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继安瞪大眼睛,“霍延,你不会还在误会殿下吧?”
    他很是不解:“这么多天下来,还不够你明白殿下的为人?”
    霍延迟疑着摇首。
    杨继安着急:“怎么就不明白呢!”
    霍延再次沉默。
    他总觉得,如今的这个世子,同之前的世子并不一样。
    似乎不仅仅如他们猜测那般,世子此前只是在演 “心狠跋扈”的戏码。
    庆王世子折磨他时,眼神中是纯粹的恶意,他看得清清楚楚,那种深刻的偏执与疯狂,不像是装出来的。
    而如今的世子,眼神中虽再无恶意,但眼底透着冷漠。
    这种冷漠并非待人冷若冰霜,而是有种洞彻世事、俯瞰众生的居高临下。
    霍延相信自己的直觉。
    对比以前挥鞭就打的世子,这位看似温和敦厚的世子,更加让人不敢小觑。
    霍延见过许多人,却从未见过这样一个矛盾的少年。
    他看不透,故不敢轻易定论。
    他不敢保证,楼喻会纵容他的自作主张。
    杨继安转转眼珠子,心想:看来霍延和殿下之间还有不少误会,不如他就把这个拉进关系的机会让给霍延一个人好了!
    前面就是营房,杨继安忽然弯腰捂肚子:“肚子好疼,我去方便一下,你一人去找殿下吧,别忘了,赵婶子等着你救命呢!”
    话音未落,人已跑远。
    霍延:“……”
    营房中,楼喻冷不丁打了一个喷嚏,问冯二笔:“霍延和继安怎么还没回来?”
    冯二笔替他披上大氅,“奴去瞧瞧。”
    他掀帘出了营帐,没走几步,就看到不远处茕然孑立的霍延。
    冯二笔快步走过去:“怎么就你一个?”
    霍延:“杨继安去如厕了。”
    “那你站在这做什么?”冯二笔道,“回来了就进去复命,免得殿下担心。”
    霍延眉眼萧索,低低应了一声。
    二人一同入了营房。
    楼喻很自然地递给霍延一碗姜汤:“外面风大寒凉,这是刚煮好的。”
    营房内点着灯。
    少年世子眉目婉然,于烛光摇曳中平添几分温柔。
    霍延直直看向他眼眸深处,愣着没接。
    “怎么?嫌味儿冲?”楼喻不由暗笑他到底少年心性,径直将碗递到他手上,“再嫌也得喝。”
    霍延垂眸,掌心贴着碗壁,姜汤温温热热的,那热度透过冰冷的皮肤,渐渐渗入五脏六腑。
    杨继安说得没错,眼前这人的确心怀仁慈,体恤下民。
    他仰首利落饮下。
    如此温柔,又如此高不可攀。
    “若无事,便回去休息罢。”楼喻吩咐道,“明日就得动工,注意养精蓄锐。”
    霍延扣着空碗,眸色幽远深长。
    “大夫为赵双四妻子诊断,言药石可医。”
    楼喻下意识回:“这是好事啊。”
    霍延为何突然说这个?
    “可赵家清贫,药石昂贵。”霍延凝视着他,“若是无钱买药,赵双四之妻只能等死。”
    楼喻愣了一下,笑意渐淡:“所以?”
    强烈的自尊作祟,霍延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求人借钱之事他从未做过,更何况,求的还是楼喻。
    指尖掰着碗沿,他垂眸艰难开口:“殿下可否借银十两,我定会……”
    “你定会还我?”楼喻问。
    霍延:“……”
    楼喻审视着他:“你如今能不能拿到月钱,都是我说了算,你要如何还这十两银子?”
    “我可以做事赚钱。”霍延生硬开口。
    楼喻沉默片刻,忽地低声轻叹:“你说出这番话,置我于何地?”
    霍延怔然。
    楼喻却不再理他,转首吩咐冯二笔:“你去送十两给赵家。”
    冯二笔应下,瞪一眼霍延。
    见他傻站着,便没好气道:“还不走,在这堵门吗?”
    霍延皱着眉,他隐隐觉得自己或许说错了话,但又不知错在哪里。
    他请求楼喻借银十两,难道是一件极为冒犯的事吗?
    出了营房,杨继安鬼鬼祟祟跑过来,笑着问:“殿下怎么说?肯定答应了吧!”
    冯二笔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殿下心硬如铁,怎么可能答应呢?”
    “怎么会?”杨继安完全不信,“二笔哥哥在说笑吧!”
    “不说了,”冯二笔懒得理会,“我去给赵家送银。”
    这么点小事,值当某人那么难以启齿吗?
    他把殿下看成什么了!
    杨继安立刻察觉事情不对劲,目送冯二笔走远,赶紧问霍延:“到底怎么回事?!”
    霍延说了。
    杨继安陷入沉默,拍拍他的肩,“回去睡觉吧。”
    “为什么?”霍延不明白。
    杨继安哀叹:“殿下肯定是伤心了。”
    “说清楚。”霍延皱眉。
    杨继安正色问:“在你眼里,殿下就那般不近人情?”
    “不是。”
    “可你那样说话,就是没将殿下当自己人。”
    霍延眉头更紧:“此事本就与他无关,是我擅作主张,借钱乃天经地义。”
    “是没错。”杨继安点点头,“所以殿下也没发怒,只是伤心而已。”
    霍延:“……”
    真的,伤心了吗?
    回到住处后,霍延躺在黑暗中,翻来覆去睡不着。
    杨继安说得没错,他确实没把楼喻当做自己人。
    至少目前没有。
    海涛阵阵,月色煌煌。
    霍延心烦意乱,索性一跃而起,悄无声息离开营地,借着夜色潜入盐场。
    若是早日摸清盐场暗哨,他会不会高兴些?
    少年身姿迅捷,脚步轻盈,在盐场中如入无人之地,轻易避开盐场守兵,游走在各个岗哨之间,将所有哨位布防都深深刻在脑子里。
    这样虽然危险,但比起白日偷偷窥测要快得多。
    霍延并非冲动下以身犯险,他本就可以轻易做到。
    只是楼喻不知,别人不知,霍延自己便没打算主动表明。
    直到月落西山,他才返回营中。
    翌日一早,楼喻召集众府兵,依照他的吩咐,开始有计划地挖沟掘土。
    盐课大使监视半天,见他们大动干戈,泥土飞扬,不由凑过来打探。
    “殿下,您这使的什么妙计?”
    楼喻瞥他一眼,“尚在试验阶段,不好说。”
    见问不出什么,大使废话几句,灰溜溜地走了。
    干了半天,养尊处优的府兵们出现疲态,工程量停滞不前,楼喻找来李树。
    “将他们分为十组,每组负责等量滩池。最先完成任务的小组,每人奖励二两,第二名每人奖励一两,第三名五百文。当然,偷工减料的会有惩罚。”
    李树心中一喜,“属下这就去办!”
    听到通知的府兵,全都像打了鸡血似的,甩开臂膀大干起来。
    谁不想要奖励呢?
    众人你追我赶,暗自较劲,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楼喻见状甚为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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