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惊鸿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下意识就看向身侧的飞蓬,而飞蓬却瞧向重楼。
    重楼亦恰好将视线扫了过来,红眸亮了亮,又强自镇定下去。移开视线的同时,他走上前对帝释天和帝炎行礼:“师父,师兄。”
    “这一身不错。”帝释天还算给面子,哪怕心里已经把重楼骂了无数遍,面上也还维持慈爱赞许的笑容。红衣红发红眸,这其他人驾驭不了的明丽艳色,在爱子身上竟是刚刚好,少一分浅淡,多一分厚重。
    重楼更是来劲,抚摸一下额饰,开心道:“飞蓬眼光就是好,还是红衣更衬我。”
    帝炎:“……”
    帝释天深深看了重楼一眼,忽然笑了起来。哼,本来还没想这么早“飞升”,现在看来,自己这抹灵识还是早日返回魔界吧,免得被这个不孝子气死!
    重楼自是不知道,自己一句话,丢掉了在此方世界的牢固靠山。得到师父认同之后,他强忍着去找飞蓬的冲动,直到帝炎走出来主持宴会,简单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宣布宴会开始。
    扫过重楼溜溜达达拒绝所有殷勤,潜到角落里寻时机,想不引人注意和飞蓬搭上话,帝释天暂时退场了。他打算快速准备一下后事,好在宴会结束时来个一鸣惊人。
    觥筹交错,纸迷金醉。光鲜照人的外表下,是纯粹的利益交换。
    飞蓬拒绝了好几个双修邀请,那些都是魔宗支脉的天之骄子,在本脉内地位不亚于重楼,是并不畏惧重楼之人。
    楚惊鸿则在飞蓬默认下,早就没了影子,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魔宗这次聚会,布置的分外有意思,三三两两的人结伴走出去,外头有花有树有水有桥。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
    飞蓬饮下杯中美酒,默不作声也走了出去。他听着风声中传来清晰的靡靡之音,神态依旧平静。这些年,他到处游玩,什么没见识过呢?这些只能算小儿科,若比起上界妖魔,更可以说是很有风度了,完全你情我愿,没有一人出言不逊或迫不得已。
    便在此刻,飞蓬感受到一束灼灼目光,正透过丛丛绿叶定在自己身上。他回过头,隔了一座桥、一丛花、一棵树,瞧见了重楼。
    “来喝茶?”重楼靠在桂花树下,树下已有一方石桌,桌子上有一大壶茶,茶香正袅袅飘来。他手里把玩着一大把草,指尖捏的很紧,有点儿泛白。
    飞蓬走过去坐下,重楼松开手上那一大束草,开始斟茶。
    “狗尾巴草?”飞蓬认出了这种草,再随意一扫,才发现此片草坪全种着此物。
    重楼把茶水倒出,抬眼笑道:“嗯,桂花未开,狗尾巴草无味道,此地气息很清新。”
    飞蓬笑了笑,接过茶水慢悠悠品了一口。
    重楼坐在他对面,同样品着茶。
    双方就这么对坐着,倒也静谧温馨。夜静月明,飞蓬晃了晃空掉的茶壶,忽然笑道:“桂花的花语,是丰收吧?可惜,无开无果。”
    重楼捏着茶盏的手指一紧,勉强笑道:“是啊。”
    飞蓬放下茶壶,目光扫过地上的狗尾巴草,轻轻叹了口气。他没说什么,只站起身来离开了。
    重楼静静看着他的背影,许久才松开手,掌下杯盏已碎为齑粉。
    狗尾巴草,花语是暗恋与坚忍。飞蓬瞧出来了却不言不语,已是拒绝之意,没当面点破,无疑是为了给自己留一份颜面。
    “弟子刚刚以为,您会直接拒绝的。”飞蓬走远之后,坐近一只船,船里有人垂钓。
    飞蓬脚尖轻点,跃上船头,端坐了下来:“他没直说。”表达的还是暗恋,我便有一瞬的不忍心。再想开口,已是不好开口了。
    “也好。”喜欢是一个人的事,拒绝是另外一个人的事,可付出是谁都拦不住的,楚惊鸿眸中一片通透,竟是没再提起一星半点,只道一句:“弟子适才发觉,魔王将他在此方世界的属下,全召了过来。”
    飞蓬哭笑不得:“一句戏言罢了,竟打算做实吗?”
