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长老眸子有点阴深:“青龙寺中不能再传出死人的消息了,请方丈责罚弟子的自私。“
    贪嗔爱欲痴,这里的人也和玄泰一样是犯了戒,他们穿着袈裟的样子实在更让人觉得害怕。
    昨夜被调走的都是武僧人,他身为武僧殿的长老,自然会对这些事一清二楚。说不准还是他在其中为李修琦调配的人手。
    “你们青龙寺,真的还是一间佛寺吗?”荆婉儿忍不住问他。
    那长老睨着荆婉儿:“这一切,都是你们给青龙寺带来了灾难。”
    荆婉儿正要说什么,裴谈的声音响在耳畔:“我们明日就启程回长安。”
    长老目光瞥过去:“你们果真会走?”
    裴谈看向玄莲,良久开口:“叨扰寺中多日,大理寺是时候该走了。”
    苍老的玄莲像是这里唯一的佛了。
    “今夜老衲亲自守在裴寺卿的院子里。”就听玄莲大师的声音缓缓说道。
    裴谈眸子动了动:“方丈?”
    身旁和尚立刻道:“如何能让方丈在此?武僧殿一定加派人手……”
    玄莲看着他:“再任由你们胡来?”
    那说话的和尚脸色苍白,低下头去。
    玄莲看着裴谈:“这都是老衲的错。”
    沈兴文这时忽然插嘴:“在下也略通医术,能否让在下给方丈诊治诊治?”
    这青龙寺的僧医都不知道医术如何,放着住持病弱好像也没反应。
    玄莲大师看了沈兴文一眼。
    ……
    站在裴谈的面前,沈兴文面色淡漠说道:“玄莲大师得了很严重的肺痨。”
    裴谈眸子微动:“玄莲大师真的病重了?”
    沈兴文这时将手拢入衣袖:“而且是病入膏肓。恐怕也活不到下个月了。”
    怎么会这样?就连裴谈恐怕也再也无言。
    沈兴文说道:“青龙寺的人,不会不知道方丈已经油尽灯枯了。近来他们种种异于常人的做法,或许正与此有关联。”
    玄莲是青龙寺的支柱,青龙寺能成为现在的大唐国寺,恐怕功劳都在玄莲。至于玄莲和大唐皇室做了哪些交易,玄泰口中说玄莲大师不比从前狠心,世人恐怕根本就不知道。
    这时沈兴文忽然目光瞥了瞥已经关闭的屋门。
    荆婉儿心中被这个动作挑的微跳,伸手从桌上抹了一张宣纸。
    人之将死,所以作为一生为了青龙寺呕心沥血的住持,又痛失唯一的爱徒。玄莲大师的心情,似乎可以体会到一点了。
    荆婉儿在纸上写:听闻习武者耳力过人……是否确有其事?
    就见沈兴文眯了眯眼。
    裴谈看着荆婉儿,良久缓缓点了一下头。
    所以,就算玄莲现在油尽灯枯又怎么样,他也依然是武功高强的青龙寺方丈……
    他们普通人关起门内说话,玄莲在门外也许听得一清二楚。
    荆婉儿幽幽吸入一口气,良久才手指稳住继续写道:
    大人您真的认为玄泰、是自己想要刺杀您?
    背后没人胁迫,没人指使,就是想杀大理寺卿。今天玄泰把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也表现的大义凛然,可私心里荆婉儿还是不相信。
    沈兴文轻咳一声,拿起荆婉儿手里的纸笔,信笔一挥写道:“倒不如说,假如有人指使,谁能指使得了一位辈分之高的僧人?”
    沈兴文这洋洋洒洒的,一篇字写得是漂亮的很。
    荆婉儿懒得去看他,却只定定盯着他写得字。谁能指使,荆婉儿当然想过,她之前用的是排除法,锁定了刺杀的和尚是玄泰,那现在依然能够排除吗?
    能指使玄泰的,有武僧殿那三位凶巴巴的长老,以玄泰的脾气恐怕别人他也不会听,还有方丈玄莲,还有就只能是。
    荆婉儿看着裴谈:“王爷。”她口唇翕动说。
    天潢贵胄才有身份和势力能让玄泰屈服,让玄泰做任何事都行。
    她不愿相信,德妃已经就这样死了。
    “不过死了一个和尚,青龙寺如此轻描淡写,确实让人奇特。”沈兴文慢慢说道。
    “那是因为死的根本就不是青龙寺的和尚。”荆婉儿张口就说道。
    沈兴文神情一动:“什么意思?”他望着荆婉儿。
    荆婉儿咬下了唇。除非死的真不是青龙寺的人,才能解释青龙寺的做法,他们唯一只想掩盖真相。
    沈兴文幽然道:“沈某莫非又错过了什么吗?”
