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隆庄上的三进宅院门外, 停着五六两的马车, 几个婆子正在往车上装东西, 孙妈妈拧着眉心站在门口扫了一眼, 忽然一个转身, 挺直了腰板往正厅里走去。
    庄上的众人正各自整理行装, 厅里没有别人, 只有孙老三坐在那里吧嗒吧嗒的抽着大烟杆,粗犷的脸上一双眉宇紧皱。
    孙妈妈提着裙子就往厅中的靠背椅上一坐,冷着脸道:“要走你们走, 我不走,又不是做了大官还衣锦还乡的,在京城有什么不好, 要回兖州那小地方去?”
    哐当一声, 孙老三手中的烟杆磕在了地上的青石板砖上,见着厅中左右无人, 一个箭步冲到孙妈妈跟前道:“你老是当真想留在京城呢?还是想等着侯府的老太太咽了气, 您好去坐那侯府老封君的位置?你不要脸, 我还要脸呢!”
    “老三!你说什么?你这个混账东西, 我辛辛苦苦的把你们拉扯大了, 你就这样对你老娘我?要不是我,你如今能做这么大一个庄子的庄头, 玉娥能在侯府当姑娘?你能娶上媳妇像个爷一样的过日子吗?你还有脸说我!”
    孙妈妈恼羞成怒,站起身来, 一个劲的捶着孙老三的胸口。
    孙老三只是让她捶, 等她捶得没了力气,才恨恨道:“我要知道我如今这一切都是要靠老娘偷汉子得来的,我早臊死了,那孙玉娥姓孙吗?你说啊!你倒是说说看!”
    孙妈妈听了这话脸上却僵硬了几分,落在孙老三身上的拳头无力的捶了下去,退后两步颓然坐在椅子上,看着孙老三道:“他居然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你……”孙妈妈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瞪直了双眼道:“我要去找他去!他不给我脸面,我何必给他脸面……”
    孙妈妈说着就要往外头去,却被孙老三一把拉住了又按坐在椅子上,苦口婆心道:“娘啊!你醒醒吧!还嫌自己不够丢脸?你闹啊!你闹出去你自己了浸猪笼,我还要替你收尸去!咱就这样算了!侯府没说把玉娥送回来,反正她娘如今也改嫁了,我们远远的回老家去,过些安生日子吧!你掐着指头算算,您老还有几年活头了?儿子我还要做人呢!我还指望着您两个孙儿将来能有出息呢!”
    孙妈妈听了这话终是一愣,抬起头看了孙老三一眼,一向精神奕奕的表情竟然透出几分颓然来,哭笑道:“我要是当时没找人了去退亲那该多好,这会子当侯爷的就是你了,那轮到那个徐思安啊!这世上终究是没有后悔药这样东西……”
    孙老三见孙妈妈如今还没清醒,只忍不住摇了摇头道,见外头正好有小丫鬟经过,便喊住了她道:“你扶着老太太往房里歇着去,东西收拾好了,我们明儿一早就走。”
    孙妈妈闻言也是无话可说,任由小丫鬟扶着往房里去,想了想又转过头来,对孙老三道:“要回兖州也成,总要让我往慈航庵走一趟,把你爹长生牌位的香油钱续上。”
    ※※※※※※
    永寿宫中繁花似锦,正是一年春夏交界时最好的风光,周熠穿着一身银灰色四爪金龙的绲边蟒袍,一路阔步从御书房而来。魏太后站在廊下喂着八哥,那八哥更是通了灵性一般,一口一个“太后千岁”的喊着。
    几个小宫女太监瞧见周熠进来,慌忙都各自福身,魏太后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眉梢透出一分似有似无的笑意来。
    “王爷今日怎么肯抽空往哀家这边来。”魏太后拍去了手中的鸟食,宫女们拿着金盆让她净手,她一边擦着手一边抬起头看着周熠,从他严肃的表情中看不出丝毫的波澜来,但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道:“那日端午宴,王爷为何不过来,那些世家女将来都有可能成为皇上的后宫,王爷也应该多关心关心。”
    周熠听她说完,微拧眉心,缓缓开口道:“本王今日来找太后,就是为了此事。”
    魏太后抬起头,浓艳的眉宇往周熠的脸上扫了一眼,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正殿,“王爷可是瞧过了哀家送给王爷的那几份卷轴?觉得如何?康太傅家的嫡幼女,品行端静,容貌出众,哀家以为可为皇后人选。”
    周熠跟着魏太后进了正殿,坐在魏太后下首的雕花靠背椅上,刀刻斧削的眉宇中透出几分淡然,抬头道:“本王以为,皇上年幼,如今还不适宜大婚,太后若是为了想要皇上早日亲政而心急此事,大可不必。”
    魏太后眉中闪过一丝疑惑,开口道:“王爷的意思是?”
