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飞霜感受了到孙骁和的生命在流逝,在这当口,她无力回答任何人的质问。
    石敬鸿一步上前,即使是面对萧景山,他仍保持着一幅老成圆滑的模样。
    “萧兄,可好久不见了。”石敬鸿笑眯眯道。
    萧景山冷笑:“哪担得起你这一声兄弟?”
    石敬鸿笑容不减,“听闻萧兄来浮明城取逍遥峰被盗之物,不知取回没有?”
    “没有。”
    “那物是没找到呢?还是找到了,但浮明城不肯归还?”
    “没找到。”
    “哦,东西没找到,说明它未必在浮明城。萧兄为了一个下落不明的东西,不但将浮明城杀得血流成河,还牵扯平民百姓,这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你说我牵扯平民?牵扯了谁?”
    “那四位村民已经不幸遇难。”
    “哈哈哈,死无对证了呀。”萧景山冷眼看着石敬鸿和他身后一干朝廷兵马,“若是朝廷想出兵,别说死四个平民,就是四十个、四百个,他都能给我整出来。东西我没找到,但跟你们这场硬仗,是逃不过了。”
    萧景山话音刚落,便有魔窟之人吹起了口哨,跃跃欲试。
    石敬鸿笑笑,不紧不慢地说道:“萧兄别急。切磋在所难免,但若一上来就群殴,未免太难看,不如你我先打个头阵,来场公平对战如何?。”
    萧景山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石敬鸿。他很好奇,石敬鸿哪来的底气与他对战?
    萧景山是自信的,他有百分之百的自信让石敬鸿输得很难看。
    石敬鸿笑容从容,他仿佛也很有自信,能够让萧景山另眼相看。
    萧景山上前,石敬鸿也上前;萧景山运掌,石敬鸿也运掌;萧景山掌风呼啸,宛如巨龙奔腾,石敬鸿也掌风呼啸,宛如巨龙奔腾。
    两人对了三掌,萧景山不免心中大惊——这石敬鸿的掌风竟与自己的一模一样,分明也得到了异兽之力!
    萧景山于是在心里面断定,鱼落雁手中的九尾狐是到了石敬鸿手里。他对石敬鸿说:“原来浮明城那宝物,被石城主夺了去。”
    石敬鸿面带微笑,默认了。
    萧景山眯了眯眼,他心想:石敬鸿得了异兽之力,不可低估,我对他如今的实力一无所知,今日既无胜算,那么这一仗,不打也罢。
    想到这,萧景山后退一步,换了副笑脸,对石敬鸿说:“恭喜石城主得到宝物,功力大增。看来萧某得好好准备一番,改日再与石城主战过。”
    话音刚落,旋风起,尘土扬,那萧景山竟丢下了魔窟一干人等,自行离去了。
    魔窟之人先是愣了半晌,随后的反应还算迅速,他们挟持了浮明城的俘虏,退到浮明城城东,与朝廷的军队僵持着。
    朝廷领兵的陆统领不敢不顾人质的性命,于是派兵将城东围住,按兵不动。
    伤员安置在了城西鱼落雁的花间小筑之内,其中包括孙骁和。
    孙骁和最终没能撑过去。扈飞霜坐在她身边,精神恍惚,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魂。她觉得眼前这一切就跟做梦一样。
    扈飞霜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像个木偶一样,静悄悄地爬到了孙骁和身边,在她身边蜷缩成小小一团。扈飞霜很想哭,却偏偏睁大了双眼,哭不出来。
    扈飞霜的思绪飘回了许多年前的原牧山,她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孙骁和的画面,孙骁和穿着红色软甲,扎着高马尾,身材比寻常女子高大,显得格外精神。那明明是多么鲜活的一条生命啊,如今怎么冷冰冰硬邦邦地躺在这床上了呢?
    “手爪子刚摸了人头,还没洗就剥橘子?恶不恶心?”
    孙骁和的声音如幽灵般在扈飞霜的耳边响起。扈飞霜一个激灵坐起来,满怀希望地去看孙骁和的脸,但很快,希望变成了失望。原来是自己幻听了。
    扈飞霜继续趴下来,蜷缩成一团。
    如果我没有叫孙骁和来就好了。扈飞霜想。
    如果我没有叫孙骁和来,她就不会遇上矮恶鬼,不遇上矮恶鬼,她就不会死,她会一直待在原牧山,继续当她潇洒自在的山寨寨主……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害死了她……
    扈飞霜一遍一遍地想,深陷自责之中,她头痛到极点,脑袋仿佛要炸开了。
    “扈盟主,扈盟主!”孙骁和手下的一个队长闯了进来,打断了扈飞霜的反刍。
    他见到扈飞霜蜷缩在孙骁和的遗体旁,有些被吓着了,小心翼翼地对扈飞霜说:“扈盟主,石城主叫您过去一趟。”
    扈飞霜十分不耐:“不去。”
    “您还是过去一趟吧,石城主好像……不太好。”
    扈飞霜“蹭”地一下坐了起来。不太好是什么意思?
