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微星看向他。
    焦聪憨笑:“我以前不住这儿,但常到我叔家来玩,多少知道点弄堂里的事。”
    “阿盆和姜翼关系是最铁的,其他人比不了。他俩从小在鱼舟街和棚户区混着长大。阿盆家别区的老宅拆迁,他中学毕业后拿这动迁款盘了个汽修店,还专门找了师父学习。姜翼好像也跟着会了,技术听说比阿盆更好,没事会在店里搭把手。牛奶摊就在汽修店隔壁,想必你已经见过他了吧,”斟酌了下措辞,焦聪说,“他应该对你挺不友好的。”
    毕竟连龙龙都知道祝靓靓稀罕姜翼的脸,焦聪耳闻过这些逸闻再正常不过。
    祝微星便没否认。
    焦聪道:“虽然很多人都说姜翼不好惹,我刚来也这么认为,但和阿盆接触后想法变了些。他们这些小伙子,瞧着凶,其实挺仗义的。”
    “就像孟济,也住弄堂里,跟你差不多大一男孩,出了事故一人孤零零躺在医院里没人管,是姜翼站出来带人去医院照顾的他,他们本没什么交情,但姜翼一去就是两年,直到一个月前人没了才止。不管目的为何,光这份担当,这个年纪的男生几个人有?”
    不知道哪句话戳到了祝微星的感同身受,他心头微微一颤。
    取了货,祝微星重回渔舟街开铺。
    姜翼一伙在七点半左右到,沿街而逛,欲找个摊子吃早饭,没走几步姜翼便住了脚。
    管晓良也隐隐觉出动静。
    “什么声音?”
    喇叭?汽笛?!
    “谁把火车开街上来了?还是轮渡?”管晓良听着那响声忍不住四顾。可惜街上人多,没发现目标。
    还是姜翼果断,拔腿就走,转眼寻到噪音源头。
    就见一削瘦挺拔的少年站在牛奶摊前,穿着白蓝的条纹体恤,手持一截银色笛头,正在认真吹奏。他长相出色,姿态自如优雅,四肢修长舒展,因为气质出挑,第一眼便会让人感叹好一个吹笛美少年。不过再听须臾,会发现这少年吹出来的只有一个调儿。
    姜翼眯眼。
    管晓良惊讶。
    赖洋嘴角抽抽。
    郑照文则道:“他生意不错。”
    比起前两天的门可罗雀,虽今天也算不上大好,但至少隔几分钟就有人上门瞅瞅,当然,多是被这噪音吸引。有些人看两眼就走,有些看着看着会留下买点什么,竟比吆喝的公放喇叭好用,至少新鲜。
    长笛本质木管,在管乐器中不算大声,和铜管比都是弟弟,但穿透力却是出了名的强,哪怕只有单音节,经由银色的管孔中流出,也仿佛凌空虹光,锋利的划破周遭虚无阻隔,回旋在街上,不时压过一干人声狗吠,惹人注意。
    “这什么破点子?好难听!还不是吹两声就没气,难不成能吹一早上?”赖洋嗤之以鼻。
    说完却收到一人瞪视目光,由曾受过其威力的姜姓苦主投射,仿佛在说“你懂个毛线。”
    忽然管晓良对那牛奶摊轻笑一声:“卧槽,这也行?!”
