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李春来刚起来没多久,各方面消息便陆续传了过来。
    从昨晚到现在,各处都是一番鸡飞狗跳的折腾,现在,已经控制了涉事人等几十号,马上便能给李春来送过来。
    只是,此时李春来的心态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那种躁动的必须要血债血偿的愤怒,已经被压制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寒冰般的冷漠。
    正所谓‘透过现象看本质’。
    杀人能解决问题吗?
    答案自是能的。
    但,他李三爷杀人能解决问题吗?
    答案却是不能……
    说人话便是,就现在这般事态,被推出来的,就算在其中有所牵扯,但九成以上怕都是替罪羊,叠码仔。
    说的再粗暴点。
    这帮豪强推出这些倒霉蛋来,就是为了给他李三爷消气用的……
    如果他李春来再不知好歹,还要继续没有分寸的往下追究,那,许多东西怕是都不好说了……
    就算心中愤怒失望至极,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很快,李春来便调整好了心态,亲自去见这帮倒霉蛋。
    不出所料,只简单查探了一下形势,李春来便是完全证实了自己的判断,这些倒霉蛋,都是苦哈哈。
    大部分都是弱鸡一般的老实人,就算有点小坏心的,跟杀人放火,招惹青州左营、招惹他李三爷这等事情,还是沾不上边的。
    强忍着心中不适,李春来在场面上依然稳住了,怼着这帮人大骂一番之后,便是直接宣布将他们先押往东大牢看押,马上便开始连夜审问。
    送人过来的豪强们,面色很快便是有变,但不多时,又相继稳了下来。
    显然。
    对于李春来这般操作,他们之前便是已经有了预计。
    ……
    “主公,这些人,有点欺负人了啊……”
    送走了这些豪强,回到外书房,文师爷都有些止不住的咬牙切齿了。
    “老文,事情到现在这般,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李春来异常的平静,慢斯条理的喝着茶水道。
    文师爷楞了一下。
    不过,此时他已经是愈发了解李春来,知道,李春来此时表现的越是平静,那后面的暴风雨反而才是更大。
    想了想低低道:“主公,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那。主公若想为那些冤死的弟兄们报仇,这次怕是……”
    文师爷没敢再往下说,忙又道:“主公,这帮人,恐怕也是在借此试探主公您的底线那。主公您若是把事情做的太狠,事情怕是要大不妙……但若您什么都不做,事情怕是也……”
    文师爷说着都止不住苦笑:“主公,学生一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了。只能说,鞑子那边,太狠了……这借刀杀人的手段,直让人叹为观止。不过,主公,学生以为,咱们现在,倒也不用急于一时……至少,那些阵亡兄弟们的遗体,再晚个三五天下葬,也不是不行嘛……”
    文师爷这话说的虽是颇为隐晦,但李春来又岂能不明白他的深意?
    目前的状态,已经这般,木基本已经成舟了。
    李春来若继续揪着不放,只会让这帮人更抱团,事情反而会变的愈发复杂,更不好处置。
    最关键的核心,便是后金鞑子是借刀杀人!
    就算李春来现在找到机会,把这帮豪强的根子连根都拔了,也并不会损伤到后金方面,他们根本就不会心疼的。
    反而会让李春来的风评大打折扣。
    乃至,会被人再抓住什么把柄,搞的乌烟瘴气。
    想想吧。
    就一句‘小李三儿搞一言堂’,就能让多少人都坐不住呢?
    再往深远点说。
    明末的这些朝堂诸公,大哥们大佬们,按说,都是饱经风浪,始终处在权利中枢,政治手段就算不高明,却想来也都是好手。
    可为什么,就是搞不过后金鞑子呢?
    窥一斑可见全豹啊。
    大明沉重的脚步一路走到此时,便是那些看似风光的大佬们,又怎能事事都心想事成?
    文师爷虽也有处理这种事情的手段,不过李春来此时也很了解他了,眼光太小,野心不够,太单薄了,远不如让他干点他擅长的工作。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毕竟,文师爷就是吃的这碗饭,如果真有什么经天纬地之才,要么早已经扑街,要么自己早就自立门户了。
    让这厮先去平稳着这件事的节奏,李春来则是带人来到了东大牢。
    他要过去跟孙乾这厮好好聊聊。
    同时,在面子上,还能做出要急速审问这些倒霉蛋的样子,给那帮豪强些压力。
    ……
    东大牢。
    孙乾此时的环境已经比刚才时好了许多,终于不用去不远处伺候那些真?如狼似虎的老娘们了。
    不过……
    虽是被那帮老娘们儿折腾的不轻,但是孙乾在心底里,非但不恨她们,反而有点感谢她们……
    因为,被她们这一番折腾,他原先难以启齿的隐疾,竟然开始走向好的方向了……
    看到李春来亲自带人过来,孙乾俨然早有预料,但经过现实这记铁拳的不断打磨,他的态度也恭谨了许多。
    忙是恭敬对李春来行礼。
    看了看孙乾的精神状态,李春来心里也有了数,笑着跟他寒暄几句,便是直接说出了正题。
    孙乾眉头登时紧皱起来,思虑良久才道:“将军,这件事,之前时学生曾有所预料,却未曾想,竟会严重到这个程度……”
    李春来也不着急,淡然的点了一袋烟,给孙乾充裕的时间来思量。
    孙乾见李春来态度和缓,心里也更有底气,想了想,竟然笑道:“将军,不知,您以为,这些登州帮的人,包括沂源这些地头蛇,为啥冒着得罪将军您的风险,还是要这般做呢?”
