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骸心想:“不妙!髓行竟是青阳教的奸细!莫非拜登已死在她手上?”
    他曾领略过拜登身手,自知哪怕凭借青阳剑也敌不过他,髓行是如何杀了他的?或许正因为拜登遇害,城中才会大乱。
    祖保车道:“行海大侠,你没事吧。”
    形骸脸色惨白,呼吸艰难,道:“我消耗过度,需要...静养。”
    祖保车道:“不错,大侠还请在此养伤,我杀敌的本事稀松平常,但能够放哨警戒,绝不敢放松。”
    远方疯魔群厮杀之声仍不断传来,众人心中惴惴,在屋中找地儿坐下。形骸不再运功,火光消失,一切漆黑,什么都瞧不见了。
    形骸大声咳嗽,却听不见其余亡灵的声响,他们都不必呼吸,又害怕的不敢出声。亡者在夜间视觉如常,且不必睡眠,但大多数亡灵会学着生前行为举止,装模作样地睡上一觉。
    形骸摸上青阳剑,轻轻一碰,又畏惧地缩了回去。他闭上眼,排除杂念,就此入睡,发出低微地呼吸声。
    胸口蓦然一痛,形骸发出惨呼,又中了数剑,他朝那凶手怒目而视,见到小戎的脸。他面无表情,脸色白的如纸,但被黑暗染成了紫色,一双眼球转动,分在两旁,仿佛毒蛇一般。形骸再看他那刀刃,是从他手掌中伸出来的。
    形骸怒道:“疯魔病?”
    小戎露出扭曲的笑容,一张嘴如同半月,占据了大半张脸,他笑道:“是么?我是如何得病的?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我被疯魔刺得很痛,醒来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指着形骸脑子,道:“我想吞亡灵的魂魄。”
    形骸道:“胡说,你这并非疯魔病,疯魔病将亡者变作毫无理智的疯子!你只是奸邪恶毒之徒!”他望向祖保车,他们都睡得很死,必然是小戎的手段。
    小戎摇头道:“你这样想的?但其余疯魔灵都认我是同类,也不来杀我。我杀了几个鬼魂,却来不及吞下魂魄,已被那些疯子抢走啦。我于是想偷偷摸摸找一些鬼魂,将他们带到无人争抢的地方,慢慢享用他们。唉,我遇上祖保车他们,认这祖保车做爹爹,他倒也容易上当。我本来想要动手,却偏偏遇上你坏了事。”
    他正说着话,突然出招,形骸又中了一剑,大声痛呼。小戎笑道:“你似乎伤势复原极快,真不得了,不过我这剑伤的是魂魄,而非躯体,你想要复原,只怕没那般容易。”
    形骸道:“你....恩将仇报,卑鄙无耻,似你这般奸诈的疯魔灵还有多少?”
    小戎道:“我怎地知道?似乎不多,但也非仅我一人,我在不久前还见过一个。”
    形骸感到屋子里冷如冰室,连魂魄都在发抖,这小戎体内的恶意发散在外,真如魔星降世一般。
    小戎又道:“不过幸好,你这人武功虽高,可也是蠢货,对我毫无防备,竟在我面前受了这么重的伤。活人的魂魄虽不合我胃口,但总不能让你活着。”
    他又刺一招,这一回刺穿形骸的脑袋,那尖刺上裂开小孔,小孔变作不断咀嚼的嘴,撕咬那脑内的魂魄。
    但他咬了片刻,不由心惊肉跳,脱口喊道:“假的?”
    那“形骸”化作梦墨,随风消逝,小戎被一剑拦腰斩断,他骇然惨叫,见真正的形骸脱离黑暗,现出身影。
    小戎双手撑地,往后急退,道:“你怎么....怎么识破的?”
    形骸道:“我只是有些疑心,毕竟我曾经有过血的教训。”
    小戎惊惧万分,道:“教训?”
    形骸想起缘会,想起那残忍的紫鹤,想起额头间的重创,想起那几乎令自己万劫不复,被残忍与固执淹没的厄运,他猜测这疯魔病与尖牙病类似,与断翼鹤诀有关,或者说,与巨巫有关。
    他道:“你受的皆是致命伤,决不能行动如常,而你却像未受伤一般。你并非觉醒者,却远比寻常亡灵聪明。那北海鱼魔要捉你,你却化解他拳脚功夫。这众多疑点,我若不防着点儿,死一千次也是活该。”
    小戎神色一变,显得柔弱无助,清纯无辜,他道:“叔叔,我....我不知怎么了,我....”
    形骸漠然道:“收起你这嘴脸吧,我暂且还不杀你,你究竟知道多少?”他精通道法,既然捕获了这万中无一,神智清醒的疯魔灵,便想从他身上找出化解这疯魔病的法子。
    小戎眼泪汪汪,道:“真的,叔叔,我...我是有口难辩,我只记得自己被发疯的恶人....”
