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儿见陈若水紧盯着双手,茫然若失的模样,喊道:“姐姐!姐姐!”跑上去与她抱在一块儿。
    陈若水抬起头,泪光盈盈,问道:“侯爷,那梦....梦....”
    形骸道:“梦魇玄功,日思夜练,须得在梦境中修行,方能融入心魂体魄。”
    白雪儿心想:“原来如此。”定了定神,手掌一切一推,飞足一踢一扫,身子闪转腾挪,皆是梦中施展的招式,此刻使出,已绝无昨夜粗笨之态,甚是优美精妙,挥洒自如。烛九、侯亿耳、杰马宗见了皆甚是佩服,大声喝彩起来。
    白雪儿身上舒泰,自觉气力大有长进,喜道:“侯爷,这门梦魇玄功我终于练成啦。”
    形骸道:“不过初涉云梦登台,浅尝无定掌法,又怎能称为‘练成’二字?”
    陈若水反复思索,问道:“侯爷,咱们做梦的时候都在学武,不得休息,只怕会身心疲惫,有没有收敛这云梦登台的法门?”她做了一夜噩梦,心力交瘁,实不愿夜夜如此。
    形骸自己为活尸,不易劳累,闻言一愣,喃喃道:“我倒未想过此节。”
    白雪儿啐道:“侯爷师父,你这可太不周到了,若我再胆小一些,都会被你这功夫吓死。”
    形骸对梦魇玄功诸般诀窍了然于心,稍一思考,已有所得,又匆匆试了试,似乎可行,便将这终止噩梦之法也传给了她们,又道:“你二人在梦中练武,难以督促,只靠自觉,若贪图睡梦的安逸,一直隔绝梦境,这门功夫极易不进反退,故而绝不可松懈。”
    陈若水与白雪儿齐声道:“是,侯爷,咱们不会偷懒。”
    形骸又向烛九说了收留陈若水之事,烛九笑道:“这小妹妹很是慷慨勇敢,深得我心,我本以为安答要将她带走,因此不敢多言。如今安答既然有命,以后我自当全心全意的照顾、爱护她。”
    陈若水心头一阵欢喜,一阵失落,说道:“多谢烛九大哥。”
    形骸又道:“若她周围出现异状,比如凶案不断,稍有端倪,立刻写信找我。”
    烛九奇道:“安答何出此言?”
    形骸摇头道:“你只管留神照做就是。”
    烛九心中困惑,但也答应下来。
    再休整片刻,众人一齐出发,前往藏川境内。形骸的那半块翡翠时灵时不灵,但也可知道并未走错方向。
    旅程休息的时候,形骸教导姐妹二人梦魇玄功,侯亿耳指点烛九天镜玉明之法,三人皆用功勤勉,进展奇快。形骸看她俩成就,心底涌出些许欣慰,暗想:“果然不出所料,她们天生与这功夫有缘。苍天喜怒无常,这一回却待我不错,赐我两个一点就透的传人。”
    侯亿耳那边则变化显著,他已无初遇时慈父的言行,却一天比一天变得更严厉,催促得愈发紧迫,烛九练功时稍有遗忘疏忽,他便大声指责,逼迫烛九反复重练,当做惩罚。烛九本就对他不满,被他骂得狠了,心头有气,忍不住反唇相讥,到了此时,侯亿耳又大感后悔,向烛九赔罪,低声下气、和颜悦色,直至烛九饶他为止。
    到了第九天晚间,众人相继安歇,形骸与侯亿耳却各自醒着,形骸见侯亿耳神色怪异,眉毛一跳一跳,双目盯着睡着的烛九,时常露出异样笑容,但见到形骸目光,又急变表情,显得若无其事。过了一个时辰,他晃了晃酒葫芦,叹道:“上山喝酒去了。”
    形骸心想:“关于侯亿耳其人,世上传闻很多,听说他为人风流多情,留下不少子嗣。又听说他才智卓绝,曾在多国掀乱,可最终都功败垂成。他武功这样高,人又老谋深算,却始终郁郁不得志,也并没有多大作为。此刻我见他老来孤苦,穷困潦倒,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哪里像是名震天下的一代雄杰?便是江湖上的强盗土匪,只怕也比他混得强些。照此看来,此人定有极大的缺陷,或是暗藏心魔,以至于一事无成。”
    想到此处,他猜疑心起,施展梦魇玄功,身形介入虚实之间,潜入林中,找寻侯亿耳踪迹。
    这山林很广,鸟兽声音又吵,本难以跟踪,可形骸目光锐利,看地上脚印,大致方向不错,过了不久,在一座矮坡顶上找到此人。
    侯亿耳趴在地上,双手撑着脑袋,笑眯眯的看着一张大画纸,那纸上画着七、八个人物,画工精湛,栩栩如生。
    画上那些人年岁相差不太远,有的身穿军装,有的书生打扮,有的剑客模样,有的异族服饰,其中有一人最是英俊,穿沃谷族大衣,正是烛九。形骸料想这副画是这几天所做,否则他以往不知烛九样貌,如何能将他画上去?
