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殿甚是残破。
    地砖几乎无一处完整,松松垮垮,踏上去极易碎开。墙上布满裂痕,风一吹,灰尘蔓延。蔓藤、蜘蛛网、老鼠洞、占据此地,泛滥成灾。此地被遗忘千年,成了野兽的巢穴。
    孟如令遮住鼻子,走到大殿正中一根立柱前,那立柱上写满古时文字,待她靠近,文字绽放光芒。
    这是鸿钧逝水,但即使是风水宝地,亦难挡时光侵蚀。
    裴柏颈叹道:“这儿损坏成这副模样,机关陷阱倒还好用。”
    孟如令道:“我原说不必你率军跟来,徒然扯我后腿。”
    裴柏颈笑了笑,无法反驳。他们此行甚是顺利,依照敏士指示,途中无碍,来到这久已成废墟的古城中,找到这遗迹。但遗迹前毒气挡路,凡人士兵无法闯入。那些野兽或许另有入口,他们一时找不到,于是只有裴柏颈与孟如令能够入内。
    这遗迹认得他们是灵阳仙,机关开启一半,剩余不再发动,他们这才得以早早来到遗迹深处。这大殿高约二十丈,广阔至极,几乎容得下长龙栖息。其余金佛玉像,巨梁山柱,令人惊讶不已。昔日太阳王朝生活之奢靡,由此可见一斑。
    孟如令仰视那柱子,愣愣不语。裴柏颈问道:“怎样,看得懂么?”
    孟如令神色为难,道:“废话!”愣了半晌,道:“这柱子....唉,我无法召唤魍妖!”
    裴柏颈道:“为何不可?”
    孟如令道:“若我功力再深一倍,或是与恒宇姐姐协力,运功十天十夜,或许能解除封印,将那魍妖召至世上一天。而且那魍妖无法离开宫殿。”
    裴柏颈无奈摇头,道:“那又有何用?”
    孟如令笑道:“魍妖能在千里之外杀人,或许能让他替咱们将藏东山人头取下。”
    裴柏颈想起自己这位曾经的救命恩人,如今却将他们灵阳仙逼入绝境。造化弄人,竟至于此,不禁低声长叹。
    孟如令道:“出去吧,留在这儿没用,此龙脉唯有咱们灵阳仙能启动,咱们今后可以再来。”
    裴柏颈道:“不知陛下那边战况如何?”
    孟如令显得甚是担心,道:“你是大将军,可别来问我。”
    裴柏颈愁眉不展,他道:“我...实话对你说吧,即使咱们五上将完好无损,齐聚一堂,也根本毫无胜算。”
    孟如令黯然道:“我早就知道。但敏士却说胜负难料,哼,他以为自己是神算子么?”
    他们往大殿外走,穿过那毒雾,不禁脸上变色。
    地上盾剑凌乱,尸首密布,他们带来的将士全都死了,无数龙国士兵将大殿包围,强弓劲弩、刀枪剑戟,皆整整齐齐对准两人,闪着令人胆寒的光芒。
    孟如令不由惊怒交加,道:“他们....他们怎么知道咱们下落?”一路上,孟如令特意施展掩去踪迹的法术,龙国竟能精准无误的跟来?
    一龙火贵族喊道:“全都杀了!”话音刚落,箭矢如巨浪般盖向两人。
    孟如令当即施展仙法,一层无形气罩扩散开,将箭矢弹飞。但敌人的火弓绽放烈焰,数目无尽,孟如令竭力抵挡,气罩越来越弱。她咬紧牙关,双手圈转,打算使出残雪生杀。
    裴柏颈道:“冲出去!”他知道钻入宫殿或能躲上一时,可龙国想将两人杀死,定能将这大殿摧毁,到那地步,数万巨石砸落,他们只剩死路一条。
    他抱起孟如令,霎时阳火熊熊,金光洋溢,全速冲刺。敌人箭矢飞来,被裴柏颈用海魔拳反击回去。孟如令竭力打出火球、冰球,令敌人损伤惨痛。
    敌人数目太多,但裴柏颈与孟如令皆是当今灵阳仙中绝顶高手。一人功夫刚柔并济、神妙至极,另一人仙法威力可怖,千变万化。两人施展全力,夺路而逃,速度快如惊雷,纵然多处受伤,但仍然冲破了这十万大军封锁。
    敌军中龙火贵族追了上来,裴柏颈浑身流血,孟如令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们钻入一座山谷,躲入密林之中,暂且有了喘息之机。
    裴柏颈被一红翡翠镰刀斩中右臂,靠在一处大石上,金光流转,伤势缓缓愈合。孟如令身上也有多处擦伤,骨头断了几根。两人突破千军万马之围,皆有些气力不济。孟如令气的咬紧银牙,道:“真想将这些混账全数杀光!”
    裴柏颈尚未答话,蓦然被一人拍中胸口,晕了过去。以他的神功,即使被偷袭,也绝无挡不住一招的道理。但来人武功太高,而他伤势也太重,顷刻间已然受制。
    孟如令见来人浑身透明,知道他使了法术,急忙运用残力,来人骤然一闪,在孟如令膻中穴上一指,孟如令口喷鲜血,缓缓坐倒在地。
    她恨恨瞪着那人,那人似也在看着她。陡然间,孟如令心中一颤,生出感应来,惊呼道:“是你?”
    来人笑了一声,缓缓现出原貌,她与孟如令长得很像,但却似比孟如令更小了几岁。
    孟如令颤声道:“难怪...难怪他们对我下落了如指掌,原来...是你,孟轻呓,你....终于来杀我了?”
