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对水手们来说,尤其是远洋商队的武装水手来说,这是最常见不过的景象。
    舰队排炮互轰,水手、炮手在近距离内被炮弹命中身体,一部分肢体突然‘啪’的一下炸成血雾,这是最常见的事情。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数十名水手丢下火铳,手持刀剑朝着梅尔斯飞扑了上来。
    劈头,刺心,背刺,腰斩,甚至有身形枯瘦干瘪的水手紧握短刀、匕首,犹如地老鼠一样在地上翻滚滑行,手中兵器专奔梅尔斯的下三路乱捅乱刺。
    沉闷的拳击声不断响起,一个又一个威图家的下属被重拳轰得吐血飞起。
    梅尔斯惊怒交集的咆哮着:“你们胆敢袭击帝国贵族……你们胆敢袭击帝国官员……”
    直到这时候,被轰飞百多尺的乔才狼狈的落地,他重重的拍在地上,壮硕的身躯还猛地弹起来三尺多高,然后这才落在了地上。
    大口吐着血,感受着肚子里火烧火燎的剧痛,感受着肠子好似打结一样的滞闷感,乔怒声咆哮道:“杀了他,剁碎他,拿去钓鲨鱼,拿去喂野狗……我也是帝国贵族,我也是帝国官员……按照《梅德兰贵族公约》,杀了他,我赔钱就是!”
    乔双眼微微泛红,他怒吼道:“或者,尊敬的梅尔斯大人,你的家族,愿意在图伦港,和我威图家因为你的这条狗命,进行一次家族决战?”
    威图家的下属们嘶声狞笑着,听到乔的命令,他们下手越发狠辣,越发卑鄙。
    是啊,自己的老板家,也是帝国贵族,按照劳什子的贵族法,贵族相互摩擦死了人,要么赔钱,要么家族决斗,有什么大不了的?
    威图家有钱!
    威图家有武装船队,轻松能拉出数千名好勇斗狠的武装水手。
    怕什么?
    什么都不怕!
    “趴下!”一名威图家的护卫头目突然大吼了一声。
    正在围攻梅尔斯的数十名护卫同时矮下身体,重重的扑倒在地。
    一排百多名威图家的武装水手端着燧发步枪,整整齐齐的排成了三排齐射兵线,枪口已经锁定了梅尔斯和他身后的随从们。
    梅尔斯等十几人浑身僵硬的站在大街正中,梅尔斯嘶声吼道:“你们敢!”
    ‘轰’的一声大响,不仅仅是一百多支燧发步枪,就连两门三十五毫的小口径野战炮也同时发出了怒吼声。
    梅尔斯的身体骤然模糊了一下,身形好似变成了半透明状,下一刻他已经出现在乔的身边。
    他带来的十几名随从,有人扑倒在地,有人向一旁闪避,有人来不及扑倒也来不及闪避,他们悍然拔剑,剑锋上一抹寒光闪烁,他们急速挥动手臂,荡起一圈圈寒芒护住了全身。
    ‘叮叮’声响了一瞬间,五个梅尔斯的随从挥剑,居然劈掉了二十几颗射向他们的子弹。
    眼看一波齐射,居然无法对这些人造成任何伤害,‘啪’的一声脆响,一名三十多岁的随从惨嚎了一声,他手中的长剑被一发三十五毫的实心炮弹命中,长剑折断,炮弹命中了他的左肩。
    一条断臂急速飞出,整个肩头炸碎,一如之前那个水手的脑袋一样,肩膀炸成了大片血雾喷得满地都是。
    “杀……”乔在放声大吼,然后他的吼声戛然而止。
    气喘吁吁,鬓角处满是汗水的梅尔斯已经抓住了乔的脖子,他硬生生拎着乔站了起来,将乔当做一块人肉盾牌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一柄精巧的短剑从梅尔斯的袖口滑落,他抓着短剑,剑尖死死的抵在了乔的脖颈上。
    “所有人,放下武器!否则你们的乔少爷,就会死在这里。”
    梅尔斯喘着气,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乔少爷刚才说得很对,我杀了他,按照《梅德兰贵族公约》,要么我赔偿一笔让威图家满意的金钱,要么,家族决斗。”
    “我的名字,梅尔斯·冯·朵兰堡……作为条顿贵族的后裔,作为帝国伯爵爵位的拥有者,我,还有朵兰堡家族,作为帝国最荣耀的军事贵族团的一员,从不畏惧决斗。”
    威图家的护卫和水手们,一个个茫然的看着被梅尔斯生擒的乔。
    “对了,放下武器,不要冲动。我们依法办事,我们一切都按照帝国的法律来办。”梅尔斯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道道细细的血顺着他的手臂流淌下来,在他手肘部位蓄成了大颗大颗的血珠,然后一滴滴的落在地上。
    刚才饶是他闪避得快,乱枪之中,依旧有一发子弹擦过他的肩膀。
    虽然只是皮肉伤,但是流血的速度可不慢。
    威图家的下属们目光阴冷的盯着梅尔斯,好些人手中的兵器都在微微摇晃。
    “不要冲动,否则乔少爷的安全,我无法保障。”梅尔斯微笑道:“你们,带上亚南阁下,然后,请乔少爷护送我们离开。”
