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侍着徐老太太用过了早膳, 赵菁便从松鹤堂出来了, 她不想去问徐老太太打算怎么样, 毕竟她已经知道这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只需静静的等着那几个人回来, 让她们瞧见自己还在这武安侯中, 并且比她们想象中站得更稳。
    齐嘉宝和齐嘉慧两人也用过了早膳, 奶娘正带着她们在松鹤堂外头的院子里玩耍,花圃里刚种上了迎春花,开着米黄色的小花, 齐嘉慧拿着新编的花环送到赵菁的跟前,眯着弯弯的眸子问她:“赵先生,那我以后可以叫你舅母了吗?”
    赵菁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蹲下来道:“好像现在还不可以呢。”
    齐嘉慧便皱着一张小脸问道:“为什么不可以, 张妈妈说,你以后就是我的舅母了。”
    赵菁笑着揉了揉她额头上的碎发, 让奶娘领着她进屋去, 这才刚开春不久, 天气还是有些冷的。她自己出了松鹤堂, 看见紫薇苑的小丫鬟青黛迎了上来。
    “先、先生, 外院的婆子说……有人找你,周管家和侍卫们拦着不让……进来, 那……那个人自称是什么摄政王。”
    小丫鬟大概是跑的急了,说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赵菁听到摄政王三个字脑子就懵了一下, 他不知道周熠为什么会找到了这里。
    赵菁迟疑了一瞬, 脚步却不由自主的往外院来了。
    武安侯府待客的偏厅里头,周熠有些坐立不安的看着远处,徐思安把赵菁保护的很好,整个侯府层层守卫,除了家丁和侍卫,居然还有遍布在角落的几个暗卫。若不是晾出了身份,只怕他都没有办法见到赵菁。
    他站起来看着厅里高悬着的青松迎客图,努力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急躁,转身的时候看见赵菁从门外进来。
    这十多年来所有人都在不断的改变,可唯独赵菁却还一如当初自己初见她时候的模样,仿佛岁月从来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然而她却早已经将那些过去撇得干干净净的。
    周熠大步流星的走过去,拉着她的手道:“你跟我去一趟王府,不管她说什么话,你都不要相信,她是将死之人,神智已经不清了。”
    赵菁拧着眉略略想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周熠口中的那个她是谁。她一把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对于赵菁来说,那个人是她死也不想再见的。
    可是……赵菁退后了两步,猛然想起了这原身子的身世之谜。那些她脑海中零零碎碎的谜团,或许他们会有一个答案。
    赵菁理了理身上的衣裙,抬起头看着周熠道:“王妃要见我可以,但我有一个请求,王爷能否让我和她单独说几句话?”
    马车在人潮涌动的街头快速的飞奔着,赵菁看了一眼周熠麻木又铁青的脸,转过头去撩开了帘子,路上的行人因过快的车速四散而去,赵菁皱了皱眉,神色沉着的阖上了眸子。
    她……终于不再害怕自己了。
    周熠的视线从赵菁粉紫色的衣裙上缓缓的上移,他看见她那微抿的唇瓣、纤长的睫羽和嘴角淡淡的梨涡。
    “菁丫头!”
    “嗯?”赵菁茫然的睁开眼睛,看见周熠正看着自己,眸中似乎有几分说不清的情愫来。
    “王府到了,我们走吧。”周熠从马车上下去,转过身来扶着她下车,他的大掌握住了自己的手腕,一路拉着她直奔王妃的卧房。
    几个太医还在厅中候命,赵菁神色紧张的走入里间,也许一开始她还怀着几分忐忑,但当她看见靠在床榻上的王妃时,她觉得自己已经不再害怕了。
    她是真的快死了,赵菁没见过死人,可她觉得现在的王妃和死人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众人退到了门外,她站在王妃的床榻前,隔着一道薄纱看着她。那人睁开了眼睛,枯瘦的手指伸出来,想要抓住什么。
    赵菁往后退了一步,拧着眉问她:“你知道我是谁对吗?”