    扈飞霜急匆匆地来到了石敬鸿的身旁,被石敬鸿的模样吓了一跳。
    石敬鸿倚在竹椅上,浑身瘫软,嘴唇发白,他失去了往日的精神气,艰难地将头转向扈飞霜,再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唤了声:“飞霜。”
    “你……你……石敬鸿,你怎么了?”
    石敬鸿向服侍的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出去。房间里只剩下石敬鸿与扈飞霜。
    扈飞霜不可思议地问:“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快死了,飞霜。”石敬鸿的语气异常平静,“刚才与萧景山对掌的时候,我使用了我父亲传给我的一门绝学,名叫‘对镜’,在表象上将萧景山的功夫全部复刻了过来,萧景山自己也瞧不出,还以为我学会了他那一脉功夫。他摸不清楚我的底细,不敢恋战,我把他骗走了。但‘对镜’只是在表象上欺骗对手,并非真正拥有对手的本事,刚才与萧景山对的那三掌,萧景山的实力远远压过我,他的掌风已损害我的心脉。我强撑到现在,刚刚大夫看过,说是活不过今晚。”
    扈飞霜仿佛被雷劈了一道。一种剧烈的痛感从心尖上蔓延开来,遍布全身。
    “你胡说。”良久,扈飞霜才哽咽着说出三个字。
    扈飞霜在房间里急得团团转。“傻子!”她冲石敬鸿骂道,“你既然敌不过萧景山,逞什么能啊!”
    “萧景山太强了,他在场,我方基本无胜算。只有把他骗走,才能争来几分赢面。我作为云明城城主,有义务与责任去做这件事情。”
    扈飞霜眼泪流得满脸都是,却朝石敬鸿冷言冷语道:“以前倒不知你这么无私。”
    石敬鸿不顾扈飞霜的嘲讽,继续说道:“人在江湖,总有这么一天,萧景山天下无敌,死在他手下,不冤。只是我有一心愿未了。飞霜,我还没见到鱼落雁的人头,不知我儿连城的仇有没有报。”
    扈飞霜想了想,对石敬鸿说:“你等一下。”
    扈飞霜飞奔到花园的亭子中,从机关暗格里取出黑色盒子。她将黑色盒子拿到石敬鸿面前,打开盒子给石敬鸿看。
    石敬鸿颤颤巍巍地碰过盒子,看着盒子里的人头哈哈大笑,“好……好……”他一边叫着好,一边眼角闪着泪花。
    “我可以安心上路了。”石敬鸿轻声说道,“去见小桐和连城。”
    扈飞霜将黑色盒子拿开,放到一边,她难得放软了姿态,蹲在石敬鸿腿边,拉着石敬鸿的手说:“石敬鸿,你再撑一撑,刚才给你看的大夫没本事,我去找姜神医给你看,我去找姜神医……”
    石敬鸿安静地摇了摇头,“我要死了,飞霜。”
    在这一刻扈飞霜的情绪终于崩溃了,她“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你们怎么都要死啊……孙骁和死了,你也要死,不许死,你们都不许死……”
    她跟个小孩似的,趴在石敬鸿腿边哭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暗,她缓缓抬起头来,伸手去摸石敬鸿的脸,发现已经冷了。
    “石敬鸿,石敬鸿……”扈飞霜无措地唤道。可石敬鸿没有回应她。
    扈飞霜慢慢地站了起来,悲伤如汹涌奔腾的大浪,将她淹没。很快,悲伤的浪潮变成了无边无尽的愤怒与仇恨,愤怒与仇恨汇聚,变成了能够吞噬一切的恶鬼。
    “凭什么是石敬鸿跟孙骁和死啊?该死的人却没有死。”扈飞霜咬牙切齿道。
    扈飞霜变得异常冷静。她想起了一样东西,鱼落雁给过她一个锦囊,锦囊中是一枚钥匙,用钥匙打开鱼落雁床上的暗格,暗格中藏着一枚药丸,人吃了这药丸后就会拥有九尾狐蛊惑人心的能力,但只持续半个时辰。
    扈飞霜取走了鱼落雁床山藏着的药丸,然后往朝廷军队的驻扎的方向去了。
    陆统领派人快马加鞭向上级送去了书信,回报当下的情况,现在他正在营帐内焦急地等待上级的指令。
    有下属来报,说云明城石城主的夫人求见。陆统领很尊敬石敬鸿,便恭敬地接待了扈飞霜。
    而扈飞霜,在进入营帐之前,吞下了鱼落雁给的药丸。
    陆统领命人给扈飞霜上了茶,热情地问她:“石城主身体可好?这次多亏了他逼退萧景山。”陆统领显然不知道石敬鸿身亡的事情。
    “大夫给他开了药,睡下了。”扈飞霜撒了个谎,“陆统领,这次我前来,是代我夫君来问陆统领,陆统领想要怎么处置被困在浮明城中的魔窟恶徒?”
    “这……”陆统领犯了难,“那群魔窟恶徒个个本领高强,若只是如此也还罢了,我手下的弟兄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可他们挟持了浮明城的好汉当人质,陆某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派人传书信请示上级。”
    扈飞霜一步一步走近陆统领,一边走一边说:“我倒有个法子,陆统领可愿一听?”
