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婶定了定神,开始讲起:
    “其实金朝中期的时候,沈庄就以种桑养蚕而闻名。”
    她娘家在沈庄,所知自然是比宋长青更多一些。
    牛车一摇一晃的前行,车轮摩擦着地面,发出‘咕咕’的响声。
    吴婶略显疲惫的声音在车子摇晃声中响起:
    “到了晚金的时候,各地民不聊生,民怨四起,有不少人易子而食,活不下去了,就只好揭竿起义。”
    那时朝政腐败,皇帝无能,贪官污吏横生,逼得民众反叛朝廷。
    “当时有一人名为李国朝,曾自号天王下凡,一呼百应,甚至打下了聊城,自封为皇,甚至在聊城登基。”
    此事影响极为恶劣,朝廷自然不能容许此事,自然派出军队镇压,皇帝严厉下令,务必要拿此人首级。
    可大军出行,难就难在军中没有银钱,缺少米粮等。
    那时将士填不饱肚子,朝廷发不出军晌,使得朝廷的军队士气很低。
    但在皇命之下,当时一个名叫徐守义的将领领着军队赶到了聊城之外。
    朝廷正规军与起义军在聊城开战,但不幸的是,与在聊城之中已经扎根下来,并抢掠了粮食、女人、壮丁,气势如虹的叛军相比,朝廷的军队士气低迷。
    士兵吃不饱怨气冲天,再加上叛军凶残,最终使得朝廷的军队一败涂地。
    不止没能剿匪,甚至还反被叛军追击,一路退逃至沈庄之内。
    “那会儿的沈庄名义上虽说仍称为庄子,但其实在几十年的丝绸业发展中,已经变得十分的发达。”中间甚至几度扩展,规模不亚于一座城池。
    因为沈庄富裕,晚金时期的乱象其实没怎么影响到这里。
    败军一退进来的时候,城中的人甚至还十分热情的款待了这些将士们。
    “可人心不古。”吴婶说起当年的传闻,长长的叹了口气:
    “沈庄的富裕可能引起了这些人的觊觎,让这些人做出了禽兽不如的举止。”
    兴许是知道自己被围,徐守义的军队进入沈庄不久,便也开始如同叛军一样烧杀掳掠,霸占房产、女人,将这人间乐土一夜之间变得哀嚎四起。
    这个时候,李国朝也领叛军追击至沈庄地界,双方隔着城墙,准备决一生死。
    双方打了数场,死的人不知凡几。
    “当时沈庄之外那条清澈的河流都被人血染得通红,堆积的尸首几乎要将护城墙填平。”
    打到这样的境地,大家谁都不肯放弃。
    叛军誓要拿下这块富饶之地,将其作为自己立国之后的资本。
    双方杀红了眼,死了这么多人,叛军不愿离去,城内的人也被困死。
    兴许是死的人多了,又觉得自己逃不出去,吴婶叹了口气:
    “那徐守义就疯了,可能是不甘心将完整的沈庄交给叛军,因此在被困的第七天,开始下令屠城。”
    一开始的时候,叛军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直到那城墙内壁开始往外渗血。
    有胆大的人踩着人的尸首堆成的‘人梯’爬上去看,见到城内尸横遍野,如同人间地狱。
    一时之间吓得那胆大的人肝胆俱裂,惨叫不止。
    城内化为死城,鬼气森森,连鸟兽都不敢再靠近。
    第九百四十八章 邪性
    吴婶说完这些凄惨的往事,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就是一百年前沈庄发生过的事。”
    宋青小皱了皱眉头,觉得这件事情里面还有很多问题没有弄清。
    吴婶的解说自然是比宋长青之前在山上道观的时候说的要详尽,可在宋青小看来,却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除了知道了下令屠城将领的名字,以及这队军阀败退沈庄的原因之外,他为什么会发疯的原因,听起来更像是吴婶道听途说以及添加的个人猜测。
    “那李国朝呢?叛军们呢?”宋青小一连抛出两个疑问,见吴婶有些纳闷不解,她又道:
    “你不是说李国朝的军队攻打沈庄,为的是抢掠沈庄的富裕吗?”
    徐守义疯了之后,下令屠城,对于叛军来说,对方军心已溃,这个时候不需要再费力气攻击,只需要围守沈庄,等城中弹尽粮绝,自然不伤一兵一卒,便能拿下沈庄,抢走其中的物资。
    “啊……这……”
    吴婶被她问的哑口无语,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这个问题。
    好像一直以来,大家提到沈庄,说的最多的就是当年徐守义发疯屠城之举,也说了沈庄当年的惨状,很少有人会提到那支叛军。
    没人提及之后,渐渐的大家的故事中便没人说起李国朝带领的叛军结局。
    毕竟已经是百年之前发生的事,传说之中也没有他们的影子,此时见宋青小一双眼眸盯着她看,像是在等她回应的样子,只好犹犹豫豫的道:
    “兴许跑了吧?”