    孟轻呓神色忧郁,摇了摇头,在孟如令唇上一吻,道:“除了他之外,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会杀你,反而要谢谢你帮我。”
    孟如令心情激荡,浑身颤抖,道:“帮你什么?”
    孟轻呓笑道:“帮我杀敌。”说罢小手一拂,孟如令昏迷不醒。
    孟轻呓凝立片刻,头发变得雪白,脸变得与孟如令再无丝毫差异,换上孟如令衣衫,走向丛林之外,走向千军万马。
    走向她的国人,走向她的敌人。
    龙火贵族正在搜寻,突然间,见到那白发少女身影一闪,奔向峡谷之外。众人大呼,发出爆破火弓,呼唤援军。白发少女轻功巧妙,但腿脚似受了伤,始终甩不脱追兵。终于,她在一座陡峭山壁前停下,无路可逃了。
    众将士指着那“孟如令”,道:“放箭,放箭!”
    “孟如令”微微一笑,手指一转,空中出现五条彩色长龙,箭矢飞来,巨龙张口吐息,化作风火之墙,将箭矢全数毁灭。
    龙火国崇拜五行龙,见到这妖女竟能召唤圣兽,无不惊骇异常,一时不敢上前。
    就在这时,后方马蹄声响,山谷隆隆,大军抵达。主将藏有功骑马上前,见状也惊疑不定,但他很快喊道:“莫要被这妖女骗了!放箭杀她!”
    “孟如令”笑道:“来得好,你们为追杀一小小姑娘,居然十万大军齐至。藏家比我想象得更为卑鄙。”
    藏有功怒道:“你说什么?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孟如令”盘膝坐下,口中念念有词,突然间,无数光彩明亮的文字绕着她盘旋而升,好似一根金色柱子。藏有功喊道:“别让她捣鬼!继续放箭!”
    大军齐射,五龙再度吐焰,但龙火贵族发射的箭矢附有神力,胜似火炮投石,五龙纵然神通广大,但火势渐渐减弱。藏有功见这五龙竟能与万千劲弩抗衡,惊讶之余,也庆幸众人能将这妖女及时扼杀。
    骤然间,他闻到一股焦味,体内有些麻痒,真气似在沸腾。他心头一震,四下去看,见军中不少人体内开始冒烟。他瞪大眼睛,不知所措,发觉自己也是如此。
    这是怎么回事?
    砰地巨响,大地震荡,华亭战甲中爆发出绚烂夺目的火焰,犹如纤细、蜿蜒的火蛇,朝外游动,缠上每一人身躯。那人立即被火蛇染成了红色,肌肤随后变黑,好似碎纸屑般散落,血被火焰蒸发,骨头也被灼烧,迅速龟裂、融化,化作灰烬。
    火焰优雅得流淌着,不像是火,倒像是有形的、耀眼的水流,但水浇灌、孕育着生命,而这火水却抹杀、摧毁一切。随着火焰飞过,灰尘与烟雾腾空而起,似乎是这毁灭之火的随从、帮凶,令所有逃过一劫的人窒息而亡。
    “孟如令”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她飞上山崖,手掌往下按,紧接着,只听泊泊之声响起,大水汹涌而至,就好似最猛烈的山洪一般,洪水熄灭了火焰,掩盖了浓烟。而这洪水也有知觉,甚是乖巧听话,顺从而得力。它们清洗了一切之后,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借助这洪水,“孟如令”看清下方的一切,也知道有哪些漏网之鱼。
    数目不多,约莫有百来人,大多受了伤。唉,当真讨厌,无论多周密的谋略,无论多强大的法术,总会有些许意外。那华亭战甲自毁威力虽大,也未必万无一失。
    她双手合十,随后摊开,数千条毒蛇从掌中涌出,快速游开,很快追上那些残存之人,将他们全数咬死。
    她闭上眼,连声苦笑。
    这其实怨不得她,谁让藏家咄咄逼人,想夺走属于她的事物呢?当然,藏家也当真傲慢,竟大咧咧的接收了海法神道教所造的华亭战甲,还洋洋得意的穿在身上。
    他们以为海法神道教都是一群迂腐的呆子,一群胆小的懦夫,一群死板的书生,一群无用的废物?他们以为道术士不通权谋,幼稚可笑?
    他们以为道术士不敢动手杀人,更不敢公然叛国?
    圣莲女皇才是龙国,她不在了,孟轻呓无需忠于任何人。
    当然,当然,他们都忌惮孟轻呓,害怕孟轻呓的道法,但孟轻呓外貌如同少女,千年来也不怎么争权夺利、经营家族,更从不显露自己第九层的龙火功,所以他们以为自己赢定了,孟轻呓输定了,她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夺走她的权利,对不对?
    孟轻呓眼中透着冷峻的光芒,俯视着遍地粉碎的死尸,以及被毒蛇吞噬的残骸。她很残忍,残忍的像古神,像上苍,像曾经的圣莲女皇。
    她轻声道:“行海,你能理解我,是么?”
    形骸并不在场,他无法听见。
    不过这还用问吗?这是当然的了。孟轻呓等了行海四百年,他们之间的缘分深厚得无可化解,无可斩断。他也答应过孟轻呓,为了她,不惜手上染血,杀人如麻。
    但孟轻呓还是喜欢那个天真可爱的他,他也更喜欢天真可爱的孟轻呓。
    孟轻呓想象着与形骸的将来,她笑得很陶醉,很欢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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