    那人听了这话,嘴角拉起一丝弧度来,干涩的眼梢滑下一滴泪来,抬起头看着她道:“你想起来了?你终于想起来了!好……妹妹……我没有什么可以留给你的,我只想……只想把这……把这摄政王妃的位置留给你……你……你要给他生一个孩子……他那么喜欢你……一定……一定不会杀死你的孩子……”
    赵菁有些茫然的看着摄政王妃,花了好大的力气,她才做到平复自己的心情,告诉自己这一切和她其实并没有关系。
    “他把我的孩子杀死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王妃面色狰狞的哭笑了起来,连话语都语无伦次了起来,她忽然一把抓住了赵菁的袖子,拉扯着她走到床前道:“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我不求你我求谁……我辛辛苦苦的把你找回来,我让你入宫去杀人……只要小皇帝死了,王爷就能当皇帝了,你再给他生一个儿子,那这大雍的江山,还流着我们李家人的血液……”
    说到兴奋之处,她那濒死的眸色中还透出几分欣喜,拉着赵菁的手狂笑了起来,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随即便是口中喷涌而出的鲜血,一大口一大口的咳出来,仿佛要把整个体内的血液都要抽离一空。
    赵菁拧了拧眉,心想她大约大限将至,转身要去喊太医,却被她牢牢的抓住了衣襟,带着几分恳求看着她道:“不要让他去江南……那些人布下了天罗地网,他要是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我……我就……”
    那一瞬王妃阖上了眸子,赵菁的脚步也跟着顿住了。外面听见动静的人早已经飞奔了进来,赵菁看着太医们围在王妃的跟前,施针诊脉,但是那个人再也没有睁开眸子。
    她的胸前有着大滩的血迹,像盛放的牡丹花,多少年前,她可能也是这般盛放过,但如今却也只能在复仇的绝望中死去。赵菁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眼泪不知不觉从脸上滑落了下去。
    “王爷,王妃已经去了,请王爷节哀。”太医垂眸拱手向周熠回话。
    赵菁抬起头,看见周熠的眸子狠狠的盯在了王妃的尸首上,他忽然走到她的面前,对着她的尸体冷笑了几声,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王府的车夫送了赵菁回武安侯府,赵菁阖着眸子,把王妃临死前说的那些话理了理,身体却不自觉的紧绷了起来。
    她说自己的原身是她的妹妹,她曾派了这个原身进宫去谋杀小皇帝,这些她都能理明白,唯独那最后一句:“他们布下了天罗地网……”她听的不甚明白,他们是谁,又布下了什么天罗地网?她不想要摄政王去江南,但现在去江南的人是徐思安……
    赵菁整个人都不寒而栗了起来,她神色紧张的吩咐车夫,重回摄政王府。
    王府的门口已经挂起了白幡,赵菁询问过了管事的人,知道周熠正在自己的书房。
    雪白的墙头挂着一把尚方宝剑,周熠伸手取了下来,利剑出鞘,一抹寒光从他刀削斧刻一样的脸上一闪而过。
    她终于死了,他这一生最大的亏欠、最多的懊悔皆因她而起,而从今天起,他便要问心无愧的活着。
    “王爷……”赵菁站在周熠的门口,看着他提剑走到自己的面前,她脚下微微一个踉跄,从门口的石阶上顺势倒下。
    那一刻赵菁脑中闪过了无数的画面,她看见周熠向自己伸出手来,他的样子忽然变得很年轻,眉心的皱纹还没有那么深,他紧紧的拉着自己的手,紧张的喊着她的名字:“菁丫头……菁丫头……”
    赵菁跌坐在地上,周熠的手牢牢的握着她的手腕,赵菁愣了片刻,忽然开口道:“王爷,这里不是乾坤殿,没有上百层的汉白玉台阶。”
