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如想因他这一番从容,原本萦绕于脸上的紧张倒也慢慢散开了一些,她轻轻应一声“好”,正要回房,忽然听到外头一句伴随着敲锣的高声,“荆州霍青行,高中解元!”
    转身的动作猛地停住。
    她似不敢置信,小脸朝着大门的方向,待又听人喊了一声,这才回过神,她转身看向霍青行,激动道:“哥哥!你,你中解元了!”
    霍青行正在折信,闻言,长指微顿,脸上也有短暂地失神。
    大门被人拍响,外头有人高喊,“霍解元可在?”
    霍如想连忙应道:“在,在!”而后头也不回丢了一句“哥哥,我去开门,你准备下快出来!”然后就小跑着朝大门跑去,行动之间全不见从前的怯懦……霍青行看着她跑开的身形,兀自笑了一会,等到大门打开,他轻轻捏了两折信纸,似是想传递给人什么一般,又像是要从它的身上拿走什么力量,他足足捏了有一会才松开,待仔细妥帖地置于桌上后才扶着衣袖起身。
    窗外阳光正盛,不见前几日的秋雨,是难得的艳阳好晴日。
    霍青行看着门外堆聚在一起的人,在那些艳羡、惊讶、亦或是含着祝福的注视下,神色从容谦逊,脚下步子不疾不徐,并未与往常有丝毫不同。
    身披红袍的报喜官被人簇拥着,神色颇有些倨傲,待瞧见霍青行,倒是立刻迎上前,恭恭敬敬朝人拱了个手,“解元老爷。”
    “不敢。”
    霍青行微微侧身避让开,也同样回了个礼,客气道:“多谢大人跑这一趟。”
    报喜官来前已经给不少人家送过信了,也见过不少高中举人的模样,本以为这拿了第一的解元老爷必定会春风得意、傲气凛然,不想竟是这样谦逊的一个温润后生,他心中满意之余又有些惊叹,能在大盛之时如此宠辱不惊,想必这位解元老爷日后前程还大着呢,思及此,他说话便更为恭敬客气了,“解元老爷不必客气,这是小的应该做的。”
    他还要去别家报喜,不能耽搁。
    等霍青行给了银子,推拒几番后便笑着离开了。
    等他走后,原本侯在一旁的左邻右舍纷纷涌上前,七嘴八舌跟霍青行道着喜……霍青行一应听着,温声道谢,余光瞧见被阮母扶着站在一旁的阮父,神情才微微一凛,他穿过众人走到阮父面前,长长作了个揖,沉声,“学生不负老师厚望。”
    阮父平时很少外露自己的情绪,如今听到这番话竟忍不住双目泛起泪花,他抬起微颤的手覆在霍青行的头顶,哑着声,竟只能吐出几个“好”字。
    他年轻时也曾想入朝为官,报效国家,不想在科举失利,几次都名落孙山。他虽沮丧难过,却没有一蹶不振,既然科举中不了,他就去培养学生,让青山镇更多的孩子可以走出这个小镇,去往更广阔的世界。
    可惜这么多年——
    他倾囊相授,唯一一个高中举人的学生,性情又过于狡诈贪婪。
    好在……
    好在他最满意的这个学生如今终于高中举人!
    他不负众望,高中解元!
    他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他这学生一定能入朝为官,为大魏效力!
    “……快起来。”他亲自扶人起来。
    阮母看着师生二人,拿袖子擦了下泛红的眼睛,而后看着众人笑说,“明日我们家给小行办贺喜宴,大家伙可一定记得来啊!”
    旁人哪有不应的道理,纷纷应好。
    ……
    而此时的江陵府阮家。
    阮靖驰今日没出门,一大清早就派了小厮出去打听消息,这会虽然陪着阮老夫人,但显然心思并不在这上面,时不时就扬长脖子往外头看。
    阮老夫人只当他是要出去玩,捻着佛珠笑道:“你要想出去玩就出去吧。”
    她这孙儿近来乖巧了不少,她也不想日日拘着他,没得损了少年心性。“再过一阵子,我们就要举家搬到长安了,你若有要好的朋友回头就请他们来家中吃饭,也算是跟他们好好告别了。”
    阮靖驰:“没想出去玩。”
    阮老夫人挑了下眉,“没想出去玩,怎么一直看着外头?”
