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期,楼喻都让人从投稿中选出正反两方写得最好的论文,并刊印在报纸上,供天下人赏析。
    本来是争吵话本应不应该继续存在,在楼喻的刻意引导下,争论的主题就变成了“男女在家庭中该如何分工”。
    女子打理内宅,侍奉一家老小就是必然的吗?
    岂不闻,多少百姓家庭,女子既要在外干活又要管顾内宅?
    城中就有不少人家,女子既要在外接活赚钱,回家后又要做家务,仿佛一切都是天经地义一般。
    既然夫妻二人都能赚钱,为何还要女子打理内宅呢?
    就不能平均分配吗?
    “两性”话题愈演愈烈,在庆州,乃至《庆州旬报》所到之处,皆掀起一场社会思潮。
    越州当然也受到影响。
    楼综觉得他家王妃近日说话声音都大了些。
    他苦哈哈道:“你近日似乎没有往日温柔了。”
    越王妃斜他一眼:“咱俩过了这么多年,你何曾对我温柔过?凭什么非要我温柔?”
    楼综:“……”
    楼喻啊楼喻,你这个报纸真是害人不浅!
    他小声辩驳:“可是我平日素来尊重你,又要养着一大家子,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
    越王妃足足愣了好一会儿,而后问越王:“你说什么?你养着一大家子?”
    “难道不是吗?”越王很自信道,“我要不是越王,能拿到越州的赋税吗?”
    越王妃嗤笑一声:“你倒是想得开。早年间,越州的赋税要上交朝廷大半,咱们王府能得几个?堪堪保咱们府中一应用度。可你养的那些府兵呢?要不是我的铺子、田庄还能挣些钱,咱们早就喝西北风了!”
    楼综:“……”
    他苦着脸:“这些你都没和我说过呀。”
    “怎么没跟你说过?”越王妃气得拍桌,“可你在意过吗?我一跟你说,你就觉得我喜欢啰嗦抱怨,然后跑去找你那些个妾室!你倒是只顾着享受温柔小意,什么时候关心过我!”
    她越说越心酸,越说越委屈,泪珠接连不断滚落而下。
    楼综被她控诉得面上发热,心头发虚,见她落泪,又心头发疼。
    遂低声下气道:“是我不好,我不该说这样的话。”
    他说着,笨拙地将越王妃拥进怀中。
    越王妃哭着捶他肩膀,继续委屈地诉说这些年来没有机会说出口的心里话。
    她素来都是端庄大气的,何曾有过这般作态?
    楼综心里既酸又喜。
    他一直觉得跟王妃心有隔阂,直到现在才真正理解她的苦楚。
    “这些年,辛苦你了。”
    他说不来哄人的话,既别扭又干巴。
    越王妃却破涕而笑,推开他,转身用帕子掩面。
    楼综心头砰砰跳。
    他忽然觉得,楼喻的报纸也不是那么讨人厌了!
    大盛各地,但凡有识字的女子,但凡她们有反抗的精神,都被报纸上的内容弄得心潮澎湃、扼腕抵掌。
    男子们或愁云惨淡,或安心接受,或群情激奋,原本一潭死水尽皆变得热闹起来。
    一些无法接受的郎君们,凑在一起唾沫横飞。
    “都是《庆州旬报》惹的祸!我昨日不过让她给我洗个脚,她就叉腰问我可愿给她洗脚,唉,世风日下!”
    “谁说不是呢!我家娘子以前可温柔可贤惠了,自从看了报纸,气性越来越大,昨日我不过说了她几句,她就要跟我和离。”
    “和离?她哪里敢跟你和离?她要是离了你可怎么生活?你何必担心这事儿?”
    “我怎能不担心?她看到报纸上庆州女工的日子,就说和离后去庆州纺织厂做工,不怕养不活自己。”
    “唉,这报纸真是害人匪浅哪!”
    “这报纸就是歪理邪说,应该被取缔!”
    而娘子圈子则不一样。
    “呵,他昨日还想支使我给他洗脚,他是没手还是没腿?我管外面的铺子不累吗?我整理账簿不累吗?凭什么要我伺候他!”