    “月级中阶,这实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只需小心谨慎,自保当有不少把握。”楚惊鸿实事求是:“弟子只怕,魔王会认为,真金不怕火炼,临走前再添一把火。”
    重楼此前不参与帝炎镇压拉拢各方支脉之事,换来魔宗几乎所有支脉的传承功法,他都得了副本,甚至还有不少魔宗密宝。若帝释天飞升,重楼又不愿留于魔宗,那他拿着这些,无异于幼儿抱重金过闹事,没哪方势力能不动心的。但若是成功了,重楼日后便有望借机登临魔道主位。
    只是添一把火?飞蓬不置可否,反而盘膝拿出了一把琴。此琴有七弦,黑红剑穗为挂饰,名为琰衡,以混沌初代龙筋、凤羽、仙木为材料,琴音低缓悠远、缥缈入无。
    楚惊鸿听得痴了,重楼也被琴音引来,倚在桥头静静聆听。他周身气息安静祥和,半点锋锐也无。
    “无妨。”余音尚且回荡时,飞蓬抱琴而立,淡淡道一句:“有我。”
    楚惊鸿了然,嘴角忍不住勾起。
    重楼没听见前言,自是一头雾水。他自桥上望了下来,却见飞蓬正挑眉瞧着自己,笑得玩味又欢欣:“你会弹琴吗?”
    “会。”重楼下意识就给了肯定答复。
    楚惊鸿顿时露出不信之色,飞蓬对重楼招了招手:“这把琴很好,你来试试音。”
    片刻后,那算不上好但也再正常不过的琴音,最后一个音符落定下来。楚惊鸿拍起手来,夸张赞道:“惊为天人!”五音不全的毛病竟改好了,真是奇迹!
    莫名其妙的。深知自己有几斤几两,又有飞蓬珠玉在前,重楼睨了他一眼,压根没搭理。他只是低着头,目光凝聚在剑穗上,这好像是发丝做的。
    这种晶莹剔透的赤色,主人必然实力极强,不然也不会发丝离了身体,还能有如此光泽。可这颜色与自己发丝极像,是飞蓬透过自己所思念的那个人吗?
    “天快亮了。”飞蓬忽然开口,自己弹琴可是弹了不短时间,再加上重楼那勉强还能听进去的琴音,此夜已过,天光乍亮。
    楚惊鸿伸了个懒腰,这一世恢复记忆,得了灵植开启灵智的影响,他自己都觉得变跳脱活泼了许多,仿若从苍老重新年轻起来。楚惊鸿脚下一踩,便跃上了岸:“我回大厅拿糕点垫肚子去,你们要带吗?”
    “不必。”飞蓬微微一笑,轻轻巧巧道:“我还是更喜欢重楼的手艺。”
    没救了。看着重楼猛然抬头,注意力完全从剑穗上离开,瞬间就没了那份不言明的苦闷,楚惊鸿只能暗自摇头。他嘴上应了一声“好”,迈步而去钻入丛中,很快便消失在重楼、飞蓬面前。
    “飞蓬,尝尝这个?”重楼从储物器里取出一盒龙鱼干,含笑道:“之前放飞舰上,你全吃完了,这一批是加急做的。但有过一次经验,味道应该不会比上回差。”
    这下子,飞蓬的眼睛亦是亮了起来。可惜,他才接过盒子,就被半空中炸响的声音一惊,立即没了享用的心思。
    “诸位,天色已明,宴会结束。有意者可回大厅,本宗有一事请诸位观礼。”魔宗之主帝释天悠然的声音,响彻天际。
    重楼沉了沉眸子,眉眼间有着不解之色,但还是站起了身:“飞蓬,这是魔宗内部之事,你不要去了吧?”
