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诊室里的人们纷纷开始议论,当诊室里再一次发出哀嚎,便有好奇的病人忍着牙痛上去偷看。
    杜斐有一点懵,转头问身边的人,“哥,那里面正在就诊的应该是您兄弟吧?”
    马面低头扶了下眼镜,不耐烦地咂咂嘴巴。都说过好多次了在阳间办事不比阴间,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得讲究方式方法。
    马面起身,往诊室走去,回头还不忘指指腮帮对杜斐嘱咐,“回家休息吧,用冰敷一敷一会儿就好,不用再看了。”
    诊室内,牛头半弓身子,两只健壮上肢撑在膝盖上。一个面色苍黄的白胡子小老头,歪歪斜斜地坐在他对面的地上。
    诊疗床和仪器在刚才的扭打中被暴力推向了一边,空气中泛着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
    “老实说吧,你做了什么好事?”牛头气哼哼地,两只鼻孔张得很大。
    马面看到这个情形,大概就能猜到他们是找对人了,款步上前,用手指探了探老头的鬓角。
    这老头看上去准有五十多岁,此刻见到两位壮汉心里怕得要命,哆哆嗦嗦地抖着肩膀,竟然无声地哭了起来。
    “咦,这门怎么推不开?鲍医生您还好吗?”门口传来护士小姐惊慌无措的声音。
    刚才,牛头以病患的身份进来看牙,确认了这位白胡子老头身上,有当年从鬼域逃脱的通缉犯,食牙鬼鲍盛江的气息。
    鲍盛江生前是一位有名的牙科医生,可他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癖好——喜欢收集牙齿。
    为了满足这个癖好,他利用工作之便,偷偷摸摸地做过不少偷梁换柱、坑骗患者、偷盗牙齿的事情。
    因此,在他58岁那年因脑卒中去世后,刚入地府报道就被判官一张通告,打去磨牙地狱受刑。
    做了一辈子牙医的鲍盛江,万万没想到自己死了之后,竟然会躺在铁床上,任凭小鬼们在自己口腔钻进钻出,用一把指甲锉似的东西,一锉一锉地把他的所有牙齿都磨了个精光。
    酷刑没日没夜地进行了九九八十一天,鲍盛江出狱后对着忘川河,看着自己如黑洞一样的口腔,整个鬼都癫狂了。
    作为一名牙科医生,他绝对不允许自己成为这个样子。于是,他冲向黄泉路上的阴灯,徒手抠掉镶嵌在里面引魂用的荧亮兽齿,往嘴巴里塞。
    鲍盛江吃了兽牙还不算,利用鬼身之便重返人间,潜伏在太平间,专门撬死尸的牙齿吞食。太平间的不够他吃,他就跑去墓地,等着撬刚下葬的新鲜尸体……
    后来死人的牙齿也无法满足他的胃口,他就开始重新打起了活人的主意。
    偷偷拔掉六七岁小孩的牙齿是他最长做的事,因为这个年纪的孩子懵里懵懂,又正是换牙的年纪,不易引起他人的怀疑。
    耄耋老人更是他下手的对象。有一段时间,黄泉路上老友重逢,相视一笑竟然都是一张黑口,一颗牙齿也没有。
    重重行迹足以表明,鲍盛江早化作祸乱两界的厉鬼——食牙鬼!
    历代食牙鬼都是冥府通缉的要犯。他们虽然只吞牙齿,却能大范围造成阴阳两界的恐慌,是社会稳定的极大隐患。
    可是当年,当阴兵们赶去捉拿鲍盛江的时候,搜遍两界也没有找到他,丢失牙齿的事情也极少再见,一度有鬼差怀疑他是偷偷地渡了轮回。
    要不是最近几个月突然爆发的牙痛事件暴露了他,牛头和马面根本不会想到他竟然悄没声儿的借了别人的身子,躲在这个专科诊所操起了老本行。
    “还不说?”牛头脾气暴躁,对付个哭哭啼啼的老头彻底没了耐心,一抬腿踢飞脚边垃圾桶。
    马面倒是好脾气,从坠落在地的镜框里看到张职业资格证书,原来原主也姓鲍,叫鲍玖民,便转个身叫出名字。
    “鲍玖民?”马面走近老头,“不如你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头看着被壮汉弄坏的仪器,心痛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声音颤颤悠悠,仔细一听却是,“唉,我的好几十万没了!没了!”
    马面心想好嘛,捉食牙鬼附赠一个贪财鬼。
    牛头撇过脸看了一眼被他敲碎的机器,鼻孔喷出两团火来。要不是人形箍着他的法力,这几台破机器早就被他砸成了粉末。
    里面对峙着,外面的患者护士担心地围在门口。
    这个牙科诊所开在这条小街几十年,生意一直平平淡淡,最近几个月突然多了不少病患,有点门庭若市的感觉。
    门口还挂着急招专科医师的广告,两个护士小姐都是最近新招进来的。
    “刚甩到玻璃上的你们看清了吗?我怎么觉得是鲍医生呢?”一个患者捂着半边脸说。
    另一个连忙搭话,“这不会是遇到医闹了吧?咱们得报警吧。”
    两个护士小姐都是刚过了实习期的新手,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苦着脸对视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地掏出了手机。
    “等一下!”
