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一白,窗户便亮了。乾曜宫内,周昶景知道,这时已是过了寅时正了,便搁下了笔,自起身来,吹灭了灯笼里的蜡烛,接着吩咐门外,“薛巾呢?进来伺候吧。”
    闻着皇帝唤,薛巾将早已备下的清水端入,另有一小太监则小心翼翼地捧着龙袍,在身后跟随着入了殿内。
    薛巾麻利儿地将水搁置到洗面架上,这早间,头一件要紧的事儿,便是给皇帝梳头。小太监见薛巾眼色,忙又搬了龙椅来,只摆在架子前头。
    周昶景走到龙椅前坐下,薛巾一手便轻解开了束发上的玉带,满头长发如海藻般洒落在肩上。
    薛巾从手中变出一把篦子来,从前往后,仔细着梳着每寸发丝,一手从脑后握上一束发丝,又借着篦子,由后及顶地打理了一番。
    但凡细发都梳上去以后便将篦子固定在一处,然后一手提了长发,一手轻拽着绕过发根处,顺势打了个发结。而后将篦子取下,插上一根稀罕的和氏玉钗。
    这玉钗滋润、通透,握于手中又有温润之感,这世间也仅这一根罢了。
    小太监见薛巾已是事毕,忙又上前帮皇帝穿戴龙袍,又在腰间配上一块龙诀,方至礼成。
    周昶景站了起身,拿了锦缎面巾擦了把脸,对着殿门口道,“进来罢。”
    原来周昶景早已发觉门口立着孙巍岱,只是见他在梳头,一时也不敢出声打扰。听见是皇帝唤了他,这才轻着脚步入了内,“启禀皇上,微臣有事要启奏。”
    “启奏吧,朕听着呢。”周昶景吃了口水,漱了口,方说道。
    “微臣派出的探子,已经回报,这太师年前,派到各地征收的盐税,共有五百万两白银,他私下扣了三百万两,还有一百万两被其同党瓜分的差不多了,最后剩下这一百万,才是进了国库里头。”孙巍岱一字字禀着,边说边咬着舌头,这每一字都说的不容易。
    皇帝听了,大笑起来,“好啊,五百万银子六条船,游南游北,我大钺的运河,倒像是给他太师修的了。孙琦皓这府中是冒青烟啊!竟还还在奏疏里说什么,为解君忧敢辞其劳,还说,跟六部商量好了,专门留出一百万,给朕来修乾曜宫!朕的钱!他们拿四百万,朕分一百万!朕还得在前朝感激他孙琦皓不是?”
    薛巾在一旁候着,也不敢抬头,听周昶景的口气,怕是又动了怒气。
    孙巍岱磕头道,“有父如此,微臣愧对大钺,愧对皇上,愧对千千万万的大钺子民!”
    周昶景深吸了口气,复又和悦笑道,“让他们再大捞一把吧,让他们痛痛快快,舒舒服服,踏踏实实地过几天好日子。”
    孙巍岱结结实实又磕了三个响头,眼瞧着额头磕破了皮,“吾皇万岁,万万岁。”
    周昶景睨眼看他,“可还有别的要禀?”
    “微臣还听家中老奴秘禀,这等着开了春,太师便会着人上禀,请皇上册封容妃娘娘为后。”孙巍岱回道。
    周昶景冷笑了声,“他孙琦皓不止要插手朕的前朝政务,连朕的后宫,朕的家务事,他都要管。也真真是对得起他长挂嘴边那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这次,朕倒要让他瞧瞧,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
    太师府中,下人已是早早在院子里干些粗使的活计了。虽太师久居京师繁华之地,位极人臣多年,且府邸又修的富丽堂皇,可只一件事是一直未改的——那便是在自家府邸设了一个菜圃园子。
    夏秋两季,得闲的时候,他还会亲自去菜圃中浇水上肥,外人倒不知晓,这太师府中的瓜果蔬菜,多是自家院中栽种而来的。这偌大的太师府中,还养了一群鸡鸭鹅,每逢晚间到天明,便有这鸡鸣声时时督促着。
    书房两边大门敞开着,一大盆炭火前,太师靠在躺椅上,膝上覆了一条黑狐狸皮毯子,正凑近灯火旁,握着一卷书看着。
    于管家与小厮抬了小桌进来,上头有一小炉,炖着一点卤肉小粥,这是每日早间,他必要吃的小食。
    太师正要起身,觉着有些吃力,重重咳了几声,书卷也跌落到了地上。
    于管家帮着拾起来,又掸了掸灰尘,递予太师道,“老爷,这看了一夜的书,怕是又要伤身。吃了小粥,便先歇息会吧。”
    于管家又扶着太师起了身,坐到金色楠木打造的太师椅上,“老于,你今儿个,脸色怎么也这样不好看?”
    于管家斜眼看了小厮一眼,小厮转过身带上门,房中只剩他们两人,方才说道,“宫里传了消息来,说是小少爷一早便去了宫里头面圣。”
    听罢,太师抖了抖身上的黑狐皮毯子,“就由着他去吧,他是我儿子,能掀起什么风浪来,我能不清楚?”
    于管家也不多言,只接着说道,“老爷的大舅子,昨日夜里,说是重新出现在了京师。”
    听到此处,太师眸中闪过一丝异色,“这个郭飞倒还有脸回来,难道不知道,现下皇上正在通缉他么?这好好的关海城不守,竟然临战怯场,自个先逃了,这可不是落人口实了?说到他,我便来气。”
    于管家道,“如果这郭舅爷寻上门来,老奴该怎么应对,还请老爷示下。”
    太师笑笑,“他若敢来,便绑了,交送顺天府去。”
    于管家愣是呆了一会,又道,“那夫人那边……”
    “入了春,瑶环若是要立后,可不能再给她惹上任何扯犊子的事儿了。将他捆送到顺天府,咱们太师府,还落个不护短的美名,这一举两得的事儿,干嘛不做?夫人那儿,我自会说道。只是这郭飞若是寻着了……他那张嘴,可得闭严实了。若是实在闭不了嘴,那便拔了他舌根,再移交顺天府,这也不失为万全之策。”太师边说,边吃了口小粥。
    于管家躬身道,“老奴明白了,定然办好这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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