    这句话从口中脱口而出的时候,赵菁自己也呆住了,她伸手按住自己的脑仁,无数的记忆片段在脑海中翻涌而来。那些记忆原本不属于她,可却一次次的吞噬着本该属于她自己的回忆。
    “王爷……”赵菁抬起头来看着周熠,他也看着她,他忽然丢开了手中的宝剑,弯腰把她从冰冷的青石地板上抱了起来。
    “菁丫头,是你回来了吗?”周熠低下头,干裂的唇瓣从赵菁的额际擦过。
    出乎预料的,这个身体居然没有强烈的抗拒,赵菁愣怔怔的看着周熠,颤抖着的手指不知要往哪里放去。她从记忆中看到太多他们的过往,甚至连那一次的滚落百层台阶的疼痛都这样的真实,赵菁几乎就要认为,这个原身一直都没有离开这个身体,她深爱过周熠,从未改变。
    “王爷,你放开我!”赵菁猛然间推开了周熠,从他的怀中挣扎出来,她顺着王府宽阔的大道一路狂奔,那些属于前世的回忆却似越来越远了一样,她记不清前世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也记不得前世的自己喜欢些什么,更连前世自己的容貌都模糊了起来。
    她只记得从乾坤殿前的丹犀下一路滚落,那分筋错骨一样的疼痛,那个人站在高台之上,大声的呼喊着自己的名字。然而他没有抓住自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瘫倒在血泊之中。
    她还记得那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雪,雪花掩埋了血迹。她在二十五日之后醒了过来,脑海中便多了一个人的记忆,那个人的名字也叫赵菁,二十五岁那年死于车祸。
    明晃晃的天色忽然暗沉了下来,赵菁站在偌大的乾坤殿前,入目的是旷野般幽寂的宫阙。夜风拍打着周围高悬的白幡,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来。
    透过漆黑的夜色,她看见殿中燃着一盏烛火跳动的长明灯,仿佛指引着自己,往那里面一探究竟。
    “王爷,过了今晚,你就是摄政王了。”女人说话的声音带着几分暧昧,修长的手指轻抚在摄政王周熠的胸口:“本宫听闻武安侯密报王爷要谋反,你说本宫要不要信呢?大行皇帝子嗣单薄,只有这么一个太子,王爷你当真舍得废太子而自立吗?”
    周熠面色沉重,拂开了魏太后的手指,表情冷峻道:“皇嫂又何必说这些,本王会不会反,皇嫂难道不得而知?”
    “本宫自然知道,可群臣不知,他们说你要反,甚至还有人支持你反,本宫也拦不住啊!”太后转过头来,摇曳的烛火在她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阴影,她的眉梢带着一缕探究看向摄政王,“难道,要让本宫告诉他们,你们不用反了,反正太子就是王爷的儿子,王爷怎么可能反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呢?”
    太后说完这一句,眉梢上却是闪过了一丝涩笑,她淡淡的扫了一眼周熠肃杀阴沉的神色,忽然抬起头问道:“王爷想当皇帝吗?九五之尊之位戳手可得,王爷难道没有想过?王爷已经亲手杀死过自己的一个儿子了,第二个是不是也很容易下手?”
    周熠回过头去,森冷的目光从魏太后姣好的容颜上扫过,咬着牙挤出两个字来:“皇嫂!”
    魏太后却忽然笑了起来,转身跪在了大行皇帝的灵柩前,伏身叩拜:“皇上,您放心的去吧,那日你把摄政王送入我寝宫的时候,您已经预料到自己才是这最后的赢家了。”
    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大朵大朵的扑在赵菁的脸上,可她一点儿不觉得冷,她只是站在宫门口,神情恍惚的看着殿中发生的一切。
    然后,她听见魏太后一声尖利嗓音,扭头道:“是谁在外面?”