    “嗯?”
    正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李春来的脑海中恍如划过了一道闪电,陡然抓到了什么。
    看向孙乾的眼睛道:“说下去。”
    孙乾本来还想卖弄一下,吊书呆,可一看到李春来冷漠的眼睛,也迅速回过神来,忙恭敬道:“将军,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若学生的猜测不错,不论是登州帮的人,还是沂源本地的地头蛇,必定是被鞑子那边许了厚利!”
    怕李春来不明白,孙乾忙又仔细解释道:“将军,这厚利,或并非就是鞑子要给他们多少多少银子,那毕竟是一锤子买卖。这帮人都有家有业,拖家带口的,未必就会冲脑门子。
    以学生浅见,或有可能,他们是许了登州帮和沂源这些地头蛇们,与他们鞑子那边的贸易问题……”
    孙乾说完,忙毕恭毕敬一礼,乖巧的退到了一旁,把时间留给李春来自己思虑。
    李春来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恍如有一层膜被冲破了,豁然开朗。
    此时这个时代,或许消息不畅,或许有着这样那样的弊端,但是,如果达到了一定层次的人,想知道某种消息,还是并不困难的。
    退一万步说,猜也能猜个七八分。
    就比如晋商这些年的快速发迹。
    往好听了、糊弄朝廷、糊弄老百姓的说,是他们这帮人勤劳、勇敢,又敢于做事业。
    可,事实谁不知道呢?
    要不是毗邻那些野狗一般的蒙古人,这等暴利的买卖能轮得到他们?
    君不见,关内毫不值钱的一个破茶饼子,放到关外的苦寒之地,那都是宝贝,随便开价的啊。
    更不要提,后金女真兴起之后,他们又多了一个更有钱的大买主!
    这些东西,看起来是禁忌,但在这圈子里混的,谁又能不知一二?
    正如后世那个经典电影里的台词:“你这尼姑的脑袋,凭什么和尚摸得,我摸不得?”
    相比三晋之地,与辽地隔海相望的登莱腹地,显然拥有着更得天独厚的优势。
    可为何这等暴利的事情,始终没有做起来呢?
    “呼。”
    半晌,理顺了思路,李春来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看向孙乾道:“我现在,该当如何?”
    “……”
    孙乾没想到李春来会这般直白,稍稍一愣,但转而他便抖擞起了精神。
    他果然没有走眼!
    这小李三儿,野心大着呢!
    忙恭敬道:“将军,事情已经这般,以学生的浅薄之见,为了长远之计,将军您还须得谋定而后动。但是眼下事态已经这般,这个亏,可能都要成哑巴亏了,将军您便这么吃了,那也不妥……或许,咱们可以在银子方面,多动动脑子……”
    ……
    离开东大牢,李春来的心情已经是明朗了许多。
    无怪乎先贤言:“欲速则不达。”
    在李春来的最初预计里,沂源这帮豪强,他李三儿还是很愿意跟他们达成统一战线,捆绑利益的。
    哪怕是多花费些时间与精力。
    只可惜。
    现实便是这般残忍。
    很多人的眼光,就真的只能看一线远。
    就恍如后世,有些老人,宁愿把那些不怀好意的推销员当成亲人,也不愿去听自己亲生儿女的大实话,相信她就是那个能长生不老的特例呢……
    其中缘由不多赘述。
    但世界便是这般,‘存在即合理’。
    鞑子此时能抢下这块阵地,把这帮傻缺忽悠住,那就是他们的本事。
    已经发生了,李春来便必须要去承认,去接受。
    否则,若自欺欺人,怕非但不会有什么改善,反而只会让事情越来越坏!
    想着,李春来也止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真要玩这等‘庞氏构架’,他李三爷不比后金这帮狗杂碎更会玩?
    而离开时孙乾的选择,在很大程度上也让李春来有些乐。
    按照,刘黑子之前那么埋汰孙乾,他应该恨极了刘黑子和那些老娘们儿。
    但现实却是……
    因为某些不可描述的关系,孙乾哀求李春来的第一大条件便是:‘他希望能保住其中的一个老娘们儿……’
    没有设身处地。
    这,这什么玩意儿?是人能活的吗?
    可真正处在其中,特别是没了选择的时候。
    嗯,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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