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智光秀觉得自己睡了很久。
    他还没有完全清醒,但已经在床褥上坐了起来,头一点一点的晃了几下,才凝聚起飘忽的意识,呆呆的看着前方的墙纸。直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猛地惊醒,扭过头去看屋外——拉门被关得好好的,透过和纸照入室内的也只有微弱的光芒。
    长久的疲惫并不是短暂的睡一觉就能弥补的,但明智光秀感觉身体轻松了很多,脑子依旧带着些许昏沉,却不再有精神紧绷到极点后的头痛欲裂。他先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依旧是他去见三郎时穿的那套,只是外衣已经被解了下来,潦草的搭在一边的胁息上。他的面巾也放在衣服上面,边角处透着一点淡黄和一些灰褐色的斑点,这是被朝仓家追击、仓促撤退留下的证明。
    只记得换衣服,面巾反而忘了……为这点小小的疏忽,明智光秀懊恼的锤了下头,随后重新穿戴好,面巾也戴了起来,准备之后再换条干净的,随即就拉开了拉门。
    外面已经是暮色四合。他刚刚睡醒时身处的屋室,竟然是之前和三郎谈话时的屋子。
    堀秀政正从远远的一边游廊走过来,侍女们焦急地奔走,不时有停下来对他说话的。只是明智光秀还算眼尖,也就看到了那些侍女脸上的慌张——这些一贯因为堀秀政的美貌而刻意驻足的侍女,这次大概是真的遇上了什么事,以至于都慌乱到不顾表示对堀秀政的喜爱。
    是出了什么事了?
    明智光秀才刚刚醒来,实在摸不着头脑。而且因为和三郎面貌相似的缘故,这间屋子附近的人应该都被三郎遣退了,以至于他想快点找个人来问一问都不行。
    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明智光秀摇了摇头,抬脚朝堀秀政那边走去。
    虽然年轻,但堀秀政已经有了武将的素质。没等明智光秀走近,他就已经注意到了对方,立刻朝着明智光秀露出一个亲切的微笑来。这样充满阳光气息的笑容定格在那张俊俏的脸上,几乎连侍女都要忘了之前的慌张,连忙用袖子挡住泛红的双颊。
    明智光秀:“……”
    看堀秀政还能这样笑出来,恐怕也不是什么大事。
    似乎感觉到了明智光秀面巾之下只能用点点点来形容的心情,堀秀政很快就收敛了笑容,朝着明智光秀大步走来。虽然被众多侍女围着,但这显然不能对堀秀政造成影响——别说微笑着诱哄侍女离开了,他本身就身手甚为矫健。
    “明智先生终于醒来了吗?中午侍女有去给你送饭,因为发现你没醒,差点要开门叫你起来。结果被殿下非常严肃的训了一句呢。”
    明智光秀:……好险。
    “是。因为我身体一向不好,加上之前赶来太过疲劳,殿下也是为我的身体着想。”虽然知道三郎不可能说出什么凶恶的话,但明智光秀还是下意识地为三郎辩解了一句,“我看侍女似乎很慌张的模样,是有什么事吗?”
    “并不是什么大事。”堀秀政稍作思考,雌雄莫辨的少年脸孔上露出了有些无奈、但又透着“很有趣啊”的笑容,“殿下把厨房烧掉了。”
    明智光秀:……
    明智光秀:???
    “是……我想的那个‘烧掉’的意思吗?”明智光秀蹙眉发问,“殿下他去厨房……?”
    “是的,殿下今天一大早就说要去‘锻刀’,派人买了许多玉刚、砥石和木炭,又让人搬了喂马的石槽到厨房去。刚刚侍女因为要准备晚餐,所以前去厨房,才发现那里已经烧起来了。”
    明智光秀被这种正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给噎得差点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呐呐道:“……请带我去厨房那边看一看吧。”
    “好的。”堀秀政看着明智光秀蒙的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样子,调侃道,“明智先生大概恰好能赶上救火。”
    ——
    明智光秀还记得自己昨天去见三郎的时候也是红日西斜,就算他很快就睡着,并且真的睡了很久,看堀秀政并不担心的模样,他充其量也就沉沉睡了一天。
    所以为什么他一睁开眼就听到三郎烧了厨房啊?!
    他睡着的时候有错过什么吗?
    就算是真的要做什么,突然这么神来一笔,三郎的行动力也未免太高了!
    恍惚间明智光秀又有了一种头痛的错觉。他跟在堀秀政的身后,连走路都觉得头重脚轻。差不多走了一刻钟,他就看到了被人团团围住、并且正冒出黑烟的房子。其中前田利家因为身高优势,隔得远远的都能看见他那张长脸,满是黑灰不说,还呈现出十分滑稽的、似哭似笑的表情。
    前田利家声嘶力竭的喊道:“殿下!!你怎么又冲进去了啊!!”