    “好。”飞蓬悄然攥紧那盒龙鱼干,垂眸蓝瞳一闪,淡然道:“我在这里等你。”
    只一句话,重楼离开时,嘴角便有止不住的笑意。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蚩尤和飞蓬隔空对视一眼,又两厢移开了视线。
    很快,人便到齐了。重楼、帝炎一站左、一站右,立于帝释天下首。
    “敢问宗主,是观何礼?”厅内,有一位长老发问。
    重楼瞥去一眼,发觉是帝炎新收入麾下的剑修一脉之主,也是魔宗内相当位高权重的刑部首座,难怪问的如此直接干脆了。
    “飞升之礼。”帝释天抬脚,一步步踏上虚空,大厅之顶在他面前化为齑粉,飞飞扬扬洒下。
    重楼对于这个事实实在是难以置信,下意识便瞧向帝炎,却发觉自己师兄也满脸的懵逼,显然同样是猝不及防。可下一瞬扑面而来的巨大压力,让他们没了发问机会,只能全力抵御飞升之劫带来的压力。
    “来的好。”帝释天瞧过下方被笼罩在劫云范围内,脸上多难掩震惊慌乱之色的人,嘴角漫不经心勾起:“莫要担心,不会连累你们的。”话音未落,霹雳雷霆便至,闪电般对准帝释天砸了下来。
    帝释天慢悠悠甩了个袖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雷火收了起来,搓吧搓吧成一枚丹药,直接塞到了一只玉瓶里。
    似乎是激怒,接下来的雷火再未停息过,众人只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他们的面色渐渐木然起来,就瞧着他们的宗主搓搓搓,所有雷火全成了药丸。
    天空中雷云散去,一道裂缝敞开着,对面无尽魔力灌输而来,让他们几乎要窒息。
    “离别礼。”帝释天低下头,看着重楼和帝炎,随手把两瓶雷云丸丢了下来,正中额头。
    然后,他背过身去,施施然踏入裂缝里,只留一句话,让在场之人脸色变幻莫测:“魔宗宗主之位,交于第一少主帝炎;第二少主重楼,任刑部首座之位佐之。日后,此子若敢携传承叛门自立,人人杀之无罪。”
    裂缝消失,人间转瞬天朗气清,阳光灿烂。
    帝炎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有劳诸位久留了,本宗这就让人准备宗主继任大典,便定在三日后吧。”他表情关切看向重楼,眸色却暗沉一片:“师弟意下如何?”
    重楼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险些就要当场发作。可来自四面八方的警惕眼神,又让他冷静了下来。师父飞升前当众留下命令,现在无疑是威慑力最强之时,一旦动手就等于彻底撕破脸,让师兄有机会直接号令他们,联手把自己拿下。虽说自己最近进步不小,有一定把握重伤退走,但属下们还没接到消息,很可能会被连根拔起。
    和楚惊鸿同来的飞蓬就更别说了,他昔日便当着帝炎的面,在渊禁地外救下自己。而自己来首都星后,与飞蓬又几乎形影不离,帝炎怎么会不知晓飞蓬对自己的重要性?