    赵菁吓了一跳,她连连后退了几步,绣花鞋踩在了丹犀上的积雪里,她来不及转身,身体已经不受控的往后仰去,乾坤殿前的百级汉白玉台阶就在自己的眼底。那一瞬她抬起头,看见周熠紧张又焦急的神色,他迟疑了片刻,向自己伸出手来,然而却已经太晚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路如木偶般滚落下去。
    “啊……”
    赵菁蓦然睁开眼睛,黑夜中有一丝如豆的光线,在帘外不停的摇曳着。赵菁趿了鞋子下地,几个丫鬟围了上来,跪在她的面前道:“姑娘有什么吩咐,让奴婢去做便好!”
    “这里是什么地方?”
    猛然从被窝中走出来,赵菁觉得身上有些冷,她双手抱胸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衣服,坐下来问那几个丫鬟。
    “这里是摄政王府,姑娘已经昏睡了好几个时辰了,姑娘要吃些东西吗?茶房里有热着的银耳燕窝羹、还有红豆糕、酥酪卷,姑娘想吃什么?”
    赵菁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天还没亮,黑压压的看不到边际一样。
    “王爷在哪儿?”
    “王爷在外院操持王妃的丧事,嘱咐奴婢们好好服侍姑娘。”
    赵菁点了点头,她又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在房中来回走了好几圈。梦里发生的事情太过真实,她甚至有些害怕,一旦自己体内这个原身的记忆觉醒,她会不会把现在的自己忘了?
    “你能去帮我转告王爷,让他派人把我送走吗?”赵菁从衣架上取了衣服,一件件的穿戴了起来,这个地方她一秒钟也不想呆着,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把这些原本属于原身的记忆通通的抹掉……
    “你想去哪里?”
    月洞门口的帘子一闪,周熠从外间进来,他穿着淄色素服,凝重的眉宇间带着几分疲倦和沧桑。
    “王爷……”赵菁的身子微微颤抖,她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撞在身后的沉香木雕四季如意屏风上头。
    “菁丫头,本王等了你十年,如今你既然都想了起来,还想去哪儿?”他步步逼近的看着赵菁,将她禁锢在一个逼仄的空间里,低着头盘问她。
    “王爷等错人了!”赵菁的手指撑在冰冷的木架上,她不敢直视周熠的眼神,闭上了眸子咬牙道:“王爷,十年前的赵菁已经死了!就在你迟疑伸出手的那一刻,她已经死了!她就死在你的面前,你不是亲眼所见了吗?”
    赵菁颤抖着身体坐在地上,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说这些话的时候有着锥心的剧痛,她睁开满是泪光的眸子,看着眼前的男人。那人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忽然低下头来,擒住自己的下颌。
    “唔……”
    迫人的气息骤然贴近,赵菁使出浑身的力气去推开那人,双手却被牢牢的禁锢在了胸口,不得弹动。
    “你放手……”
    赵菁倔强的反抗着,扭动着身体挣开周熠的钳制,吐掉口中的血水。她死死的看着周熠略带着几分震怒的眸色,厉声道:“王爷不是要杀我嘛!因为我知道了那个秘密,所以……眼睁睁的看着我死去。”
    她的脑仁突突的疼了起来,扶着屏风站起来,身体虚软的被周熠拥在怀中。她不只是来自现代的那个赵菁,她也是那个惨死在乾坤殿前汉白玉阶梯下的赵菁啊!