    荆婉儿看向了裴谈:“有句话婉儿不知该不该说。先有玄泰,再是那个长老,他们每个人都对这间寺庙……反应太不正常了。”
    和尚最敬奉的应该是什么,是佛祖,可青龙寺的和尚们,似乎只注重“青龙寺”这三个字。
    只要能让青龙寺维护大唐神寺的声誉,他们似乎连住持弟子死了这样的事都可以沉默。
    荆婉儿似乎还想对裴谈说什么,但门外有玄莲,屋内,沈兴文的存在让人不能痛快。
    沈兴文淡淡一哂笑,“沈某先回去收拾行囊了。”
    说着沈仵作轻松一转身走了。
    “大人您的伤……”荆婉儿立刻开口。
    裴谈顿了顿:“我无事。”
    荆婉儿垂下了眼眸,“就这样回长安,若陛下怪罪大人,大人怎么办?”
    身为君王,就是要找替罪羊最容易。
    裴谈说道:“太阳落山后,我们再去见一次王爷。”
    荆婉儿眸子亮了亮,“莫非……大人已有计较了?”
    其实眼前这一切,依荆婉儿早已不认为有人无辜,李修琦就更不无辜了。
    如今来看,王德妃与他关系密切,他常往深宫,也只有他的身份才会让唐皇室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将所有罪责最后可能都推到大理寺。
    裴谈沉默半晌,却说道:“你方才在外面时候最不该说的话,就是指明是王爷调走僧人的事。”
    荆婉儿抿了抿嘴,她似乎感觉到裴谈依然对这件案子存保留,她只能说道:“大人,这世上的事,若是排除了其他任何可能,剩下的那个便是唯一。”纵然再不可思议,也应是真相。
    裴谈说道:“这句话没有错,但你排除错了。把不该排除的排除了呢?”
    荆婉儿看着他的脸,良久道:“婉儿请大人指点。”
    沈兴文挑了挑眉,也眯眸看着裴谈。
    裴谈片刻说道:“玄泰也许提前知道僧人会被调走,但不是王爷与他合谋。”
    荆婉儿皱眉,白天王爷威胁大理寺不成,晚上就派僧人刺杀大理寺卿,世上哪有这样严丝合缝的事?
    她目光微动:“怎么会?”
    裴谈慢慢道:“你忘了王爷已经写信回长安,他没有必要再多此一举。”
    荆婉儿觉得是李修琦给玄泰制造了机会,可恰恰不该是这点。
    荆婉儿愣了半晌。
    她只是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只是等暮色四合的时候,裴谈带着荆婉儿出门。院子里,玄莲坐在蔽日的淮阳树下,夜晚无风,他也像是静止不动。
    是什么让这位住持临之将死,还要如此。
    走出院外之后,荆婉儿不由说道:“整个寺庙里,像是只有一个出家人。”
    因为所有人都心中没有佛祖,反而入了心魔。
    “下官求见王爷。”裴谈站在李修琦的院外。
    门口守着的僧人皱眉:“王爷已经歇下了。”
    裴谈沉着眼眸,这时候,门里果然传来李修琦的声音,“让他们进来。”
    李修琦如何知道来的是“他们”,不是“他”。
    裴谈看了眼荆婉儿,二人擦过僧人,推门进入了屋内。
    李修琦确实还没睡,他坐在桌子前面,头微微低着,在盯着膝上一封信看。
    “王爷。”裴谈行礼。
    李修琦淡淡道:“裴寺卿。”
    裴谈看着他:“下官已决定明日启程回长安。”
    李修琦这时抬起头,看了他片刻,“明日吗?”
    裴谈说道:“请王爷随臣一同回去。”本来大理寺前来的任务,就是这个。
    李修琦眸内似乎有神色微动,没答应裴谈。
    荆婉儿想知道,裴谈打不打算问李修琦昨天死的那个僧人。
    “王爷昨夜……”裴谈开口,眸子看着李修琦的脸孔。
    李修琦还是没接话,他不会没反应裴谈要说的话是什么。
    裴谈也便一时住了口。
    屋子里三人都不说话。
    李修琦折起了膝盖上的信纸,将之放到了桌子上。
    裴谈隐约扫到了上面的字。
    “王爷您……”
    他有些吃惊,眸子再次望向李修琦。
    李修琦说道:“已经没有必要写信回长安了。”
    这句话已经承认这封信就是之前他说要阻止大理寺调查的信。
    可是那封信明明已经送出去了。那那封送出去的信里写了什么。
    “王爷为何突然改变主意?”裴谈只能问道。
    李修琦看着他:“裴寺卿,本王稍微收拾一下,明日就随你大理寺回去。”
    屋内好一会沉默,荆婉儿看见李修琦的屋内已经十分清俭,角落里还放着一口箱子。
    裴谈定定道:“王爷,您认识前睿宗陛下的德妃吗。”
    荆婉儿立即抬头看向李修琦。
    李修琦的面上没什么表情变化,简直要说他是城府过人还是真的内心就没有情感波动,“到了现在,裴寺卿还在追查所谓的真相吗?”
    裴谈眼眸沉了沉,说道:“这是臣的职责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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