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延垂眸:“若是乌帖木从外袭击,二王子从内生乱,王庭必危。”
    灯光下,少年统领眉锋若剑,眸似渊海,声线低沉,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楼喻抬眸看他一眼,继续道:“这些都还只是我们的猜测,王庭局势到底如何,还需我亲自走一趟。”
    “嗯。”
    长久的沉寂后,楼喻喟然一叹。
    “霍延,与乌帖木合作一事,就交由你去办,能做到吗?”
    霍延抬首,定定望着他。
    “我能。”
    他曾发过誓,要为眼前之人披肝沥胆,效死勿去。
    他不会食言。
    楼喻吩咐他的事,他自然会竭尽全力去做。
    但——
    君子于役,苟无饥渴?
    他嚯地起身,转而背对着楼喻,沉声道:“惟望殿下珍重。属下告退。”
    “霍二郎。”
    楼喻叫住他。
    霍延顿住脚步,双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
    “我有东西给你。”
    楼喻拿出一个布包,转到霍延面前,嘱咐道:“这里面是我让纺织厂给你做的棉马甲,北境风寒,你北上后记得穿上。”
    霍延问:“那你呢?”
    楼喻笑:“我自然也有。”
    他将布包塞到霍延手上,“我可是世子,谁能有我过得好?我还有阿煊送我的袖弩,你别太担心了。”
    霍延本不是扭捏的性情,此时此刻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咙,明明有千言万语,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双手接过布包,凝视着貌华神秀的世子殿下。
    “属下即刻领兵北上,殿下定要照顾好自己。”
    他需得连夜率部往北,从吉州边境深入东部草原,找乌帖木谈判。
    吉州边军一直和庆州保持着良好合作,一定不会多加为难。
    越早与乌帖木敲定合作,他就能够越快赶去王庭,就近保护楼喻。
    楼喻垂眸敛目:“一切小心。”
    少年统领转身迈出屋子,袍角拂过门扉,溶于暗暗夜色中。
    楼喻忽生冲动:“霍延!”
    霍延于廊下立足,却未转身。
    身后传来世子清亮朗润的声音。
    “我在王庭等你。”
    霍延嗓音暗哑:“好。”
    十月初四,辰时初,东曦既驾,辉景流光。
    楼喻率随行护卫,从庆州出发,一路骑快马,迅速赶往京城。
    依据冯三墨的消息网,他们走的都是流匪少的路段,并未遇上多少危险。
    路上即便有三五成群的强盗,也被一行“骑兵”震慑,根本不敢上前。
    一路疾驰,终于在十月初九抵达京城。
    京城好似变萧条了。
    楼喻奉命入宫听旨,领使团旌节,与礼部官员队伍于宫外集合。
    礼部侍郎严辉三十来岁,相貌周正,身姿伟岸,虽为文官,却颇有气势。
    他朝楼喻躬身一拜:“下官见过世子殿下。”
    其余官员皆行礼以表尊敬。
    楼喻面无表情吩咐:“为赶时间,本世子骑快马来京,不过此去北境,行路遥远,还请严侍郎为本世子备一辆车。”
    众人观他神情,心中颇能理解。
    任谁突然被派去出使北境,都不会高兴。
    更何况,这件事本就与庆王世子无关,圣上此举,不过是拿他挡灾。
    世子殿下心有愤懑实属正常。
    严辉拱手道:“请殿下放心,下官定会安排好车驾。”
    十月初十,使团于京城出发,向北而去。
    李树等人护在楼喻马车旁,冯二笔和宋砚皆坐在前室候命。
    前头杜芝身着铠甲,领三百兵开路,其余兵力或护在礼部官员的车驾旁,或缀在队伍后头。
    行路大半日,队伍进入肃州地界。
    楼喻掀开车帘,吩咐李树:“叫人跟杜芝说一声,停下歇息片刻。”
    李树派人去了。
    片刻后,府兵满脸气愤地回来,身后跟着骑马的杜芝。
    杜芝相貌堂堂,英武帅气,一眼看上去挺唬人的,奈何长了一张嘴。
    “世子殿下,我们这是要出使北境,不是去游玩,您别在这耽搁工夫了。”
    冯二笔怒目:“怎么说话呢!”
    “杜统领,我累了,要歇息。”楼喻半点面子不给,“你要是急的话,可以先行一步。”
    杜芝眉头紧锁,神色轻慢:“世子殿下,您一直在马车上从未下来过,还能比咱们更累?”
    楼喻面色阴郁:“圣上封我为正使,你若不听令,不如先回京城自请当这个正使,谁爱当谁当。”
    双方陷入僵局。
    严辉连忙来当和事佬。
    他先对楼喻说:“世子殿下请息怒,杜副统领心忧澹州,想早日收回失地,难免心急了些,您见谅则个。”
    又对杜芝说:“杜副统领,世子殿下乃此行正使,咱们皆听他号令,既然殿下累了,便就地休息片刻罢。”
    “哼!”
    杜芝调转马头,抿唇离开。
    这是妥协了。
    一行人就地歇息。
    冯二笔钻进马车内,问楼喻:“殿下要不要睡会儿?”
    他家殿下在庆州就够累了,又快马加鞭赶到京城,才歇一晚就又启程赶路,怎么可能不累?
    楼喻摇摇头,他不是觉得累,他只是想在路上使用拖字诀,好留给霍延更多的谈判时间。
    歇了一会儿,杜芝终于不耐烦,跑过来问:“世子可歇好了?再不走就要天黑,赶不到城里就得露宿荒野,世子要是愿意幕天席地,我等也不在乎。”
    楼喻神色郁郁:“走吧。”
    一行人走走停停,八天后终于抵达孟州边境。
    再往北,就是风沙漫天的北境了。
    当晚,一行人歇在孟州驿馆。
    楼喻让人去请严辉。
    须臾,严辉面容严肃踏入房间,行礼后问:“殿下召下官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楼喻毫不客气道:“本世子乃正使,总不能连朝廷议和的条件都不知道吧?”
    说是正使,其实就是个吉祥物。
    这些时日在路上,严辉没有半点同他商量的意思。
    楼喻不喜欢被人耍着玩。
    明日就要出关,不搞清楚朝廷的底线,他还怎么议和?
    严辉愣了一下,万万没想到,一路跋扈矫情的世子,居然还会关心议和事宜?
    当吉祥物不是心知肚明的事情吗?
    楼喻面色沉沉:“严侍郎几个意思?看不起本世子?”
    “岂敢?”
    严辉拱拱手道:“不知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我就是好奇,咱们大盛的澹州城,在朝廷眼里到底值几斤几两。”
    严辉:“……”
    这话说得,好像他们不在乎澹州一样。
    他道:“这个还得阿骨突部那边出价,咱们才好划定底线。”
    这便是托词了。
    楼喻面无表情:“你现在不跟本世子通气,等到了谈判桌上,本世子可不管你们怎么想。”
    严辉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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