    难道是老天爷也觉得她冤屈,让她在转世投胎之后,又回到自己原来死去的这个身体里。
    “菁丫头,你听我说……”
    赵菁无力的靠在周熠的身上,抬眸看着他,他们之间,也许不仅仅错过了这十年而已。
    “王爷,放过我吧,你的菁丫头,她真的已经死了。”
    拂晓的街道上晨风清洌,赵菁靠在翠盖珠缨的华车里,思绪还有些凌乱。
    十年前的事情渐渐的浮出了水面,她被王妃秘密的认回,送入宫中当了一名宫女,当时的自己曾那样喜欢周熠,仅为了事成之后的一个侧妃之位,就奋不顾身的要去谋杀小皇帝。然而,给小皇帝特别调制的毒药还没有送入寝宫,却叫她听见了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以至于死于非命。
    赵菁苦笑了起来,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蜜合色绵绸大氅,她精神有些委顿的靠在车厢上,三月的天气,似乎依旧阴冷。
    丫鬟们瞧见赵菁回了侯府,急忙就去向徐老太太回话,赵菁回紫薇苑换了一身衣裳,去松鹤堂给老太太请安。
    “我昨儿派人去摄政王府打听了,回来的婆子说王府如今乱成了一团,也没人说瞧见你了,我估摸着你必定是看王府忙乱,所以在哪儿帮忙来着,要是今儿你再不回来,我可亲自也要去一趟了。”
    徐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拉着赵菁坐下,她这松鹤堂的早膳向来都丰盛,赵菁好久没有吃东西,这会子却也饿得狠了,她吃了一碗紫米粥、一块山药糕,还有两个水晶烧卖。
    “王妃虽然身份尊贵,但老太太您是长辈,其实去不去也都无妨的。且她刚刚入了大敛,也不知道京城各家有没有都通报过,老太太倒是不用着急着过去,这两日王府人多,必定不能好好招呼,等过两日人少了,我再陪着老太太去一趟吧。”
    赵菁低垂着眉宇说话,她看见老太太碗里的小乳瓜没了,便放下了筷子,用公筷又给她夹了一小条放在碗口。老太太平素很爱吃这些重口的咸菜,平常吃多了,丫鬟总拦着不让吃,今天却没怎么动筷子。
    “那就过两天再去吧,正巧这两天我也还有些事情要忙呢!”徐老太太瞧见赵菁给她夹来的乳瓜,眉眼笑了笑道:“其实我也不见的就爱吃这些,只是吃了几十年了,总觉得若是哪天早上吃早膳的时候没了这些,心里就怪怪的,你们说的对,这些也并非什么好东西,吃多了没好处,看来我也该改一改这习惯了。”
    一旁的张妈妈听了这话,笑着道:“老奴倒是不信了,老太太还能改了这习惯?只怕没两天又要唠叨这嘴里淡出个鸟来了。”
    赵菁听了这话低眉笑了笑,正想用公筷把那小黄瓜再给夹走了,谁知老太太伸着筷子就拦住了道:“哎哎哎,我又没说我今天不吃,用不着这么着急吧?”
    一旁的丫鬟婆子们见了,也都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赵菁便只好从善如流的又把那小乳瓜放进了老太太的碗里。
    用过了早膳,赵菁从松鹤堂出来,她顺着侯府的抄手游廊一路走,两边花圃里的草木已经开始发芽,枝叶上点缀着鲜鲜嫩嫩的颜色。游廊外头有一道花墙,过了花墙上的月洞门,外头就是侯府的外院。
    赵菁想问问外头的周管家,徐思安走之前,除了把管家权留给自己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安排。她顺着花墙走到月洞门的旁边,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你快找个人去一趟兴隆庄,告诉大姑娘和韩妈妈快些回来吧,侯府都变天了!”那声音听着有几分耳熟,倒像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吉祥。
    外头的人很快就向她回了话道:“我怎么没想着办法说去,可韩妈妈不在家,府上的马车都要张妈妈安排,不然就是外头的管家安排,三十四里的路,总不能让人走着去,今儿一早正巧隔壁庄子上的人来送新鲜瓜果,我已经让他带了口信回去了,只怕这时候她们已经知道了这事情了。”
    “你们外院是怎么搞的,竟一个人都找不到吗?这事情居然等到今日才去通报!”那丫鬟拧着眉开口,数落了那婆子一句。
    “姑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外院都是老侯爷留下的人,后来侯爷接手,孙妈妈暗中换了几波,不是喝酒赌钱犯事儿、就是被侯爷抓了去当了府兵,上了军营再也没回来了,这一来二去的,谁也不敢来了啊!”那婆子为难的说了几句,又叹道:“好歹消息已经递出去,姑娘别着急,还在老太太跟前守着吧,瞧瞧老太太是个什么心思?”