    “今天不是乡试发榜吗?我在等消息呢。”阮靖驰解释了一句。
    阮老夫人闻言,神色微怔。
    乡试发榜,那个孩子……不知考得如何?
    阮靖驰没瞧见她脸上的怔忡,依旧看着外头,待瞧见岁秋领着一个小厮近来,立刻起身问道:“怎么样?”
    小厮是一路跑着回来的,这会还气喘吁吁,好歹匀了一口气答道:“少爷,那位霍公子高中,高中解元了!”
    “当真?!”
    阮靖驰双眼一亮,没忍住,平时不好惹的脸上也绽开一抹笑容。
    见人点头应是,立刻大手一挥,刚要喊人赏钱,发觉自己是在祖母这,不好摆这个谱,可岁秋玲珑心肠,哪里瞧不出他要做什么?笑着说,“我带小厮下去领赏。”
    说着便领着小厮下去了。
    阮靖驰看他们下去便转身去看阮老夫人,见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竟连佛珠都不转了,喊了人一声,“祖母?”
    “嗯?”
    阮老夫人抬头,神色还是从前那副慈祥和蔼的模样,“怎么了?”
    阮靖驰奇怪道:“该我问您怎么了,您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阮老夫人笑着摇摇头,“你去给你姐姐写封信吧,她若知晓,肯定高兴。”
    阮靖驰原本就有这个打算,自然点头应了,要走的时候忽又听到身后传来一句问话:“小驰,那个孩子……如何?”
    “哪个?”
    阮靖驰驻足转身,等反应过来说的是谁,先是很不高兴的一撇嘴,然后扬起下巴吐槽道:“跟个木头似的,一点都比不上表哥,也不知阮妤怎么就看中他了?”
    阮老夫人知他口是心非,笑道:“那你还这般紧张他的成绩?”
    阮靖驰脸一红,也不知是恼还是羞,张口就说,“我那是为了阮妤那个笨蛋!她要是嫁得不好,岂不是要被人笑话?!”被祖母那双慈祥的笑眼看着,又有些说不下去,最后撇过头,瓮声瓮气说了句,“也还行吧,反正我看阮妤和他在一起挺开心的。”
    “祖母怎么突然想起问他了?”
    阮老夫人捻佛珠的手一顿,只一瞬,又笑道:“你姐姐喜欢的人,我怎能不提前了解下?好了,你先下去吧。”
    阮靖驰哦一声,倒是真没再问,说了句“我写完信来陪祖母用午饭”就转身离开了。
    阮老夫人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手中佛珠依旧不紧不慢地转着,神色却有些发沉,看来有些答案……只能去了长安才知道。
    *
    半个月后。
    霍青行带着阮家二老以及谭柔姐弟和妹妹如想踏上去长安的归途。
    这半个月,他先后去林知县和许家道了谢,又去了应家看了应天佑和应家二老,而后又在阮家谢了左邻右舍这些年的照顾,峤山镇的外祖家也走了一趟,虽然早前有过嫌隙,但到底爹娘出事的时候,他们也曾伸手帮忙,不论这帮忙是不是含着其他心思,他如今快去长安,日后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怎么说也该去探望一番。
    去的时候才发现外祖家变了不少。
    尤其是外祖母和舅母李氏,她们从前性子倨傲,从不拿正眼看人,如今不知是不是表哥有了变化,加之这次并未高中,村子里闲话不少,她们倒是变得沉默了不少。
    其余季家的人也变得内敛了不少。
    霍青行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唯独可惜表哥这次没有高中。
    不过走前,他曾和表哥聊了一番,发觉他并未气馁,眉宇之间也没了以往的阴霾,甚至还笑着和他说决定三年后再试一番,让他先在长安站稳脚跟,日后高中再来见他…他便未曾多说,只留了自己准备的题集。
    ……
    城门外。
    应天晖笑着跟他碰了酒,朗声道:“这一去不知何时再见,我就在这祝你从此青云直上、一帆风顺!”