    “夫人请说。”
    “一会先遣人与他们讲和,待他们放松警惕,夜半之时,放火烧城,一个不留。”
    陆统领大惊,他站起身来,与扈飞霜对视,“万万不可!被困在城中的,除了魔窟之人,还有不少浮明城好汉,其中不乏行侠仗义的侠客、受人敬仰的义士,他们都是好人,怎么能跟魔窟众恶徒一起,一把火烧了呢?”
    扈飞霜死死盯住陆统领的眼睛,她的眼睛如黑井,仿佛能将陆统领的灵魂吸进去。陆统领的表情逐渐呆滞,变成一具牵线木偶。
    扈飞霜一字一句对陆统领说道:“今夜子时,纵火屠城,完事之后你率兵马撤退,留原牧山的队伍占领浮明城。明白了么?”
    被蛊惑了心神的陆统领面无表情,他乖乖地点了点头,接受了扈飞霜的命令:“明白了。”
    许多年后浮明城周围的目击者描绘起那场大火,无一不用上了最恐怖的形容词。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才熄灭,期间惨叫声不断,整个浮明城仿佛人间炼狱。
    大火之后,朝廷的兵马撤出了浮明城,原牧山的人接手了浮明城。后来朝廷调查,证实屠城这一举动是陆统领私下军令,陆统领犯了杀头大罪,很快被处了极刑。
    与此同时,云明城内挂起了白幡,为逝世的城主石敬鸿哀悼。
    伶仃府内,冷冷清清,扈飞霜将所有人赶了出去,她独自一人呆在石敬鸿的房间内,坐在镜子前,拿着一把木梳将头发梳了一遍又一遍。
    以前她总觉得石敬鸿烦,可跟他生活了那么久,如今他突然走了,扈飞霜觉得自己也跟着他去了半条命。最近她总觉得做事没力气,常常半夜惊醒,醒了之后,心里空荡荡的,感觉缺了一大块。
    一个脚步声从院子传来,走近房门。
    扈飞霜疲惫地往门口望了一眼,意外地看到了尹旭的身影。
    “你来干什么?”扈飞霜冷冷地说道,“我夫君刚死,你莫不是来跟我再续前缘的?”
    “我没空跟你说笑。”尹旭脸色相当难看。
    尹旭大步走到扈飞霜跟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厉声质问道:“我问你,放火屠城,是你借助九尾狐的力量,蛊惑了陆统领下的命令吧?”
    扈飞霜被人揭穿,既不震惊也不慌乱,而是轻飘飘地瞟了尹旭一眼,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觉得此事蹊跷,在陆统领行刑前去牢里看了他一眼,他的模样很不对劲,很像书中描述的被九尾狐蛊惑之后的样子。鱼落雁已死,浮明城中就只有你最熟悉异兽。”
    扈飞霜冷笑一声,说:“我以为你已经抓到了确凿的证据,没想到只是仅凭猜测而已。”她甩开尹旭的手,“在你心里我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妖女,所以不是我还有谁?你也不用猜来猜去了,没错,是我干的。”
    尹旭脸上乌云密布,震惊、愤怒、恨……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他怒不可竭的抓住扈飞霜的衣领,将她摁倒在地上,只听咣当几声,桌上的东西被弄倒了一地。
    尹旭怒道:“被魔窟之人挟持的人质中,有一位名叫张领玉的,他惩恶扬善、义气深重;有一位名叫顾岩英的,平日里乐善好施、名声极好;除此之外,人质中不乏老弱妇孺。朝廷兵马之所以不敢妄动,就是顾及这些人的性命,而你,一把火全烧了!”
    扈飞霜看着尹旭冷笑,眼中闪烁着奇怪的光芒,“是啊,全烧了,痛快!”
    她仿佛很冷静,又仿佛已经疯了。
    尹旭气急,手拂过扈飞霜雪白的脖颈,然后一点点收紧,想把她就这么掐死。
    扈飞霜明明有一身本领,可此刻她却呈“大”字型平躺在地上,对于尹旭的动作,毫不反抗,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看,目光仿佛在说:“下手啊,下手啊。”
    尹旭的手收紧到一定程度,却松开了。他下不了手。
    扈飞霜看着他,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像个胜利者一样。
    尹旭的胸口剧烈起伏,又恨又气。他望着有点疯样的扈飞霜,突然伏下身去,狠狠地、狠狠地吻上了她的唇。
    扈飞霜还在疯狂地大笑。
    尹旭发泄似的,撕开了扈飞霜的衣服,扈飞霜不甘示弱,也去扯尹旭的外套。两个人像两只疯狂、饥渴的小兽,滚成一团,然后互相把彼此融进自己的身体中去。
    原来怒火中的情.事是这么滚烫激烈。衣物散落了一地,四条腿缠在一起。两个人都忍着不出声,但躯体撞击的声音仍令人面红耳赤。他们用这种彼此之间最熟悉最亲密的方式在较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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