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净土说的很慢,而且在说的时候,不住地去观察渊太祚,生恐父亲受不了刺激。不过渊太祚的表现还算平静,他见惯了无数的生死,所以听到隋人每天都要杀人的时候,鼻息虽然浓烈,显得很是激动,但最终没有发怒。
    越是大事情,就越需要冷静,人老成精的渊太祚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在极力控制着情绪,等渊净土说完了,他才抬起垂下的眼帘,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渊净土看见父亲眼中的光芒,忍不住心中就是一喜,他知道,父亲一定想到了什么好办法。他上前一步扶起父亲,用颤抖的声音,道:“父亲,何以教孩儿?”
    渊太祚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净土,既然你兄长不在此地,那么你肩头的任务很重,就让我在帮你一次吧!”
    “父亲,请说,孩儿一定谨记父亲的教诲!”渊净土说道。
    渊太祚换了一个姿势,冲着乙支秀招招手,道:“你也过来听听吧!”
    “是!”乙支秀靠近过来。
    两人半蹲在渊太祚软榻前,静静地听着。渊太祚喝了一口温水,润了润喉咙,缓缓开口,道:“这一次隋人杀来,的确非常意外,其中的原因我也不清楚。不过不管是何等原因,有一点是肯定的。隋人远来,粮食必定不足,不过,由于平壤落入隋军之手,他们获得了大量的粮食。”
    “有了这批粮食,从理论上来讲,隋人不会缺粮。我想,隋人就是这样打算,所以才会出其不意,攻占了平壤。”渊太祚说的很慢,似乎思路有些跟不上,语气也显得平淡,但渊净土明白,父亲说的满,是希望他能将这些话完全理解。
    “虽然平壤城有足够的粮食,但毕竟从平壤城到这里,有数百里,其中还要跨越萨水、鸭绿水河流,以及四周的群山,尤其是望波岭一带,地势狭窄,运粮不便。”
    随着渊太祚的话,渊净土似乎把握到了什么,但又觉得非常模糊,没有把握到重心。乙支秀眯着眼睛沉思,也在思考着。
    “这就是说,隋军的粮食不足。当然了,我想他们粮食再不足,应该足够支撑大军食用一个月以上。如此多的粮食,不仅是巨大的消耗,也对运输条件是一个极大的考验。净土,你不妨答应隋帝的要求,将在扶余城、长白山中的旧隋士兵全部放回。”渊太祚如同枯树皮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看起来颇为恐怖。
    乙支秀愣了愣,道:“莫离支,若是将旧隋士兵放回,隋人势力岂不是大涨?如此隋人则是如虎添翼呀!”
    渊净土却抓住了粮食这一点,他兴奋地道:“父亲,你的意思是将旧隋士兵放回,消耗隋人的粮食?”
    “孺子可教!”渊太祚的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旋即点点头,笑道:“不仅仅是那么简单,答应了隋人的要求,他们暂时就不会动兵,我们还有时间加强国内城的防守,做出充分的准备。”
    “不错,如今的关键点便是粮食和时间,隋人突然多了十余万的士兵,对粮食的需求量必然大增,他势必会挥师攻城,只要守住了国内城,隋人必然会因为粮食不足而撤退!”渊净土的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
    渊太祚咳嗽一声,道:“不错。”说着,又看着乙支秀,想了半响,道:“出使隋营的大任,就由琉璃来担当,秀,你可以作为副使,不仅是锻炼,同时还要刺探隋人的情报。”
    “比如说具体的兵力,布防情况,如果有可能,粮食的多少最好也能打听到。”渊太祚缓缓说着,见乙支秀一脸不解,不由笑了笑,又道:“天下没有不贪钱的人,你只要偷偷贿赂即可。”
    乙支秀恍然大悟,不由连连点头,如今钱财不算什么,若是能击败隋人,这个钱财可是大把的有。
    渊净土站起身来,道:“父亲,我这就去安排。”
    “先将琉璃叫过来,我还要叮嘱他一些话。”渊太祚说了半响,体力衰竭,有着疲倦的样子,不由躺在了软榻上。
    “遵命!”渊净土匆匆而去。
    灯火如豆,隋军大营内,杨侑正在踱步,这一次出征高句丽,虽然一路顺利,但实际上杨侑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这件事干好了,于接下来大隋的争霸战略有着非凡的意义,可是若是做的不妥,或者是在国内城浪费了时间,就得不偿失了。
    在外人面前,杨侑有信心,因为一个领导者,必然要展现出他的自信,这样部下才会有自信,士气才会高昂。但在私下里,杨侑依旧会陷入沉思,下一步的行动,该怎么办?
    如果说渊净土这厮铁了心不顾百姓的死活,那么杨侑真的要继续杀下去?人丁难寻啊!可是兵力不足,若是硬攻国内城,又一点都不划算。就在杨侑想着的时候,侯君集匆匆走了进来,一抱拳道:“陛下,国内城有使者前来。”
    “哦?”杨侑抬起头来,略略思考,低声吩咐了几句。侯君集正要出去,杨侑又挥手叫住他,道:“不要急,慢慢带进来!”
