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就是谷口,已有数人等候在外。形骸见那些人皆成双成对,也都是青春年少、样貌端正的男男女女。他们见到形骸、利魅儿,表情颇不自然。
    形骸将两匹马牵至一旁树上拴好,利魅儿到他身边,小手握他手掌,形骸心中不停念道:“星知师公,神通广大,生生死死,视若等闲,就当我是木头,她也是木头。”想着那死气活样的老和尚,这木行神龙的神通一使出来,当真心如死灰、万念俱寂,哪怕掌中一只软玉般的小手,内心也无丝毫波澜。
    利魅儿见众人全是生者,朝他们一笑,点头致意,问道:“各位也是来见谷中那位夫人的么?”
    众人见她绝色之姿,又无比和蔼,心生好感,纷纷答道:“正是。”左边一对情侣中的男子说道:“我叫李存,与苏苏得一位老婆婆指点,走了好几个月的路,这才及时赶到这里,两位又是怎么来的?”
    利魅儿见形骸如老僧入定,偷偷掐了他一把,形骸忙开口道:“我与魅儿得一位青楼姐姐指引,才知道这位谷中夫人之事。”
    其余人也都简述了来历,有的是私奔途中,路遇一位老伯相救;有的是新婚燕尔,恩爱无限,却被匪人追杀,偶然间听说有这一则奇遇;有的是在朝中为官,有权臣觊觎其妻,得高人相救至此。
    此地共有十二对恋人,有龙国的龙火贵族,有树海国的人物,有来仑国的鬼裔,有离落国的凡人,有西海的月舞者,有南方的神裔,有北方的雪行族,另有几对是一月下国人。利魅儿问了一圈,竟全都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已经身在阴间。他们是误入一阴影境地,立时被传至这血夜谷附近,又带着极灵验的护身符,故而丝毫未察。
    形骸道:“诸位,其实我们已不在阳世,而在阴间了。”
    众人相视而笑,有人说道:“这位公子可真会吓人。”另一人道:“妖言惑众,胡言乱语,又想骗得了谁?”
    形骸甚是不快,道:“我并未骗人,只是想提醒诸位一句。”
    只听一穿鹤袍的公子说道:“这位兄弟,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既然大伙儿来了,都知道是为了赢取一位秦桑夫人的青睐,能够心想事成,飞黄腾达,永远与身边的姑娘厮守在一块儿。那位秦桑夫人据说只会挑选咱们中的一对,其余人免不了白跑一趟,铩羽而归。你口若悬河,是想将我们吓走么?”
    形骸与利魅儿对视一眼,心想:“这一节黄羊儿姑娘倒未来得及说。”
    鹤袍公子又道:“我长孙疏离是树海国的月舞者,自认为手下功夫不差,为了能与翠妹在一块儿,也是什么都肯做的。如今秦桑夫人的人还未来临,不如我们自己先决出个胜负,若功夫不济的,就给我乖乖回去吧!”
    一对凡人情侣齐声道:“你这是恃强凌弱,强横霸道!”
    长孙疏离冷冷说道:“若有人功夫胜得过我长孙疏离,我自然心甘情愿,就此退出了。你们技不如人,身手平庸,又怨得了谁?”原来这长孙疏离不知在血夜谷中要考些什么,他只是武功高强,但雅艺杂学不过平平,于是想要事先将所有对手全打发了,此后便稳操胜券。
    形骸说道:“谷中夫人之事,未必不是捕风捉影、神怪传说,你又何必这般急躁?”
    他不知这些爱侣都曾遭遇过一些重大挫折,陷入了苦难之中,虽未必算是走投无路,可全寄希望于谷中夫人能施以援手,令他们转危为安、否极泰来,到他们这般境地,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长孙疏离喝道:“在这许多人中,你这小子最为狡猾,我第一个容你不得!”他意欲杀鸡儆猴,登时变为月形,成了一长着白毛的豹人,朝形骸抓出一爪。形骸一抬手,抵住长孙疏离掌心,令敌人手臂再难挪动半寸。长孙疏离大惊失色:“这人武功高得狠哪,我未必有必胜把握!”
    就在此时,谷口一声娇笑,众人一抬头,见是一娇美的红袍少女,她扎着双环髻,坐于树枝,不着鞋袜,一双滑嫩的小脚一晃一晃,煞是好看。
    众人心中一喜:“是夫人的接引者来了么?”
    那红袍少女一掀裙摆,撑着站起,玉腿若隐若现,她果然说道:“我是夫人的接引侍女,各位先不要打闹,在前往宫殿的旅途之中,你们是不会遇上的。”
    那李存问道:“不会遇上?姑娘此言何意?”