    只见摊上除各类牛奶外,还多了一些蛋糕,不单卖,需带盒奶一起,一道用蛋糕上的小丝带捆成组合,新鲜好看还不贵,挺受欢迎。
    “u艺小超市的蛋糕?搬这儿来卖,亏他想得出!转手就贵了五毛,这丫脑子可以。”管晓良有点惊讶。其实他不知,祝微星的进价要更优惠。
    经过几天观察,祝微星对渔舟街和牛奶摊有了些总结。首先,时间问题。取了就走不要排队,是上班上学族的早餐宗旨,晨间时刻一分一秒都格外珍贵,很少有人愿意坐下来等一碗煮面吃一笼汤包。然后,品类重叠问题,街上不止他们一家卖牛奶,有些摊子奶类少,但能并着其他早点一道带走,自然少有人再特意来他们这里单独买。再是,市场需求问题,在棚户区,牛奶并不是早餐中的必须品,更多的购买者是学生族或小孩儿,而这样的漂亮小蛋糕对这类人群颇有吸引力。渔舟街上的西点市场目前还是空白,只流动市场有个半中不西的小摊。祝微星拿小蛋糕初步试水,三类问题都触到,且稍有成效,证明这个方向可行。
    至于在此吹笛,并不是土匪军团所认为的招揽手段,只是祝微星顾摊无聊,见狗吠吵嚷都无碍众人生活,便也拿这段时间练习,不要浪费。
    见到姜翼一行,祝微星停了动作,在众人眼里慢慢收起笛子,转身进了店里,竟毫无搭理之意。
    第28章 同病相怜
    上回还让人别乱贴, 人家真对他们视而不见,赖洋却不高兴了:“嘿,见了救命恩人招呼都不打一个, 白眼狼!白送他去学校了。”
    祝微星抬眼, 换上工作态度:“买什么?”
    赖洋要说话, 身边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姜翼走到摊子处,扫了圈其上的花里胡哨,道:“买早餐。”
    祝微星未答,小摊就被没耐心的姜翼跋扈一踹, 漂亮的蛋糕组合被震得失了摆放规则,两盒牛奶都倒了。
    祝微星将其扶正, 无视眼前找茬的大高个儿, 只问管晓良:“买什么?”
    管晓良瞧姜翼,又瞧祝微星,但笑未言。
    祝微星又去问赖洋。
    “呃……”赖洋直脾气, “买……买蛋……”
    “嗯?”姜翼发出疑惑单音。
    “买牛奶!”赖洋更正。
    祝微星:“哪种?”
    赖洋:“巧……”
    姜翼看他。
    赖洋:“原味!”
    祝微星:“那里就有,自己拿。”
    赖洋:“好……”
    姜翼眯眼。
    赖洋:“好什么好!?我们就要这组合里的。”
    祝微星半点未犹豫:“可以,不过这些我用了半小时包装,你们如果要的多,我也需这点时间拆分, 不介意杵这儿半小时等着的话,没问题。”
    赖洋:“………”
    话到这, 笨脑子赖洋也觉出不对了。自己怎么当上同传了?这俩是有种族隔离还是怎么?不能直接交流要把他当信号塔?且他还看出是这扫把星故意忽视他们老姜!?奇了!
    一边的郑照文也皱起眉,不理解眼前现象。
    “你这服务态度有问题, ”赖氏基站发出严苛质问, “对顾客一点也不真诚,不到位。”
    祝微星竟理直气壮地点头:“这不是你们希望的吗?昨天你们帮了我, 我说过要回报,深思后我不觉得以我微小的能力可以帮到你们什么。唯一一件力所能及之事就是响应你们长久以来对我的诉求,和不该接触的人保持足够的社交距离。我改邪归正,不好吗?”
    “????”神他妈改邪归正,在祝微星的灵魂发问中,赖洋懵圈,想反驳,却又觉好有道理,尤其对方语气诚恳认真,丝毫没有讽刺意思。
    和管晓良对视一眼,又去看那个“不该接触的人”,发现姜翼表情精彩,嘴角笑,眼睛弯,齿关却咬着,下颚线条凌厉,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不爽了。
    这种没处说理的憋屈感大家伙很能理解,担心扫把星这摊子不止被抄,四面墙怕都要被砸塌了时,姜翼忽收了怒意,对赖洋笑道:“跟他说,包装里的牛奶全要,让他拆,我们去别地吃早饭,半小时后回来拿。”说完转身往汤包摊去了。
    姜翼只稍加为难却没可劲收拾对方?赖基站讶异之余立马传达信息,没得到祝微星的过度反应,赖洋心情微妙的和管晓良一道跟着姜翼走了。
    留下悄悄看着祝微星和姜翼若有所思的郑照文。
    ……
    八点不到,姜翼等人去了学校。
    一进训练馆,有人吆喝说有女生找姜翼,隔壁u艺的,特别漂亮。
    这已见怪不怪,体院的帅哥占比比其他院校稍高,不少人会受美女青睐。但没一个男生能和姜翼比,他那行情,在历代体院前辈中都属现象级。偏他本人不在乎,不是拗人设的不在乎,是脑子里根本没恋爱念头的那种不在乎,再美都不感兴趣。
    像现在,任身边人兴奋,姜翼只充耳不闻的往里走。
    赖洋随在他后头扛着一箱牛奶,还没把东西放下,就有一猛男扑过来捅他腰眼。
    “快快快,阿赖,还不滚去操场跑起来,你今天六组400,两组1000还没练。老宁刚点了一回名,我们没替你瞒住,老头现在已经砸了两个哑铃了。”
    赖洋脸上闪过恐惧,捧着牛奶抬不是放不是,傻傻去看姜翼。
    姜翼则转向门口。
    猛男哀叹:“晚了。”
    就见一矮小的老头儿一瘸一拐从远处来,脸上还笑眯眯的,瞧着特别和蔼。然未到近前,冷不丁用那虚着的跛腿飞起一脚,重重踹在赖洋屁股上!