    侯君集应声,这才走了出去,杨侑叫过独孤千山,叫他找来裴行俨、罗士信、沈光、钱杰、麦孟才等人。不久,众人进来,杨侑低声吩咐了几句之后,诸将领命,匆匆走了出去,片刻之后又回来,立在大帐内。
    侯君集走出大帐,慢悠悠走了过去,只见前几日在城头上的两人正在营外焦急踱步,侯君集看到这一幕,心中更加不急,他靠在哨楼边上,等待了片刻之后,这才又走了过去。
    “侯将军,天子可睡着了?”乙支秀忙不迭问道。
    渊季琉璃对于侯君集的印象也非常深,不过他一点都不喜欢侯君集,因为此人强占了族人,让渊家人的脸面都丢尽了。他微微侧过身子,不理侯君集。
    侯君集呵呵一笑,道:“陛下说,尔等蛮夷也知道来求见陛下,看来不是一点礼节都没有,因此特意不辞辛劳,召见尔等!”
    乙支秀一愣,正要说话,渊季琉璃却走了过来,他轻轻一撞乙支秀,脸上堆起了笑,道:“如此,多谢侯将军!”渊季琉璃虽然不待见侯君集,但此事事关重大,他生恐年轻的乙支秀坏了大事,因此不得不与侯君集说话。
    侯君集脸上堆起一丝憨厚的笑意,道:“客气,客气,你我已经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客气?”侯君集说着,伸出手,准备要拍拍渊季琉璃的肩头。
    渊季琉璃急忙躲开了,拱拱手,道:“还请侯将军引荐!”
    “这个好说!”侯君集说这话,却没有动,只是拿眼看着两人。
    乙支秀忽然醒悟,他从腰间的扎带里摸出一颗珍珠,递给侯君集,道:“侯将军,这一颗可是海里的珍珠,价值连城,还望笑纳。”
    侯君集接过珍珠,仔细看了看,发现的确是上品,便将珍珠收入怀中,不过还是没有动。乙支秀一愣,旋即知道侯君集对此还不是非常满意,只得又掏出了几件珍宝,递给侯君集。
    侯君集颇为磨蹭地瞧了瞧,确认是上品之后,这才将东西收入怀中,哼了一声,道:“随我来吧!”
    乙支秀拱拱手,道:“多谢将军。”
    渊季琉璃心中轻叹一声,也开口说道:“侯将军,这一次劳烦了。”
    “不必客气,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侯将军得了好处,笑的嘴巴合不拢,带着两人进去。
    “侯将军且慢,我等奉莫离支之命,还带来了一些牛羊、美酒,望将军笑纳!”渊季琉璃急忙说道。
    “嗯,还有牛羊?”侯将军停住了脚步,回头一看,只见在十余步外,果然有二十多人民夫打扮之人,赶着牛羊,抬着酒缸,一副前来犒军的模样。
    “对呀,大隋是仁义之师,如今隋帝远来,莫离支大人不胜感激,因此先让我等送一些牛羊、美酒犒军,以表达对大隋的敬仰之情!”渊季琉璃这么说着,身上不由起了鸡皮疙瘩,他觉得自己虚伪死了。可是,为了麻痹隋帝,他不得不这样做。
    “是吗?莫离支真的觉得我主仁义?”侯君集一愣,旋即追问道。
    侯君集的目光有如刀锋,刺得渊季琉璃额头上大汗直冒,他忍不住擦了擦汗,道:“侯将军,此乃是莫离支亲口对我所言,岂会有假?莫自立对陛下可是佩服得紧呀!”
    “既然如此,莫离支为什么不亲自前来?”侯君集冷不丁问道。
    “这个,莫离支身患重病,不能亲自前来。”渊季琉璃解释。
    “啊,岳丈要死了吗?”侯君集显得十分惊讶,可是语气中没有半点的尊敬。
    渊季琉璃心中十分恼怒,可是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得咳嗽一声道:“莫离支毕竟年纪大了,身体微恙。”
    “岳丈可不能死呀,老侯我带了外孙来见他,正想要讨一些礼物,若是死了,这礼钱找谁要去?”侯君集一副肉痛的模样,旋即又想起一件事来,不由正色,一本正经地说道:“当初我娶了渊盖苏娇,可是花费了不少钱,你渊家乃是高句丽的大族,可是一点嫁妆都没有,也太小气了!”
    渊季琉璃脸上肌肉不由抖动了几下,若不是身负重任,就要动手教训教训侯君集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抢了别人家的女人做小妾,还抱怨别人没有嫁妆,太他妈不要脸了。
    渊季琉璃深深呼吸了两口气,这才将心情平定了下来,他不敢再和侯君集探讨这个问题,急忙道:“侯将军,还是先让他们将牛羊赶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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