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样说,但还是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了几本书递给阮妤,“回头你交给他吧,原本我想等他离开,再托人送过去,既然你们是邻居,倒是方便。”
    阮妤只想了一瞬便明白了他的用意,神情变得更加柔和。
    今日受邀来许家的可不止霍青行一人,那么多学子,霍青行被许老太爷连番召见已然惹眼,若许老太爷再私下给人一些书,只怕男人还未参加科考就已成了某些学子的眼中钉。
    他如今还不够强大,还是暂避锋芒的好。
    免得和前世一样。
    她笑着接过那几本书,“行,我回头交给他。”又和人说,“先生何时有空,不如来酒楼吃饭?学生亲自给您下厨。”
    “有时间再说吧。”
    人见过了,比记忆中好,他安了心也就没想再和人聊了,只说了一句“给你祖母带好”就让人退下了。
    阮妤也习惯他的面冷心热,笑着告了辞。
    孙伯送阮妤出了院子,又进了屋,奇怪道:“那几本书,您不是打算给那位霍公子的吗?”
    许老太爷和他说了两人的关系。
    孙伯惊讶道:“竟有这样的事?”须臾又了然笑道,“我说我刚刚说起霍公子的时候,阮小姐怎么这么高兴。”
    许老太爷闻言停下手上的动作,再一回想阮妤刚刚的表情,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和她祖母一个样!”
    “您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跟小孩似的记那位阮老太爷的仇呢?”孙伯好笑的给人添了茶,“您可别因为这个缘故冷了那孩子,我瞧阮小姐挺喜欢的,这么多年,我可没见她脸上挂过这样灿烂的笑容。”
    许老太爷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吹胡子道:“你当我是阮清让那个面白心黑的混蛋?而且那孩子……”他略一停顿,才说,“我看着竟和丹阳那丫头有几分相像。”
    “丹阳郡主?”孙伯面露惊骇,仔细一想,还真有些像,他低声呢喃,“你若不说,我还没发觉,你这一说,还真是。”
    “人有相似吧。”许老太爷语气淡淡,想起记忆中那个少女从那样明媚可人的模样变得愁苦自哀,又想起刚刚那个年轻人清隽的眉眼中饱含的希望,他一边喝茶一边说,“长安城埋葬的冤魂太多,也不知这孩子去了长安又会变成什么样?”
    ……
    院子里。
    阮妤随口打发了要送她回去的丫鬟,笑道:“我自己去就好。”
    她从小就在许家读书,丫鬟自然认识她,笑着应好,便垂首退下了。等她走后,阮妤四处瞧了一遭,果然瞧见一颗巨大的榕树下站着一个青色的身影。
    那身影挺拔清俊,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也让人觉得风华无边了。
    阮妤刚刚也只是在想,想这个呆子知道她过来是不是会在外头等她,如今果真瞧见他的身影,她心里的欢喜便越发浓了,她弯着眉眼放轻脚步朝他那边靠近。
    许老太爷一向喜欢清静,平日都得有召见才能过来这边。
    她便仗着这个,小心翼翼把手中的书放在地上,然后踮着脚走到人身后,还未抬手蒙住他的眼睛,男人就率先转过身,他原本面容清冷,眼神也淡得很,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甚至还皱着眉,往后退了一步,待瞧见她的模样,神情却一下子变了,原本有多冷,这会就有多火热,眼睛明亮无比,嘴角也轻轻翘了起来,原先退回去的步子又朝她这迈了过来,比方才退得还要多进一些。
    “你来了。”他的声音带了藏不住的欢喜。
    可阮妤原本是想吓他,这会被人发现,反倒把自己给吓着了,原本踮起的脚一时没收住拐了一下,整个人也往前边倒去。
    “小心!”
    霍青行被她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把她扶住,待等人站稳后才忧心忡忡地蹙了眉,“没事吧?”