    “你们,可以向威图家的黑森老爷送信了;你们,还可以将这里发生的一切,报告给图伦港所有相关的官员。但是我相信,大家都会做出最明智的判断。”
    “今天犯错的,是你们的少爷,而不是我们外事厅。”
    “好了,大家不要冲动,来,你们让开道路,让我们过去。嗯,很好,就是这样。这样很好,对大家都好。亚南阁下,忍着点,我们护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梅尔斯挟持着乔,在十几个随从的护卫下,狼狈的带着无法行动的亚南,迅速的撤离了金桔街区。
    第三十五章 变脸
    “很难看到‘绯红’如此狼狈的模样呢。此次得见,真是荣幸。”
    犹如鹦鹉鱼啃珊瑚,尖尖细细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拉普拉希带着浓浓恶意的吐槽声,硬生生将乔从昏迷中唤醒。
    用力甩动着麻木、僵硬的脑袋,昏昏沉沉的乔,好容易才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梅尔斯‘绑架’了自己,利用自己逼退了威图家的下属,带着亚南顺利的逃脱了。
    半路上,梅尔斯一拳砸晕了乔。
    这一拳用力过猛,现在乔的脑浆都有点痛。
    应该是脑震荡了,乔感到额头附近昏沉沉的,很是沉重,而且有点恶心,想要呕吐。这种感觉,乔并不陌生。他从小和图伦港的纨绔子们打架斗殴,多少次被木棒抡在了脑袋上,这种感觉他起码领教了十几次。
    “梅尔斯……”乔在心里默默念叨这个名字,用力的咬着牙。
    他抬起头来,应该有人在他昏迷的时候,又趁机给了他苦头吃。乔的两个眼睛都肿得厉害,他极力睁眼,也只能将眼皮掀开一条缝隙。
    眯着眼向四周打量了一下,乔发现自己正坐在潮湿的地上,背靠着一个造型复杂的铁架子;他双手高高举起,手腕上扣着特大号的精钢手铐,两根拇指粗细的钢链子穿过手铐,紧紧的固定在上方屋顶的一个铁环上。
    这是一间很大的,用巨大的四四方方的石块垒成的石屋,长有百尺,宽有五六十尺,高度超过三十尺,地面潮湿,空气中有血腥味和鱼腥味,四周都没有窗子。
    乔皱着眉,极力的回想图伦港内类似的建筑。
    这么潮湿,肯定不是仓库。
    血腥味、鱼腥味,加上墙壁上这种造型复杂的铁架子,嗯,石屋的天花板上还有一条条横七竖八的铁梁,地上放着几个硕大的金属架子。
    这些金属架子的下面,是硕大的石砖垒成的水坑,有水道连起了几个水坑,硕大的水坑里,黑红色的污水中浸泡着巨大的皮革状物件。
    这是剖鱼场。
    乔确定了自己所在的地点,这应该是一个专门用来分割大型渔获的剖渔场。
    图伦港有渔港,常年有大大小小的渔船在风暴洋上作业。一些大型经济鱼类,如长须鲸、抹香鲸、蓝鲸等,体型巨大,每一寸都价值高昂,却在渔船上极难处理,唯有专门的剖渔场进行解剖分割,不浪费任何一块有价值的血肉。
    图伦港有三处渔港码头,唯有‘独角鲸’码头,云集了数十家专门的剖渔场,有处理大型鲸类渔获的能力。
    独角鲸码头,距离金桔丘陵可是蛮远的距离,金桔丘陵在图伦港的西南角,独角鲸码头在图伦港的东南角,两者之间,几乎横穿了整个图伦港的所有新老码头,隔着巨大的图伦港内海东西相望。
    ‘嘿’的一声,乔怪异的笑了起来。
    威图家在图伦港属于混不吝的那一种存在,任何可以赚钱的行业,他们都生冷不忌的横插一刀。
    鲸鱼狩猎,成本低,利润高,回报率极其可观。在图伦港,就有好几支远洋捕鲸队挂在蔷薇商会名下,每年为威图家上缴巨额利润。
    在独角鲸码头,自然也云集了大批端着威图家饭碗,为威图家卖命的水手、渔夫和工人。
    晃了晃身体,乔有点艰难的站起身来。两条手臂挂在头顶太久了,已经有点麻痹。乔活动了一下手指,好容易才让两条手臂变得舒服了一些。
    踮起脚尖,将衣领送到了被手铐铐住的手掌前,乔小心翼翼的活动着十指,肥厚的手指轻巧的从衣领里抽出了一根细细的、柔韧性极高的钢丝。
    “鬼脸掌柜以前,究竟是做什么的?”乔低声的嘟囔着这个问题,将钢丝在手铐的钥匙孔里轻轻的划拉了几下,手铐就悄无声息的打开了。
    放下双手,将钢丝重新插回衣领,乔用力的抖动着双手。
    这一套行云流水般的逃脱动作,的确是来自鬼脸掌柜的传授。乔还依稀记得,他十四岁的那年夏天,鬼脸掌柜给他传授了很多有趣的‘生存技巧’。
    “谁也不能保证,这辈子一定就顺风顺水,是吧?所以,什么技能都学一点,总归有用的。”
    乔还清晰的记得,鬼脸掌柜说这些话的时候,那股子莫名的寂寥和惆怅。哪怕鬼脸掌柜已经丑成了那种模样,那股子莫名的寂寥和惆怅,依旧让他充满了某种殊异的魅力!
