利歌,义弟!把她带走!”
    利歌也急朝叶无归赶去,秽留再扑向利歌,却卖了个破绽,利歌登时会意,一掌切在秽留后颈处。秽留惨叫道:“好狠!”一头栽倒,闭眼装死。
    陡然间,一枚箭矢骤至,先洞穿了秦桑,再刺中叶无归,秦桑尖叫一声,鲜血洒在叶无归身上。叶无归发出濒死野兽般的喊声,绝望凄怆,将那箭矢折断,见那射箭之人正是狱万。
    此箭是用笑屠所传的法术,取秦桑之血铸造而成,一旦射出,必中秦桑,也将伤及怀抱秦桑之人。笑屠、拜登、狱万之所以大举入侵万夜国,正是为了能够铸成此箭,再找一良机,彻底铲除叶无归这心腹大患。
    狱万心愿得偿,放声狂笑,道:“叶无归中毒已深,将他乱刀分尸,先杀了他这封王封公!”
    利歌想救他们,但刚一靠近,叶无归仰天长啸,将潮涌而来的大军震退数丈。他侧过脸看利歌一眼,低声道:“趁我还有理智,快逃。”利歌心中一震,前进不得。
    叶无归跪在地上,抱着秦桑,秦桑凄惨一笑,凝视着叶无归,说道:“夫君,我们...终于死在一齐了。”
    叶无归双目茫然,吻上了秦桑的红唇,顷刻间,箭矢如雨,将两人刺得如同刺猬。两人紧紧贴在一块儿,似再也难以分开。
    利歌颤抖得厉害,感到呼吸艰难,毛骨悚然。叶无归与秦桑两人死状凄惨,但他的悲伤却被什么东西压抑住了,似见到了恐怖无极、难以名状的场景。
    不知不觉间,夜幕已笼罩了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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