    “别提了,这辈子都别指望他们体谅咱们,要我说,再有下次,和离得了!我就不信咱们还能吃不上饭!”
    “和离哪有那么容易?他要是不同意,不捺印,咱们也没办法啊。”
    “凭什么男子可以单方面休妻,女子却不能?”
    “就是!”
    就在这轰轰烈烈的社会思潮运动中,《庆州旬报》又出一期。
    这一期的要闻,简直是晴天霹雳、惊愚骇俗!
    就连庆州百姓都懵了。
    要闻写道:自嘉熙元年五月初一起,庆州将全面废除“休妻”制度。
    举国哗然,四海皆惊。
    这可是传承了近千年的规矩,怎能说废就废!
    东安王连老祖宗规矩都不顾了吗!
    外头吵得再疯,庆州都是一片平静。
    楼喻在庆州那可是神坛上的人物,说一不二,无人敢忤逆。
    而且大多数百姓,本就没有休妻的想法,一辈子守着婆娘过活,休妻不休妻的跟他们没有半文钱关系,他们不在乎废不废除休妻制度,他们只在乎这个月能赚多少钱。
    至于之前来庆州谋求出路的文人士子们,他们已经被庆州的风气同化了,也提不起反对的斗志。
    反正他们没想过休妻,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楼喻没研究过“休妻”制度的历史,也不清楚这个制度存在的历史原因。
    他只是觉得,所谓的“七出”不过是封建社会对女性的一种压迫,所谓的“三不去”不过是打个棒子再给颗甜枣。
    其中“七出”中的“恶疾”犹让让楼喻难以理解。
    妻子患了难以医治的疾病,就能以“不可共粢盛”的借口休掉,还能更搞笑一点吗?
    “不可共粢盛”就是不能参与祭祀。
    制定规矩者认为妻子因恶疾不能参与家族祭祀,会对家族造成不便,遂可休之。
    何其自私!
    如此不公的制度还留着干什么?
    直接废除!
    废除休妻的规定一出,庆州女子只觉得心头畅快极了。
    至少她们的婚姻生活稍稍有了保障,至少她们不会再像汪小花一样,因为莫名的理由被休弃。
    楼喻没打算步子一下子迈得太大。
    他只在庆州废除休妻制度,是因为庆州与其余七州不同。
    在庆州,他是绝对的权威,无人胆敢置喙,废除休妻这项政策才能彻底落实。
    其余七州还不到时候,单从社会风气上来说,就不及庆州开放包容。
    八州修路工程如火如荼。
    数万劳工在笔直平坦的道路上洒下汗水。
    而这种建设模式,又滋生了其余岗位。
    这么多劳工总得吃饭吧?
    谁来做饭?
    这种时候,八州闲来无事的妇人便派上用场了。
    她们每日做饭就能拿到工钱,何乐而不为?
    就算施工队每日只啃干粮,那干粮也得提前做好吧?
    数万劳工,数万张嘴,这个需求量是极其庞大的。
    八州的妇人们热情参与修路工程中,整日忙得不亦乐乎。
    忙着外头的活计,自然就没办法操持家务。
    男人们就算心有不满,但看在工钱的份上,也只能忍下,开始学会自己做。
    习惯都是可以养成的。
    观念都是可以改变的。
    等到他们发觉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接受了生活上的改变。
    庆州之外的风雨,楼喻根本无暇顾及。
    时隔两年,姚金所在的商队,终于给楼喻带来了好消息。
    之前国内混乱,楼喻获得足够的棉花后,就没再让姚金去西域采购棉花和棉种,而是让他跟着沧州的海船,往南进行贸易,并搜寻新品种。
    新品种可遇不可求,商队一直没有进展,直到这次商队归庆。
    姚金恭敬地将匣子呈上楼喻桌案。
    “禀王爷,此物是商队意外所得,请您过目。”
    楼喻本来只是漫不经心地打开匣子,却在看到匣子里的东西时,顿时愣住。
    这不就是红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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