    这几年,乔在没人的时候,经常刻意的模仿鬼脸掌柜那天无意流露的惆怅。
    学了几年,依旧不得其门而入,乔心里莫名有点恨恨的。
    蹑手蹑脚的,乔来到了石屋角落那扇可供四驾马车并行的大门后面,偷偷摸摸的,凑到了正中的门缝下方,朝着门外望了过去。
    门外,还是一个硕大的石屋,同样没有窗子,屋子正中,放着一具巨大的长须鲸骨架,血淋淋,上面的血肉都还没剔除干净。
    石屋的角落里,一张简陋的原木方桌旁,放着几张木椅子,梅尔斯坐在木椅上,无奈的低头俯瞰着一张木板上躺着的亚南。
    亚南光着膀子,他断裂的四肢已经被处理过,打了夹板,包了绷带。
    “亚南阁下,我已经极尽全力的救治了你。”梅尔斯手肘杵着双腿,躬着身体,双手交错,放在面前轻轻的摇晃着,语气很是轻松。
    “为了救您,我不惜惹上了威图家,这可是个马蜂窝,能蛰死人的马蜂窝。”梅尔斯叹了一口气,红色的眸子里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请您记住我的人情,所以,请让我们开诚布公的谈一谈。”梅尔斯微笑着:“我对圣希亚王国,如此果决的清洗手段,表示……惊叹和钦佩!”
    “您在说什么?”亚南一脸懵懂的看着梅尔斯:“梅尔斯阁下,我承认,您救了我,没错,您从那个凶残的、暴虐的、无法无天的小崽子手里,救了我。我记住了您的这份人情,您会是我圣希亚王国的朋友,我一定……”
    乔猛地瞪大了眼睛。
    梅尔斯拎着乔那根特制的灌铅包铜的警棍,突然一棍轻轻的点在了亚南的小腿断裂处。
    亚南的身体剧烈的抽搐了起来,他‘嘶嘶’的倒抽着凉气,张开嘴,想要大叫,却被剧痛将他的叫声全都憋了回去。
    “我说了,我希望,我们能够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梅尔斯叹了一口气:“贵国驻图伦港总领事,我的老朋友,受人尊敬的弗朗哥阁下,连同他的家人,他的几个心腹下属,在仲秋之夜被人谋杀。”
    “卑鄙的谋杀,无耻的谋杀。”梅尔斯温柔的看着亚南:“圣希亚王国,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弗朗哥阁下已经是女皇陛下的忠心臣属,这个情报,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梅尔斯拎着警棍,轻轻的在亚南四肢的骨折处不断的戳来戳去,亚南不断从喉咙深处发出‘啊啊’的痛呼声,他的身体犹如虫子一样蠕动着,却怎么都无法摆开梅尔斯的虐待。
    “请您告诉我,藏在我们德伦帝国外交部内部的,那只可爱的鼹鼠究竟是谁,好不好?”
    梅尔斯抹了抹自己精致的小胡子,慢吞吞的说道:“您主导了这次的清洗,毫无疑问。还请您不要否认,我有我的消息渠道,我也掌握了足够的证据。”
    “是您,将弗朗哥阁下,还有他的家人,他的心腹下属们,借用仲秋庆典的名义,送去了粉色美人鱼。”
    “是您,提前得知,粉色美人鱼会爆发一场冲突,您将他们送去了最危险的战场……我们美丽却冲动,堪称愚蠢的海军海外水文资料调查局的高级情报官,胸大无脑的海妮薇阁下,在粉色美鱼人引爆了一场战斗。”
    “在那样的战斗中,误杀几个高级外交官和他们的家人,这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只是,您事先也绝对不会想到,粉色美人鱼当晚,不仅仅有你们的图谋,更有人计划了更加可怕的阴谋。老炮台的炮击,让圣希亚王国驻图伦港总领馆近乎全军覆没!”
    “当然,我不关心他们的死活。”梅尔斯微笑道:“我只关心,我们内部的鼹鼠是谁。你不会让我失望的,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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