    他身上豁然又散出寒冷的恶念,如同一个个波浪般朝外打去。形骸立时醒悟:“他在呼唤其余疯魔灵!”指尖一道冥火,将小戎烧成死灰。他难以判断这小戎是否真的变回了寻常的鬼魂,还是伪装成如此,但他极端危险,形骸别无选择。
    这时,他想起一事,背脊一阵恶寒。他记得离开客栈那一刻,从客栈中也感受到类似的恶念。现在想来,当是客栈中混入了一清醒疯魔灵,那疯魔灵警惕形骸,见形骸离去,一时放松,无意间送出那恶念,才引起众疯魔猛攻客栈。不知至今客栈那边怎样了?
    他即刻便想要返回,但也是两头难以兼顾。澎鱼龙已有两日音讯全无,客栈一边的清醒疯魔灵多半与小戎打同样主意,想偷食亡者魂魄,此刻客栈未必出了大事。
    他犹豫不决,陡然记起辛瑞有形骸所“赠”的玉雕,他心道:“好运气!那玉雕中有梦墨,我用这玉雕可知会她。”
    于是他立即施法,不久感应到那玉雕,玉雕睁开眼,传来那一头声影,形骸大吃一惊,见到辛瑞正泡在木桶里洗浴,依稀可见玉体轮廓,她神色困倦而舒适,似这热水如瑶池仙泉一般。原来这玉雕就放于她衣物之间,触手可及。
    形骸暗暗着恼:“都什么时候了,这饿女尸怎地还有心情洗澡?”若此时开口,将来只怕要挨她数剑,可若说得迟了,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他心情矛盾,鼓足勇气,道:“辛姑娘。”
    辛瑞大惊,俏脸变色,怒道:“孟行海?你....你闹什么鬼?”
    此法叫眉目传情,形骸不能闭眼,否则立时失效,但他如何能吐露实话?只说道:“姑娘放心,我只能传声,不能传形,见不到你洗澡。”
    辛瑞掩住胸口,咬牙道:“你....怎知我在洗澡?”
    形骸说错了话,恨不得自抽耳光,他道:“我有一件极要紧之事对你说。”
    辛瑞道:“我也有要紧事要对你说。”
    形骸奇道:“什么要紧事?”
    辛瑞一字一句,恨恨说道:“麻烦你用剑把自己眼珠子挖出来。”
    形骸急道:“你那身子有何好看,别打岔,我发觉一件极其危险之事....”
    辛瑞道:“不好看,你还偷看?你这混账王八蛋,这么做对得起利歌么?”
    形骸忍气吞声,道:“切记,切记,客栈之中,至少有一疯魔灵,这疯魔灵智慧深湛,本领不凡,喜好吞吃鬼魂,还可传达恶念,召唤其余疯魔灵猛攻客栈。”
    辛瑞吓了一跳,一扬手,招来一件丝袍,跃出水桶,形骸隐约见她身躯玲珑,曲线优美,心中悲呼:“我欲做君子而不成,欲不见色而不得,既来之,则安之,既见之,便观之,这般坦坦荡荡,视美如常,才是大丈夫,大宗师的行径。”
    辛瑞细看屋中事物,捧起那玉雕,对准自己脸庞,道:“是这玩意儿?”
    形骸道:“不错,你先不可声张,以免那妖魔破罐破摔,放手一搏,引疯魔灵猛攻。”
    辛瑞道:“那疯魔灵有何特征?”
    形骸想了想,道:“第一,那疯魔灵身上有多处重伤,看似致命,但他可用衣物遮掩。第二,那疯魔灵并非寻常亡灵,武功高强,见事明白。第三,他身边或许会有亡者莫名消失。第四,他脸色异常苍白,好似透明。”
    辛瑞沉吟片刻,道:“你遇上过了?”
    形骸道:“途中偶遇,但我确信客栈中定有至少一个。”
    辛瑞定了定神,道:“大伙儿都很感激你,若不是你,那一大群疯魔灵说不定会将除灵气罩攻破,你没事么?”
    形骸傲然道:“我岂会有事?你未免太看不起我了。”
    辛瑞登时来气,道:“我好心好意关心你,你这是人话不是?”
    形骸叹道:“辛瑞姑娘,本宗师何等神功,你无需为我担忧。只是希望你分清轻重缓急,大敌当前,岂能贪图享乐,偷闲洗澡?而你就算要洁净身躯,也当手脚快一些,岂能浸泡热水,沉醉其中?况且你这体型甚是美观,如旁人突然有事找你,相见岂不尴尬?依我之见,你当变作那骷髅女子形貌,令人惊悚,便一切无碍了。”
    辛瑞骂道:“多管闲事,我好看难看,也不是给你看的,谁料得到你竟....竟做出这样的事来?你又不是我师父!就算是我师父,偷看我洗澡,一样是个杀千刀的银贼!”
    形骸怒道:“什么银贼?我可是正...”想起自己生平遭遇,正应了“放浪形骸”四字,这正人君子之称哪有颜面说的出来?不过他终究将要事告知了辛瑞,在无话可说,于是灰溜溜地收了法术,见祖保车等人睡得宛如死鬼,稍稍定心,出门赶往魂铁矿山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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