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先是扬子江下游大水,淹了两个省。关海又有战事,差些耗空了国库。再加上先前宫里的大火,这宫内殿宇还需要修缮。这一年可很是苦啊。臣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熬下来的,但凭着老天眷顾,今年冬天也是瑞雪照丰年,来年百姓们的收成是无碍了,这定然也是老天呀被皇上的爱民之心所动啊。”叶之章声情并茂道。
    叶之章说的是阿谀奉承的词句,在座的自然都懂,可是也无一人抬头来,皆是看着地板上的倒影。
    周筠生肃穆地看着叶之章,这叶之章,可不是是在装糊涂嘛。前番关海战事,这好不容易凑起来的银子,都被他擅自先发给了京师里头的受灾百姓。这帐算不清,也算不得,可叫周筠生结结实实的吃了个哑巴亏,这帐他自然是要同叶之章来算的。
    “张冲之,你倒是说说,这户部的账,算的如何了?”周筠生也未答叶之章的话,只是顺口问了句。
    张冲之听闻皇帝问话,忙起身道:“微臣算过了,今年户部累积下来的账单太多,有些直接给拖到了年下,这不,有些数额太大,臣都未敢签字。”
    听张冲之这样说,李玬偷偷抬眼瞧了李玖詹一眼,李玖詹微微摇了个头。
    这乍一听,张冲之说的好似也没什么不对,数额太大,不能签字。可是实则,这说的都是朝廷今年赈灾、打仗的钱,处处不够用,借东墙补西墙,这连番累积下来的恶果罢了。可是无人敢提这事,若是说开了,这锅也得那人背了才好。
    诸人心下正暗暗发着愁,忽而听闻外头传了一声:“刑部尚书公孙展到,请求觐见圣上!”
    “宣!”周筠生浑厚声道。
    公孙展终于进宫来了,他原是要朝周筠生跪拜,被止住了。周筠生赐给他一个座位——那是一个明黄色,有一对双龙戏珠样式的软锦缎面坐垫,置于张冲之身旁。
    公孙展谢了恩,忙坐了下来,因着这一路赶得急,连走带跑的。因而这会子瞧着,面色煞白,不断地喘着粗气,看上去倒是像随时要散架一般,这与他大腹便便的身材很不相称。
    周筠生又命薛巾赐茶,和颜悦色道:“公孙大人年事已高,平日里可得要多多保重才是。若是真的行走不便,那下次便乘马进宫来吧。毕竟也是三朝元老了,可不得怠慢了。“
    在皇宫里里头,要是能被赐予乘马的待遇,那是真真的极高的礼遇了。张冲之这样的老臣,都未得到皇帝的嘉许,反倒是公孙展得了先机,他心下自然是有些动然的,忙又要跪下叩首来谢主隆恩。
    周筠生自然是再次制止了他,又叫公孙展喝了杯热气腾腾的姜茶。公孙展此时方觉得平心静气了,这才诚惶诚恐地说:“老臣听闻,皇上准了那孙巍岱孙大人的辞呈,不知是否是真?”
    周筠生不置可否,薛巾抵过一盏清水来,周筠生过了嘴,又吐到了茶盏里,算是漱过口了,方才回道:“真不真,又有何干?”
    公孙展拱手道:“老臣是想,这孙巍岱大人,也是难得的人才。您瞧他前番,多么的忠君爱国,大义灭亲了自个的父亲,这样的人才,可不能叫他白白流失了才好。虽然老臣也听说他是得了怪病,可是想着,这心病还需心药医,还望皇上能着他回朝来,想来多多参与这政事,不胡思乱想了,这病也就能好一半了。”
    一语未了,周筠生心下早已是十分的明白了,这公孙展老狐狸,如今眼看着李玬、李玖詹这两兄弟势力作大,前头又有叶之章代表着叶氏守着这朝廷。孙巍岱若是走了,那这朝廷可就真的只剩这两派的天下了,也就断没有他公孙展这样的老骨头的什么事儿了。
    公孙展心下算的门儿清,孙巍岱的走,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如今太子未立,昊然将来如何还是个谜,倘若此时他再失去这朝中的地位,想来是极为糟糕的一件事儿了。想他十八入朝,到如今,横跨三位帝王,竟是连话都快搭不上了,可不是不甘心。
    因而对公孙展来说,现下如何搅浑了这趟浑水,这才是顶要紧的事儿。但凡这朝廷的水混了,那自然便还有他喘息的时候。
    “公孙大人想来是不知晓,这孙大人如今可是病的下不了床了,您还要叫他上朝来,可不是难为人家嘛。”李玬小心翼翼瞥了周筠生,小声说道。
    叶之章见状也道:“臣附议,想来这孙大人的事儿,除了公孙老大人,在座的应当是都无异议了吧?”
    张冲之斜眼瞧了眼公孙展,这方才舒展开来的脸上,又皱巴巴的不像话了,只得轻咳了一声,似是为他缓解这尴尬的局面来。
    周筠生笑笑:“这巍岱的事儿,咱们可容后再议。如今朕想说的是这钱的事儿。余的,都还好说。”
    周筠生虽是笑着,这笑却是冷冷清清的模样,他进而又对叶之章道:“你方才说,这难关总算是过去了。朕倒是要问问你了,这两省的灾民如何度过这寒冬,这关海的粮草又如何补上?这将士们前方浴血杀敌,总不能欠了人家薪俸。”
    叶之章知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全篇都是在告诉他,你不该擅作主张,散了朝廷的银子。这些叶之章都是想到过的,因而周筠生这样说,他倒也不意外。
    只见着叶之章起了身,拱手道:“直隶叶家对皇上一片忠心耿耿,如今老族长说了,但凡是皇上、朝廷用得着的,直隶叶家愿青囊相助帮着朝廷暂渡难关。”
    周筠生料准了他会如此说,只冷笑了声:“直隶叶家?哦?直隶叶家何时成了咱们大钺的国库了?莫不是这私底下,还截了本该上缴国库的赋税不是?”
    诸人听皇帝这样说,皆是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样的指控可不寻常,一不小心,可就得坐实了一个目中无君,贪赃枉法的大罪来。
    叶之章也不慌,只接道:“皇上圣明,臣断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着,既然先前,也曾开过这样的先例,那便不妨再效仿一次,也好解皇上的燃眉之急不是?”
    “之章啊之章,硕鼠食黍,这个典故,你不会不知吧?”周筠生面上渐渐收了笑意,眼中净是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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