    “老太太还能有什么心思,不过就是瞎高兴罢了,去了一个又来一个,这一个却没什么把柄可以抓了。”
    赵菁拧着眉宇听了片刻,待瞧见那身影往这边闪了一下,她急忙就躲到了花墙后的树丛里,只等那背影走远了,才从那树后闪了出来。
    幸好徐思安是个聪明的,内院由着她们胡来,外院却守得似铁桶一般。只是……既然这个消息已经递了出去,那韩妈妈和孙玉娥只怕也快回来了。
    赵菁去了外院找周管家,外头的小厮说周管家出门去了,徐思安虽然不在府上,但每日里上门拜见、或者亲友走动的事情却也络绎不绝,赵菁以前就知道这位周大管家很是能干,那时候她在侯府操持侯夫人丧事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因外院的事情耽误过里头的事。
    赵菁从议事厅回内院,正巧就经过了锦辉阁,她这女先生今儿没有来上课,但侯府的另外两位少爷却还在里头念着书。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换了一个先生,学堂的科目也从原先的《诗经》变成了如今的《大学》,只是这念书的声响,倒是和以前一样的有气无力。她看见跟在两个少爷身边的小厮在墙角玩打陀螺,侯府的男丁到了七岁开蒙之后,身边就只有小厮和老妈子,连个服侍的丫鬟也没有,这是老侯爷定下的规矩,说是怕女色让人移了性情,要不然以徐思安现在的年纪,也断然不会连个女人也没沾过。
    赵菁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便回了自己的紫薇苑,她让小丫鬟替自己沏了一壶热茶,靠在软榻上想事情。
    十年前的记忆在脑中不停的翻涌着,靠着那些残存的片段,她看到一个不理智且又感情用事的自己。她在软榻上翻来覆去的煎熬,睁开眼睛对自己道:“十年前的赵菁已经死了,现在的我,是另外一个人!”
    丫鬟们守在门外没有进来,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阳光照射进窗棂的缝隙,落下一道道斑驳刺眼的光斑。
    马车在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一路飞奔,几块碎石被车轮碾过,落在一旁的草丛中。车子剧烈的晃动了两下,里面的人唉哟叫唤了一声,口中怒骂了两句,声音渐渐变小。
    “祖母,怎么办?侯爷把管家权给了姓赵的,她会把我赶出府去吗?”孙玉娥靠在孙妈妈的怀中,表情惊慌。
    “这一定不是真的,必定是传话的人说错了,侯爷怎么会这么做,老太太还在呢,他这么做,又把老太太至于何地?”孙妈妈瞪着一双三角眼出神,她派出去的人明明说是已经把事情办成了,还绘声绘色的说起赵家人是何等愤怒,何等恨不得拿着笤帚赶人,事情到了这一步,怎么会出这样的反转?