    侯亿耳看着烛九,眉开眼笑,似乎随时会感动落泪。他鼻子吸一口气,手指在那些人脸上拂过,笑道:“孩子,我的好孩子们,我...我只剩下你们了,你们可要出息些,努力些,莫要让我失望。唉,我这人一事无成,不是干大事的料,你们却与我不同,好得很,好得很。”
    形骸心想:“画上的全是他的儿子?”
    侯亿耳又道:“烛九年纪最小,可遭遇却十分有趣,他的心....他的心....唉,他对他那安答心思好难捉摸,我好想弄清楚,可他偏偏不告诉我。不过不打紧,他练功练得很快,我很看重他,没准将来他能得胜。”
    形骸又想:“得胜?什么得胜?”
    侯亿耳脸庞红扑扑的,仿佛喝醉了酒,眼神狂乱,他又指着画像中另一个男子,那男子目光果决,眉头紧皱,相貌堂堂,身有傲视天下之气。此人站在人群正中,不知是地位最高,还是排行第四。
    侯亿耳又道:“但到此时,仍是老四最和我心意,他与我一般心比天高,却与我这瘟神不同,他是当皇帝的料。他这一生曲折不断,好生艰苦,但今后成就不可限量,孩儿啊孩儿,爹爹我将来定会帮你,替你出出主意。哪怕你不认我,我也心甘情愿。”
    形骸心想:“这老四....老四好生面熟。啊!这人是....是拜风豹?这拜风豹也是侯亿耳的儿子?可他是拜家的子嗣,怎能是这迷雾师的后代?”
    拜家与利、息、威、辛、川、木几家不同,世代皆是朝中重族,最看重血统纯正,绝不会将族外的觉醒者招至族内。或许拜风豹的母亲是龙火贵族,与这侯亿耳有染,生下拜风豹来,被拜家隐瞒身世,纳入族中,就像形骸一样?这拜风豹若听命于这侯亿耳,已是龙火天国的叛徒,自己非杀他不可。
    侯亿耳笑道:“老大这人....老大这人还算好,其余人也都不错,可看来看去,还是老四、老八最有胜算。”
    形骸又想:“什么胜算?夺取天下的胜算么?天下之争,腥风血雨,死伤惨重,尸骨百万。乃是天地间最大的恶行,若这侯亿耳真有此意,我今夜就取他性命。”
    又听侯亿耳咧嘴而笑,道:“豹儿,九儿,嘻嘻,嘻嘻,我等不及啊,可又急不得。你们谁获胜了,我就把我那遗物都传给你二人,我这条性命已无关紧要,但若能助那人事事如意,我侯亿耳就算死得其所了。”
    他越笑越是欢畅,竟一跃而起,脱了衣衫,又跳又唱,用力拍打山石,他用力十分巧妙,小山随着他手掌隆隆震动,石块却不破损。
    形骸心道:“好家伙!这就是他的真功夫?”
    蓦然间,侯亿耳一转身,双目通红,神色凄厉,一扬手,扔来一枚骨灰飞刀。形骸一惊,使雷震九原功,将那飞刀弹开,可手臂隐隐酸胀。
    侯亿耳怒道:“狗贼!竟敢偷听我隐秘!”手指连点,指力如雨,直朝形骸飞来。形骸往右一跳,但刹那间,指力消失,却又从他右侧骨灰飞刀中冒了出来。
    形骸一声闷哼,中了三指,流出半黑半红的血来。侯亿耳哈哈大笑,再扔出骨灰飞刀,那飞刀失踪,忽然从绝无可能的方向袭至。
    形骸体内伸出骨头,将骨灰飞刀架住,身子一晃,经脉震荡。他心想:“是天镜玉明功!但凡如镜之物,他的兵刃真气皆可挪转其中,由此出击,以至于方位剧变。他是将那骨灰飞刀当做镜子了!”
    侯亿耳朝形骸逼近,拍出一掌,形骸打出大火球,喀地一声,侯亿耳身子化作碎片,他人却出现在形骸身后,狠狠一刀斩下。
    倏然间,形骸身躯变得极细,好似一根长长的筷子,侯亿耳大骇,一刀落空,形骸拳头又变得极大,一拳打在侯亿耳鼻子上。侯亿耳鼻血长流,横斩一刀,形骸右臂伸出,那刀瞬间被形骸骨头锁住,吸入他体内。
    趁侯亿耳愕然之际,形骸一张嘴,那单刀从他舌头伸出,劈向侯亿耳,侯亿耳胸口中招,惨叫道:“有鬼!有鬼!你是什么怪物?”
    形骸道:“彼此彼此!”他所用的正是放浪形骸功,只因他此刻握有侯亿耳重大隐秘,自也不必遮遮掩掩,隐瞒身手。他口中喷出一口血,那血化作百余骨架,将侯亿耳缠住,侯亿耳浑身真气暴涨,大喝起来,变作碎镜,由此脱身。但形骸手一长,将侯亿耳那幅画握在手上,朝侯亿耳一举,侯亿耳绝望的喊道:“你....你把这画还给我!”
    形骸道:“烂画而已,你再画一幅就是!”作势要撕,侯亿耳蓦然跪倒在地,大哭道:“手下留情,手下留情,此图...关乎我这些孩儿气运,万万损毁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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