    按她猜测,当时叛军里胆子大到敢将堆积的尸体当墙爬的人看到沈庄的惨状之后都吓得魂飞魄散,惨叫不止,更别提一般的人。
    那些叛军本身也只不过是受生活所迫之后才起义的普通人,见到那样的人间地狱,说不定是不敢再进攻的。
    毕竟不是正规军,没有受到过训练,惊吓之下一哄而散也有可能。
    “没有进城?”
    “没有。”
    这下吴婶回答的就有底气多了,她说道:
    “因为城门被尸骨堵死,是后来重开沈庄的人们去搬移开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吴婶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不知为什么,她的思绪又像是回到了当日在娘家时的情景。
    见到人、鬼相处,一种阴寒至极的感觉再度将她包围。
    ‘哐铛!’
    车身重重一沉,车厢内的人们被颠着往一侧滑摔下去,外面传来赶车人的惊叫以及牛不安的喷气声。
    “怎么回事?”
    吴婶本来回忆到沈庄就觉得不大对劲儿,又经过这一颠簸,只感觉心肝肺俱都要被吓得移了位。
    车厢已经偏移,众人挤成一团,根本无法直立起身。
    吴婶胖硕的身体几乎都压到了宋青小的身上,车厢内其他的男男女女也如叠罗汉般挤成一团,根本没有力气移位。
    “车轮子卡进了一个水坑里。”
    外面赶车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一面说一面骂骂咧咧:
    “可能是前两日下过了一场雨,泥滑得很,垫路的石头歪了,车轮子一下卡进了缝隙里。”
    他吆喝着扬了细鞭打到了牛的身上,牛发出一声痛苦的长鸣,喷了两下粗气,发出扬蹄时带起泥水的响声。
    车身因为这声音而又往前挪了一下,但最终随着牛的一声惨叫,又‘呯’的落回水坑之内。
    数下之后,那车子越发歪移,外头的老头叹了口气:
    “不行。”
    车里人太多了,车轮又被卡得太紧,那牛拉不出来。
    “大家先下车,帮忙把车子推出来。”
    这个小插曲将众人的谈话打断,有几个男人哆嗦着爬出车厢,顿时将车厢内腾出了大半位置。
    作为车内身材健壮的年轻人,宋长青也跟着宋道长一起下了车。
    “嘿哟!嘿哟!使劲儿!”
    外面下车的人嘴里已经喊起了号子,数双手推抓着车厢,随着喊号的人一发话,大家齐心使力。
    ‘哐铛!’
    车厢重重一振,像是被抬起了一些,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车轮卡得太死的缘故,这一股力量抬托之下,竟并没有将它弄出水坑,反倒一声沉响后,落得更深。
    “再来!”
    有人喊了一声,宋道长也觉得有些邪性儿,吩咐道:
    “长青托着左侧。”
    左前侧的车轮卡进了水洼中,使得车厢往一侧偏移。
    先前众人的失败令得车体倾斜更加严重,简直像是随时要侧翻。
    两个扛住车厢的男人年纪已经不轻了,这会儿扛住车厢的样子像是十分吃力。
    宋长青身材高大健壮,又是修道练武之人,看起来就是孔武有力。
    有宋道长的吩咐,他上前一顶,顿时将即将侧翻的车体顶起了一些,使得那两个男人顿时压力大减,露出一丝感激的笑意。
    “真是邪性了。”
    宋长青顶住车厢之后,觉得肩膀上这车重逾万斤,像是比先前还要重上几分,沉冗冗的压下来,一副要将他骨头压折的架势。
    其余两人压力骤减,相继绕到后方,大家再次喊起了口号,又开始推车。
    可不幸的是,这一次甚至有了宋道长师徒的加入,也并没有令情况改变。
    车厢重得惊人,几个男人合力竟半点儿都推不起。
    “吴婶下来一下。”
    外头的人终于忍不住了,认为车厢沉重的缘故,可能是因为车内的人中,有吴婶这么一位‘重量级’的人物在的缘故。
    吴婶听到召唤,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这才发现自己一直趴在宋青小的身上,并以八爪鱼般的姿势紧紧的抱着面前的少女。
    她忙不迭的将手松开,又从宋青小身上爬了起来,颤颤巍巍的下了车去。
    她实在太害怕了,下车的时候也慌慌张张的,所以没有注意到——
    自己与一大堆人挤压过来的时候,宋青小却仍牢牢坐在她原本的地方,并没有因为牛车的偏移以及众人的推挤而移动位置,而是轻松的承接了众人的体重之和,还面不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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