    她抬起头来问韩妈妈道:“韩妈妈,你说侯爷当真会这么做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只是我听说一件事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韩妈妈拧着眉想了想,继续道:“我家那口子前一阵子往别院那边清这一冬的炭火银子,听别院守门的说起,大年初三晚上,侯爷带了一个女人回别院,当时我家那口子以为侯爷大约也是到了年纪想开荤了,便笑着附和了两句,可那守门的人说,第二天那个女的走的时候,他瞧瞧的看了一眼,竟然就是当日给侯夫人料理丧事的那个宫女。”
    韩妈妈说到这里,往孙玉娥那边看了一眼,脸色略有尴尬:“听说,走的时候脚步都是虚扶的,是寿婶一路扶着出去的,我又细细的回想了一下那天的事情,侯爷是大年初四的早上回的侯府,进门的时候老太太才刚起身,高兴的脸都没来得及洗,就迎出去了……”
    孙妈妈和韩妈妈都是过来人,话说到这一份上,两人可不都已经明白了这中间的猫腻了,就连一直靠在孙妈妈怀里的孙玉娥都变了脸色,忍不住张口道:“韩妈妈,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这个,我也不敢保证,那别院守门的寻常就爱喝一壶,万一看走了眼也是有的,不过倘若这事情是真的,那侯爷和赵先生之间的猫腻就不是这一日两日的事情了。”
    “她一个在侯府做先生的,敢这样勾引男主人,当真是不要脸到了极点,老太太只怕也是一时糊涂,才会被她给蒙骗了,倘若知道了她的真面目,只怕也不会让侯爷一错再错的!”
    孙妈妈冷笑了一声,伸手拍了拍孙玉娥的后背道:“你放心,你不喜欢她,我说什么也不会让她留在侯府的。”
    赵菁打了一个盹儿,醒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午膳的时辰。丫鬟们看她睡的香甜,便也没有进来喊她,等她醒了的时候,才进来问话道:“先生中午想吃些什么?奴婢吩咐厨房去做。”
    赵菁想也没想便开口道:“我想吃糖蒸酥酪,在上头再撒一层的糖霜、一层的杏仁,要蒸的甜甜的。”
    她说完就愣了,连带着服侍她的小丫鬟也愣了,赵菁寻常并不爱吃酥酪,这一道甜点,是她特意让人从例行的早膳总划去的。好在片刻之后她又反应了过来,对那小丫鬟道:“帮我下一碗清淡的素面过来就好。”
    素面很快就送了过来,赵菁低着头吃了两口,里面放着新鲜的蘑菇和小青菜,还有切成了丝儿的冬笋,这是她平素最爱吃的口味,可放入了口中,却也有几分行如嚼蜡的感觉。
    “赵先生,韩妈妈和大姑娘从庄子上回来了,老太太喊了姑娘过去呢!”
    赵菁才吃了几口,外面的小丫鬟便进来传话,她倒是没有预料孙妈妈她们来的这样快,只是……老太太这样宽厚的人,她会不会为了自己就惩治这几个老刁奴呢?
    “老太太,老奴说的这些话,句句属实,老太太若是不信,大可以派了人去别院那边问一问,大年初三那晚上,赵先生到底去没去过,老太太一问便知。”孙妈妈一边说,一边早已经跪在了徐老太太的面前,红着眼眶继续道:“老太太,老奴跟着您一辈子了,什么时候骗过你了,侯爷若当真有了可心的人想娶回府的,老奴愿意做牛做马的服侍她,只是……像这样表面上在侯府当女先生,背地里却勾搭了侯爷上床的女人,真的要不得啊!”
    “你说谁勾搭侯爷上床了?”张妈妈听了这话,早已经气得脸色发白,也跟着跪下来道:“老太太,赵先生是个什么人品,您老难道不知道吗?便是侯爷在府上的日子,他们也从来没有半点眉来眼去的,这还是老太太亲自问了侯爷,侯爷亲口承认了的,这和赵先生有什么关系?怎么又说是赵先生勾搭上了侯爷?”
    “张妈妈这话说的奇怪,若是赵先生没有勾搭上了侯爷,侯爷会一夜之间就让她当上这侯府的管家?要不是他们一早就有了首尾,侯爷怎么可能这般糊涂?老太太还在呢!哪里就轮得到她一个外来的先生,这分明就是他们早已经暗度陈仓了!”
    孙妈妈抬起头,一字一句的开口,那锐利的眼神睨着徐老太太,又瞥到张妈妈这边,继续道:“也难怪张妈妈这般紧张,说不准这事情却还是她拉得一手好皮条!我听韩妈妈说,当初就是张妈妈撺掇着老太太,要去醒月楼请了赵先生来的,原来竟是安得这般心思!”