    正当那两个护士小姐商量着要报警的时候,人群外的走廊里传来一道响亮且好听的声音。
    大家纷纷回过头去,只见一个面容英俊至极的男人站在亮白的荧光灯下,黑色衬衫最上面的一颗纽敞开着,一手揣着裤兜,另一只手臂上随性地搭着件西装外套。
    他面如冠玉、明眸如星,微微扬起的下颌线清晰明朗,身材比例酷似驰骋t台的超模,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高贵气场。
    患者们有男有女年龄不一,却在这一刻审美出奇地一致,在这种狭小拥挤的地方见到个长相跟电影明星似的人物,他们不由得同时惊呼。
    “是演……演电影的那个谁吗?”有位年岁稍长的大爷拽了拽老伴的袖口。
    杜斐也被男人的样貌给唬住了。
    他从小因为长得好看受到不少优待,所以对自己的样貌格外自信,此刻见到这么个眉眼摄人心魄的男人,只觉得胸腔里揣着面小鼓,咚咚咚地敲打个不停。
    他终于有点理解为什么好看的人打菜时肉片更多,因为如果他是食堂大师傅,也会给对面这个男人多加几块肉的。
    大概是到了午餐时间,之前又和秦牧野聊着食堂带饭的事情,杜斐不自觉就思想跑偏。
    仓羿走近人群,挑起食指指了指诊室紧闭的房门,“借过。”
    人群自然分出条路,仓羿微微颔首便径直走向诊室。
    “这门……”
    “吱……”
    护士小姐正要说这门从里面锁住了打不开,就见男人手掌轻轻一推那门便自动开了。
    “砰!”
    门又从里面关上,随之被男人美貌惊到的人们纷纷缓过神来,开始窃窃私语,对仓羿的身份展开了讨论。
    杜斐和他们的思维不大一样,他掐了下时间,如果没有记错今天中午食堂正好有糖醋里脊。
    他最喜欢吃8号窗口的这道菜,错过了就太可惜。
    杜斐回到候诊区,窝进沙发,用残破的手机给秦牧野发信息:小野,我这还需要点时间,中午打8号窗口的糖醋里脊送过来,记得要你亲自去打。
    为什么要让秦牧野亲自去打,自然是因为他两的长相在同一个水平上,能让打饭阿姨养养眼,多得几块。
    放下手机杜斐突然觉得有些不对,用舌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把牙齿舔了个遍,之前疼痛的地方现在竟然一点都不痛了。
    再看继续围在诊室门口八卦的病友们,各个神采飞扬精神抖擞,也全没有了之前痛苦□□的样子。
    片刻后,马面拉开门,低头推了下眼镜,再抬头时长脸拉得让人分不清喜怒,“牙不疼就都回去吧,不要妨碍我们在这里办事。”
    “哦?”
    “办事,什么事,难道是便衣?”
    “咦,我的牙怎么突然就不疼了!”
    马面成功把众人的关注点引到了别的地方,转身对两个护士小姐说:“麻烦你们帮他们销号退款,今天暂停接诊。”
    两个女孩茫然地相互对视一眼,竟然顺从地点着头携手去按马面说的做了。
    诊室里,仓羿坐在唯一完好的椅子里,身后是牛头和马面。被鲍盛江附了体的鲍玖民蔫头耷脑地,像个小学生似地站在他们对面。
    仓羿负责恶灵附体祸乱人间的案子已经有一段时间,却依旧没有找到线索。
    按照人鬼殊途的原则,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人鬼可以订立契约,例如养小鬼。可恶灵是没有办法寄生在人的身上操控人类意志的。
    因为人乃活物属阳,哪怕是体质极阴的人对于恶灵来说,附体到活人身上基本就等同于被真火灼烧,分分钟灰飞烟灭。
    更不要说操控活人的意志!
    这背后一定有他破不掉的法术,暂无发现的破绽,不为人知的秘密。
    今天仓羿与手下以人形现身,也是为了从原身这边找找破绽。
    仓羿扫了眼地上纸张泛黄的证书,又看了眼玻璃碴中露出一角的照片。
    照片黑白色,分辨率不高,边角发黄,右下角的拍摄日期显示照片拍摄于三十年前仲夏的午后。
    照片上两位男性,年长者正襟危坐,年轻人咧着一口白牙站在年长者身后。
    仓羿抽出照片,吹了吹上面的灰,转了个面问对面的人,“你是后面站着的这位叫鲍玖民,前面坐着的是鲍盛江,对吗?”
    鲍玖民抬头盯着照片看了半晌,这张照片是他大学毕业那年拍的。那天小叔鲍盛江正好来学院讲课,叔侄两见了一面,随行的记者帮他们拍了这张照片。
    日子过得太久,要不是相框从墙上跌落,意外露出一角,连他自己都忘了还有过这张照片。
    “是。”鲍玖民脑子昏昏沉沉,自始至终都认为自己是被街角那家齿科给嫉妒了,对方找了打手来欺负他。
    仓羿觉察到鲍玖民对自己被叔叔食牙鬼上身的事情毫不知晓,轻轻点了下头。
    “最近三个月,你这里的生意突然好了起来,为什么?”仓羿问。
    鲍玖民仰头看了会儿仓羿,若有所思,自从三十年前从医学院毕业,他就继承父亲的衣钵接管了这间诊所。
    可是生意一直平平淡淡,确实是最近这三个月店里的患者才多了起来。
    “为什么?”鲍玖民认真思索了一番,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年轻人虽然比他身后那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看上去温和有礼且相貌英俊,却更令人恐惧。
    “嗯?”仓羿眯起了眼睛。
    鲍玖民一个哆嗦连忙应答,“这……这我不知道,都是小叔做的,他要我不要管。”
    “胡说!你小叔十年前就因脑卒中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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