    “本王听杜太医说,皇上年少,若过早开辟鸿蒙未必就是一件好事,况且那康太傅家的小女儿如今也不过才十三岁,太后娘娘大可不必操之过急。”周熠说完,扭过头看了魏太后一眼。
    魏太后却是笑着道:“王爷刚从御书房过来,可是见过了皇上?王爷如今当真是越来越疼皇上了,他先前就跟哀家说起过不想立妃的事情,没想到还请了王爷来当说客。”
    周熠闻言眉宇却依旧淡然,站起身来对魏太后道:“皇上大了,有自己的主张了,太后难道不该高兴吗?太后先前担心皇上迷恋赵菁,如今赵菁不日就要大婚了,太后也可以不必为此悬心了。”
    “你……你怎么知道!”魏太后拧着眉开口,想了想周熠所言却也有几分道理,遂开口道:“罢了,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皇上毕竟年幼,立后之事,是可以暂缓。”
    她淡淡的开口,端着茶盏催下了眉来,转头问周熠道:“王爷知道赵菁何日大婚吗?她跟了我一场,如今要嫁人了,好歹也得给她备几样添妆的。”
    “五月十八。”周熠负手,转头看了魏太后一眼,继续道:“至于添妆,就不必了,本王和皇上已经商量好了。”
    “你!”魏太后拍案从椅子上站起来,瞧见周熠已经走到了殿外,她站在那边看着那一道背影从宫门口转身离去,心里空得说不出话来,心绪却不住的翻腾着,仿佛永远都平静不下来一样。
    周熠从永寿宫转身离去,他在门口顿了片刻,视线的余光甚至还能看见宫门上烫金的扣环。他叹了一口气,抬起头往前迈开步伐,就着正午炽热的阳光,看见宫墙的拐角上站着的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
    周熠愣了片刻,不可能会是她,宫里的宫女都穿着一样的衣服,梳着一样的发式,只是连这样站立的姿态都和那人一模一样,却是极少见的。他继续迈着步子往前走,直到走到了那个宫女的身后,他才停下了脚步来。那人在他的面前转过身来,半边的身子隐在宫墙的阴影中,抬起头看着他道:“王爷,还记得我奴婢吗?”
    周熠垂眸想了片刻,抬起眼皮道:“春秀姑姑,你是特意在等本王吗?”
    春秀拧着帕子的手指忍不住绞动了起来,看着周熠的眸色中透出一丝丝的惧怕,却又撞着胆子道:“王爷,奴婢想出宫。”
    “你想出宫,和本王有什么关系?”周熠玩味的看着春秀,眸中透出一丝戏谑和不解。
    那人却依旧挺直着脊背,咬了咬唇瓣道:“王爷,奴婢当年是和赵菁一起,被王妃送进宫来的,王妃告诉奴婢,赵菁是她的……”
    她说到这里,忽然觉得喉中一紧,周熠如铁钳一样的手掌已经按住了她纤细的脖颈。她的身子贴着身后的宫墙慢慢的升高,整个身体几乎离开地面,她惊讶的尖叫起来,满眼惊恐的看着周熠,挣扎着大口呼吸。
    “王……王爷……若是杀了我……这个……这个秘密……就当真守不住了……王爷要不要试一试……”
    她的眸子死死的盯着周熠,下颌处越来越紧的钳制让她完全没有办法呼吸,她涨红了脸用力呼吸,眸中暴出血丝来,双手不断的抠掰着按住自己脖颈的大掌,然而毫无作用,周熠的大掌还在慢慢收紧,紧到她连一丝一毫的气息都无法汲取。正当她认命的闭上眸子等待死亡的时候,脖颈处的钳制陡然松开。
    春秀整个身体瘫软的倒在地上,猛然进入肺腔的空气让她呛咳了起来,她有些颓然的靠着背后冰冷的宫墙,抬起头睨着周熠,大口大口的喘息。
    周熠松开的手藏在身后暗暗的握拳,脸上冰冷的没有一丝表情,横扫了她一眼道:“你给本王安分点,赵菁大婚之后,本王自会向太后求你。”
    春秀的身子剧烈的颤抖着,阳光照在周熠的身上格外刺眼,她抬起头看着周熠离开的背影,卯足了劲喊道:“王爷一言九鼎,那奴婢就在永寿宫等着王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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