    “你……你……”孙妈妈原本就有一张利嘴,如今又被她这般造谣,倒是气得张妈妈连反驳都不成了!
    徐老太太惊愕的坐在靠背椅上,神情中却透出几分木然来。她一向是最恨这种勾三搭四的女人的,况且赵菁又有这样的容貌,徐思安从没沾过女色,但凡她要是有这么一点心思,徐思安如何能逃得过去?
    她抬起头来,看见赵菁从帘外闪了进来,她娇美的脸颊上有着几分肃然,冲着自己福了福身子道:“老太太,请派一个信得过的婆子,跟我往里间去。”
    “不用了!”徐老太太猛然清醒了过来,摆了摆手,对跪在地下的孙妈妈道:“老姐妹,我都一把年纪了,连个孙子还没抱到,若你说的这事情是真的,我也认了,只要能早早的让我抱个孙子,我这心里就舒坦了。你这一路颠簸过来也累了,休息休息,用过了午膳再走吧!”
    “老太太……你,你说什么?”孙妈妈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徐老太太,眼神中竟多了几分迷惑,她又转头看了赵菁一眼,横眉问她:“你到底给老太太吃了什么迷魂药,竟让她只听你一个人……”
    “够了!”孙妈妈的话还没说完,徐老太太忽然拍案而起,一旁跪着的张妈妈急忙就上前扶住了她,只听她继续道:“老姐妹,趁着我们的情分还在,回庄子上去吧,娥姐儿我还替你养着,我知道你这辈子最怨什么,我一定让她嫁个好人家,你放心回庄上荣养去吧!”
    赵菁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孙妈妈,刻薄的眉眼中竟透出几分凶狠来。
    徐老太太却全然没有在意,转过头来吩咐身边的丫鬟道:“去把孙妈妈扶起来吧,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这地上凉。”
    丫鬟们便上前去扶孙妈妈,那人却冷哼了一声,一甩手兀自站了起来,往门外而去。
    徐老太太身形一晃,赵菁连忙走上前去,一把将老太太扶住。徐老太太摆了摆手道:“我是越来越老了,她到还这样的精神。”
    外头到了旁晚便下起了雨来,徐老太太的头风犯了,好在有连翘在,给她按了好一会儿,便由丫鬟们服侍着睡了。赵菁怕在松鹤堂用晚膳打扰了老太太,让婆子们把晚膳送到了紫薇苑去,自己带着几个孩子一起吃晚饭。
    齐嘉慧和齐嘉宝还是头一次来紫薇苑,到处走走瞧瞧的,一点儿也不认生。丫鬟们摆好了碗筷,喊了赵菁她们过去用晚膳,有小丫鬟过来传话,说孙玉娥不过来吃了。
    赵菁也没想着她会过来,只是命人去喊一声,是她的礼数。她吃了几口饭,抬起头来瞧见张妈妈也过来了。老太太那边安顿好了,她得过来回个话,赵菁便问她道:“张妈妈,外院的两位少爷,平常都是怎么吃饭的?”
    外院的事情都是周管家管着,她们里头的婆子也不怎么清楚,不过张妈妈是内院管事,所以多少知道一些:“两位少爷每顿的份例是四菜一汤,这也是老侯爷那时候传下的规矩,老侯爷说姑娘家要娇养,但儿子不行,必定要多吃些苦头,只让他们每日吃饱了便好。”
    赵菁听着这话有些道理,可一想起今儿在外院听见他们念书的声音都有些有气无力的,便笑着吩咐道:“那烦请妈妈你改日跟外院厨房的人打个招呼,这四菜一汤的老例不用改,只是每顿里必定要有两个荤菜,隔三差五炖上荤汤,少爷们都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总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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