    霍青行点点头,喝下应天晖递给他的酒,看了眼他身后的马车,也笑着说了一句,“我也祝你得偿所愿。”
    他意有所指,应天晖怎么可能听不懂?
    看了眼身后和谭柔告别的杜南絮,轻咳一声,嘴角却没忍住翘了起来,带着些曾经少年时的意气风发,明明还没进展和把握,他却一点都不担心,仍扬着下巴和人说,“你就等着喝我们的喜酒吧!”说着又笑道,“你可别做了大官就不认我这个兄弟,要真这样,看我不去长安把你痛打一顿!”
    霍青行看着他,语气认真,“你若成婚,天南地北,我都会赶回来为你庆祝。”
    应天晖和他对视一会,脸上的笑一点点散去,终于带了一点离别的不舍,他没说话,只是突然上前,拿拳头捶了下霍青行的肩膀,沉声,“好好照顾自己。”
    等霍青行点了头,不再多说,朝身后阮家二老坐的马车过去,和他们告别。
    又过了一会。
    霍青行看着应天晖和杜南絮,挥了挥手,而后在他们的注视下翻身上马,驱马于马车前,秋风拂过,他的衣袍猎猎作响,而他始终望着前方,目光温润而坚定。
    151.第 151 章 他踏月而来,拥抱他久……
    应天晖和杜南絮目送他们离开, 迟迟不曾收回目光,直到那几辆马车一点点变成缩影,瞧不大见了, 应天晖这才转身, 和身旁的杜南絮说道:“我们也回去吧。”
    “好。”
    杜南絮点点头,转身向马车走去。
    她今日出行并未带丫鬟,就连车夫也在出发的时候被应天晖想法子赶走了,这会她正想自己扶着车辕上去, 便瞧见身旁应天晖递过来的手。
    那只手一如记忆中宽厚, 修长的手指即使还未碰触也能感受出它的有力,因为习武而留下的茧子给人一种很有安全感的感觉。
    仿佛只要握住这只手,这世间再大的苦难也能轻易迈过。
    杜南絮看得目光微闪, 她曾不止一次握住过这只手。
    她少时贪玩, 总爱女扮男装偷偷跑出家玩去,应天晖是她爹给她请的护卫, 自然是她到哪里, 他就跟到哪里……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很傲气, 明明离家出走,身上一点钱都没有,只能被迫到她家做护卫,偏偏总是整日抱着一柄剑,睥睨看她,仿佛给她当护卫是件很丢人的事。
    可她就喜欢逗他。
    每次看着他那张冷冰冰的脸开始龟裂的时候,就是她最开心的时候。
    她那会一点都没姑娘家的样子,玩累了就往地上一躺,要他把她扶起来, 他若不肯,她就直接抓着他的衣袍一点点攀上去,最后牢牢握住他的手,每当那个时候,应天晖总会被她弄得面红耳臊,恼着骂她“不知羞耻”,当她站稳就跟碰到什么烫手山芋似的立刻甩开她的手,跳到一旁。
    后来逐渐熟悉了。
    不用她开口,应天晖也会弯腰扶起她,只是那张英气的脸总喜欢板着,还爱跟她爹似的教训她,“你整日男扮女装,哪有一点姑娘家的样子?”
    那会她说了什么?
    她说:“等我嫁了人,就不能这样玩了,可不得趁着还没嫁人多玩几年?”
    好像就是那次之后,应天晖再未阻拦过她,甚至有时还会主动带她去一些她曾经从未去过的地方。
    那段时间,是她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
    她年幼丧母,爹爹又周转忙于几个铺子,弟弟因为体弱,并不爱走动。应天晖来到她身边之前,她从未这样快活过。
    她曾以为他们能一直如此。
    爹爹不拘小节,门第在他眼中并不算什么,而且她也不觉得应天晖哪里差了,他其实是个很有抱负的人,刚熟悉的那会,她曾问过他,“你以后想做什么?”
    他答:“仗剑天涯,保护弱小,或是从戎一生,保家卫国!”
    后来她嫁了人,他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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