    明智光秀顿时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没滑倒。
    怀着难以形容的心情,他很快也挤进了人群之中。因为忙着救火,大部分人都没在意他,在拥挤且满是汗臭的人群里挣扎了好一会儿,明智光秀才总算挤到了前方——短短几步路,已经让他汗都要流出来了。
    他连忙去看眼前着火的厨房。因为扑救及时,厨房已经不见多少明火,只有在个别一些角落里才能看到微弱的火光。另一边正有人一个个扛着水桶过来,每个人都带着阵笠、绑好垂巾,哗啦啦的将水往厨房的柱子上泼。弥漫在空中的烟尘很快就变成了炙热的潮气,熏得明智光秀几乎要忍不住喉间的痒意。
    大部分墙面已经被火烧成了黑色,所幸没有直接烧掉,还勉强支撑着。不多时,同样一脸黑灰的三郎从熏黑的门里窜出来,并且毫无愧意的说道:“啊,果然还是失败了啊。”
    明智光秀:“……”
    曾经的多年里对三郎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依旧从越前赶来投奔三郎的明智光秀,总是明白了什么叫做“尾张大傻瓜”。
    “木炭好像大部分都烧掉了,不过玉刚和砥石还在。啊,冷却材也在灭火里起到了很大作用。石槽也还能用。”三郎扳着手指算了算经过这次意外还有什么能用的东西,对着被烟扑得一脸黑的前田利家严肃道,“犬千代!”
    前田利家下意识的挺胸抬头:“汪!”
    “帮忙把石槽搬出来,我找个空余的厨房再试一试。”
    作为织田信长的忠犬,并在反复强调自己已经不用犬千代这个乳名的前田利家,因为三郎始终很难记住姓名的缘故,差不多已经要养成“你叫乳名我说汪”的条件反射了——不过,对于这个一心崇拜三郎,甚至被录用为织田家家臣也是因为反应迅速的一声“汪”的前田利家来说,多叫两声是完全没有差别的。
    他对三郎的命令,也从来都是积极执行的。因此前田利家只是站在原地懵逼了一下,就非常干脆的答应,和一向不对头的佐佐成政就像赛跑一样冲进了焦黑一片的厨房,两个人鼓劲一般,连兵士都没差遣,直接将沉重的石槽搬了出来。
    因为火已经灭了,三郎也安然无恙,因此围绕在周围的人总算渐渐散去。停在原地的明智光秀几乎等不及人走光,就急忙询问道:“殿下!你到底是需要做什么,才要在厨房起火?”
    “嗯——”三郎擦了擦自己黑乎乎的脸,思索一番后回答道,“我想锻刀嘛。”
    “‘锻刀’?这只需要找刀匠为您打造刀剑就足够了吧?”明智光秀狐疑地说道,突然间他灵光一闪,已经从刀剑联想到了其他什么的东西上,“还是您……想要和宗三差不多的存在吗?”
    “没错。因为小光也见过时间溯行军了吧,我觉得既然宗三他们是专门要对付时间溯行军的存在,那么这么点人数是不够用的。”
    明智光秀:“……您确定,是这样的方法吗?”
    讲道理,刀剑付丧神这种妖物,怎么看都要寻求一点阴阳道的方法。符纸啊血啊什么的都可以接受,放火烧厨房这是怎么回事?
    确定没被驴吗?
    “宗三他们说是这样做的。”三郎也露出了苦恼的表情,很快,就变成了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是顺序不对吧!”
    明智光秀:“???”
    “我把玉刚和砥石堆在石槽里,然后烧炭,但是烧了很久,玉刚和砥石都没什么变化,我去翻一翻,结果就烧起来了。”三郎看了眼不顾内装玉刚,死命逞能抬着石槽的两名织田家武将,笃定的说道,“下次要换换方式——锻出来的话一起去看刀吧,小光。”
    明智光秀忍了又忍,才勉强的应道:“……是。”
    然而他还是觉得,三郎说不定被驴了——
    就在两人定下了这一约定(并不是)的时候,织田家目前资历最老,配着胁差笑面青江的武将柴田胜家终于闻讯而来。他一见三郎脸黑衣黑的模样,严肃的脸立刻就变得阴沉了起来。
    像是在调整自己的心情,他抿着唇憋了好一会,才青着脸询问道:“殿下!我听闻您要锻刀?”
    三郎泰然自若的点头:“没错!”
    “……这种活自然有刀匠去做,不说岐阜,就是在京都也有数之不尽的刀匠,不需要您亲自去锻刀。”而且还是直接玉刚砥石扔一起——谁见过这样锻刀的!
    他有继续说道:“眼下更重要的事,是如何尽快返回岐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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