    那么高大一小伙子,愣是飞出一米多远,砸地板上半天起不来,牛奶撒了一地。
    一时死寂,氛围紧张,只四面八方投射去的憋笑目光暴露周围人心中的幸灾乐祸。
    “啊……”
    赖洋没忍住痛嚎,刚出口又忙咬嘴,不敢再叫。只颤颤起身,胆怯的偷瞄老头。
    “暑假集训三周,你来了几天?”
    “昨天体力训练照旧,你人在哪儿?”
    “今早六点半集合往返跑,现在几点了?”
    老头还是笑着,慈祥的抛出一个个问题,说话慢悠,但一听发音就中气十足。
    “冠军赛、锦标赛全国轮不上,市里去不了,你他妈区里也不想参加?校运会拿个银牌打算当传家宝代代相承光宗耀祖了?”
    “我不对,老宁……”赖洋识相,赶紧认错,“我这就去补,这就去。”
    老宁道:“单腿、抱膝、走步、蛙跳,翻三倍练。短跑十组,长跑四组,空击、实战各三十组,一天完不成明天再翻倍,什么时候完了,什么时候回到正常节奏。”
    这话让赖洋都要哆嗦出重影了:“知道……知道了。”
    待人离开,老宁才回头去看角落的姜翼。
    老头没了笑,白过去一眼:“自己不练,就乱耽误同学,你当人人都跟你一样残了没以后?”话落,一瘸一拐走了。
    留下猛男担心轻唤:“翼哥……”
    虽知凭姜翼和老宁交情他不会当真,但每次他们老宁发飙用这个话来刺人,他们都能立马笑不出来,总担心真伤了姜翼。
    老宁在院里是个异类。进到这儿的孩子,多少都对体育有过热爱之心,但三分消耗在艰难的瓶颈伤病里,三分摇摆在未知的前途现实中,又三分迷失在纷乱的花花世界下,找不到继续辛苦的意义。
    体院是体校生和特长生漫长艰程落脚后第一个喘气之所。少数学生考进来后能保持基础训练谋到出路就很好了,更多的选择恣意放纵寻找失去的潇洒人生,谁真靠职业运动员吃饭?
    九成的特色院校大同小异,永远都只有那一分的人,来到这里仍坚持最初梦想,用严苛且有些可笑的高标准继续要求自己,不愿放弃。
    老宁就是那一分的人,不同于其他老师的放任松散、爱练不练、自觉为上,那老头吃饱了撑的天天拿体校那一套折磨他们一群超龄少年。限吃限玩,明晓得这儿能出个国家储备队员就不错了,其他练死练活也轮不上一个正号,却仍用“散打王”的架势一个不落下的培养他们。真是越想越烦,越烦越气,气着气着又会生出些不愿承认的感动来。
    能得一个你已放弃自己,他却还不放弃你的人,多宝贵。
    散打班人人都有这样一个人,再垃圾都有。但姜翼没有,他最尊敬的老宁,也早就放弃他了。
    好在姜翼只是挠挠眉心,耳旁风一样没往心里去。
    猛男忙转移话题:“翼哥,我渴了。”
    姜翼侧目瞪他,瞧瞧满地牛奶,弯腰捡了一包揣兜里,大方道:“拿吧,一半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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