    此时动手,必然当即就连累飞蓬。重楼慢慢松开手指,眸中的不甘愤怒竟尽数敛去,同样支起了笑容:“师兄说笑,师弟初任刑部主位,能有什么意见?倒是得请剑主多多指教,日后才能更好辅佐师兄呢。”说完,他对着脸色铁青的魔宗剑修支脉脉主,露出一抹谦逊的笑容,还相当守礼的拱了拱手。
    竟忍了下来。远观这一幕的飞蓬皱起了眉头,不知何时重新出现在这里的楚惊鸿,却是轻声说道:“应是为了您,接下来三日我猜老师不会出面,反会派人偷偷将您接到安全地带,他再想办法脱身。”
    飞蓬垂眸把玩起空的茶盏,没有回答。
    但事情的发展正如楚惊鸿所料,重楼整整三天都老老实实,拿着刑部各种卷宗规矩,追在魔宗剑主身后请教,完全没有平日里“为色所迷”的样子。就连继任大典时,当众对帝炎行礼,他也忍耐了下来,没有找借口拒绝出席。
    当然,宴会结束,飞蓬和楚惊鸿是离开了的,只是人还在首都星,能感受到不管去哪里,都有人暗搓搓盯梢。私底下,甚至有好几方势力在交手,相互牵制着暂时没出现在他们面前。
    魔宗,刑部
    重楼脸色冰冷,站在一处黑暗牢笼里:“你究竟想怎么样?”
    “你以为,我在拿飞蓬威胁你?”帝炎微微一笑,不背这个锅:“我只是派人观看,完全没有下过手。”
    重楼像是一只刺猬,浑身的刺竖了起来:“那你有本事别派人盯梢啊!”
    “你以为我乐意?”帝炎反问了一句,见重楼一下子愣住,他敛去脸上微笑,冷冷道:“拿人质威胁,此行一贯为你不屑。可你别忘记,你我从小接受一样的教导!你做不出来的龌龊事,难道我就做的出来?”
    他越说就声音越冷:“这些年你当星盗得罪多少人,有师父护着,魔宗家大业大,谁敢对你下手?如今师父飞升,试探自然接踵而至。我不派人盯着,你真以为就你手里那点儿势力,拦得住他们抓人质?!”
    重楼陷入了沉默,帝炎的声音也随之缓和了一点:“我知道,你已经想要收敛了。所以才留在这里,天天往刑部跑,没去见飞蓬。就想摆出自己更在意权势,对他只是看脸的架势,削弱那些人的在意。”
    “但只要有一份可能,他们就想抓你软肋。”他话音一转:“再说了,你别嫌为兄说话难听,哪怕飞蓬灵族身份能一直不暴露,就凭那张脸和还算厚重的风水灵息,他就值得不少人铤而走险了。”
    重楼脸色更加难看了:“毕业之前。”他深吸了一口气:“在毕业之前,除了刑部,我不会插手任何魔宗事务,你可放心大胆尽全力收复各个支脉。这个条件,换你尽力封锁飞蓬是灵族的全部消息。”自从灵族大长老闭关难出,整个灵族便成了各方势力私下狩猎的重心,如今只是还没爆发出来。
    但邪魔修和堕仙们有相当大的可能,联手龙族扫荡灵族。这个隐秘的消息,重楼是管着一个相当混乱的星域,又兼星盗消息灵通,才能打探出来。令他忧心忡忡的是,不被神界所接受的龙族及其血脉后裔,基本上都是荒淫无度、恣意放纵之辈,偏偏其中不乏离飞升一步之遥者。
    无独有偶,有能耐得到这个消息的,何止重楼呢?帝炎目光一闪,沉声意味深长道:“看来,我还是小觑了他在你心里的地位啊。”
    重楼不吭声,只目光执着盯紧了帝炎。
    “无需如此。”帝炎被他盯着,却是笑了起来:“消息早已封锁,相关者记忆亦被我用昆仑镜消去,你大可放心。”在重楼惊讶的目光中,帝炎转身离去。浅淡的少女光影现身立于身侧,挽起他的手,与之并肩而行。
    黑暗中,那袭黑袍渐渐远去,唯有声音清晰入耳:“这些我都会帮你,只因你是我师弟,而你确实真心待他。可若有朝一日,你挡在我路上,我绝不会留手。”
    重楼嘴唇动了动,没有回答,但那双赤眸里分明浮现了决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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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大家想猜重楼的决定,建议先仔细斟酌一下蚩尤(帝释天)飞升前的命令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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