    接引侍女道:“谷中会出现许多条道,你们各走一条,谁也不用抢。道中有一些简单的考验,几乎不涉武力,你们也不必凶巴巴的,非要舞刀弄剑,吓唬彼此啦。”
    众人都道:“不涉武力?那是什么考验?”有人声音欢喜,有人声音失望。
    接引侍女嘻嘻笑道:“我给大家稍稍提示一点儿。”竖起一根手指,道:“只要你们情深意重,生死不离,这段旅程丝毫不难。”
    她又拍了拍手,谷口中似无变化,可形骸却感到其中那不祥的紧迫感荡然无存。
    接引侍女道:“好啦,跟我来吧!”说罢轻轻落地,往深处走去。众人忙不迭跟上了她。
    利魅儿低声道:“情深意重,生死不离?这是什么意思?啊,莫非是要咱们同床共枕,共度春宵?”
    形骸吓得如遭雷劈,魂飞魄散,险些扯嗓子叫嚷开了。利魅儿轻轻摆了摆手,笑道:“我随口瞎猜的。”
    形骸惨声道:“万一猜对了呢?”
    利魅儿又笑道:“反正我现在是女子之躯,倒也想尝尝滋味儿,到了那时,那就做吧。”一言刚出,形骸就欲逃跑,被利魅儿紧抱后背,死死不放,她小声道:“镇定一些,以咱们的本事,难道糊弄不过去么?”
    形骸松了口气,暗忖:“也是。”
    接引侍女皱眉道:“喂,喂,这位公子,这位姑娘,你们俩感情也太好了些吧,考验尚未开始,就已经抱在一块儿了?在走上旅途之前,还请尽量矜持。”
    形骸脸上发白,利魅儿佯装娇羞,两人立即分开。
    长孙疏离哈地一笑,说道:“这两人想投机取巧,想先让夫人印象深刻,但夫人英明聪慧,怎会上当?”
    接引侍女指着天说:“我们这超然谷又叫血夜谷,山谷的天空是永恒的血夜,不过在外头是瞧不出来的。”
    众人抬头一瞧,果然见天空的云好似染血,云后的天空则好似血池,此情此景令众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接引侍女又道:“若不得夫人首肯,你们谁也进不来,进来之后,也永远找不到出路。夫人定下的规矩,连她自己也违背不得。”
    众人说道:“夫人神通广大,叫人钦佩,真想早些见夫人一面。”形骸则心想:“秦桑夫人心狠手辣,妖异邪恶,她设法邀这许多人来,必然没安好心。”于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回忆道法秘术,运用满腹经纶,想要破解这血夜谷的迷踪之法,但却毫无用处。
    突然间,谷中山坡升降,树木滑动,景物急剧变幻,可众人又丝毫不觉震荡,少时,众人眼前已出现多条道路,由矮石分隔,但那矮石越来越高,升为几不可逾越的悬崖峭壁。
    接引侍女道:“每条道都一样,你们不必选,也不必抢,随便走一条就是了。”
    形骸想说:“这是各个击破的毒计么?”但总算记得自己此行目的,暂断了救人的念头。
    接引侍女柔声笑道:“我知道你们各个儿感情都好,至死不渝,但深情不在嘴上,爱意不在手上,最初的旅途中,还请各位相敬如宾,莫要太过亲热,最好装作萍水相逢、素不相识的偶遇之人,一路循序渐进,渐生情愫。”
    形骸又惊又喜,忍不住说道:“好!”
    利魅儿嗔道:“你这么急着赞同做什么?”
    形骸道:“老夫老妻了,本就不该太过腻歪。”
    利魅儿道:“好哇,你是见这儿有许多漂亮姑娘,起了花心,便觉得我姿色平平,对我兴致全无了,对不对?”
    形骸道:“你可莫要胡思乱想,秦桑夫人不是要咱们彼此以礼相待么?”
    接引侍女啐道:“这位公子,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位姑娘的美貌足以与夫人媲美,当真天下罕有,我见犹怜,你不好好疼她,反而对她顶嘴,那可大大的不对。”
    长孙疏离心中暗骂形骸:“这人又要施展诡计,引夫人瞩目了。”忙道:“这位姐姐,可以上路了么?”
    接引侍女又轻笑了一声,道:“诸位,咱们宫殿再会了。”说罢化作万千血蝶,腾空而去。
    形骸与利魅儿随意选一条路,走了不远,其余人已然不见了。
    利魅儿传音说道:“那位侍女姐姐要咱们不必动武,你留神些,莫显露你那惊世骇俗的神功,引起秦桑夫人警觉,把咱们永远困在这儿。”
    形骸心中悲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男人不像男人,女人不像女人,徒弟不像徒弟,师父不像师父了。”他知利魅此刻功夫足以比肩马炽烈,但见她柔弱娇怯的模样,忍不住挡在她身前。利魅儿露出微笑,道:“大哥,多谢你啦。”
    形骸道:“男子汉,大丈夫,替弱女子挡灾挡祸,岂不是理所应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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