    本就只是小拐一下,算不了什么大事,可阮妤见他这副担心的模样,眼眸微闪,故意闷哼一声。
    夹杂着痛音的闷哼传入霍青行的耳中,男人果然更加担心了,他一边扶着人,一边自责道:“是不是崴着脚了?怪我,我以为是别人。”
    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只能从她紧咬的红唇感受到她正在忍痛,霍青行焦心不已,一时也顾不得旁的,抬手把人抱了起来。
    突然的悬空让阮妤吓了一跳,她连忙把手挂在霍青行的脖子上,有些惊讶又有些好奇地问,“你做什么?”
    “我刚刚瞧见旁边有石桌石椅,我先给你看下脚,”他和人解释道,“我从前跟着镇上的胡师傅学过一段时间。”
    胡师傅是青山镇有名的赤脚大夫,平时不是太严重的毛病,他那都能看。
    “或是你先坐着,我找人去喊大夫过来?”
    阮妤本就没受伤,这会自是拒绝了,“不用,你给我看就好。”听人应声,她又抬手拉了拉他的袖子,指着地上,“那几本书,先拿着。”
    霍青行也没多问,轻轻嗯了一声,就抱着她弯腰去拿书。
    竟是没有让她下地。
    阮妤有些吃惊,虽然早就知道这呆子只是看着清瘦,但也没想到他力气居然这么大,她自问也有些重量,可男人抱她抱的居然这么轻松,连气息都没变化。
    她接过书靠在他怀里。
    等到了霍青行说的那处地方,阮妤左右看了一眼,心中暗啧一声,这地方隐蔽得就连她在这上了这么多年学都没发现,某个小古板居然一来就发现了,她明知他老实,偏喜欢逗她,见他蹲在自己面前给她脱鞋解袜,不安分地轻踹了他的膝盖一下,“你才来多久,居然就发现这样的地方?”
    “霍青行——”
    她停顿一瞬,半眯着眼,哼声道:“你说你想做什么坏事?”
    霍青行原本正一心顾着她“受伤”的脚,此时骤然听了这么一句,心神一慌,耳根也簇然变红了。
    “好呀!”阮妤就像是抓住了某人的小把柄,更是骄横起来,“你果然想做坏事,说说吧……”她这会还有半只袜子没脱掉,半解半挂的,不轻不重地拿脚趾沿着人膝盖打转,“你想做什么坏事?”
    “……我没。”
    男人红着耳根连头都不敢抬,刚才在许老太爷面前对答如流,这会却窘迫地只会在这支支吾吾。最后听他心上人不大高兴的哼一声,似乎不满他这副模样,又只能败下阵,轻声说,“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没,没想做别的事。”
    在别人家私下和她见面已是不成体统,他哪里还敢做别的事?若让别人发现,于她名节可不利。想到这,他又凝起神,这儿虽然隐蔽,但耽搁太久也不好,他垂下眼睫,轻声说,“我先给你看看脚。”
    他说着把人最后半只袜子也给解掉了。
    可那只脚没有一点异样,既不红,骨头也没凸起,霍青行瞧了许久也没瞧出来有什么问题,他刚才和阮妤说学了一阵子是自谦,实则一般的脚伤胳膊痛,他都曾帮着胡师傅诊治过,按理说不会瞧不出来。他心中隐约有个猜测,抬起头,便瞧见对面的紫衣少女正笑盈盈地望着他。
    少女手托着脸颊,歪着头,笑看他,“怎么了?霍先生瞧不出来吗?”
    阮妤实在坏极了,明明是骗人的那个,偏装得一副无辜模样,脚踩在霍青行屈起的单膝上,不安分地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踏着,还笑着,“那霍先生有些学艺不精呀,回头可不能让胡师傅知道,要不然他得怪你败坏他的名声了。”
    霍青行明知她是在逗他玩,偏对她一点办法都没有,神色有几分无奈,眼神却十分宠溺,他像一个忠诚的护卫,单膝跪在地上,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抱歉,是我学艺不精。”
    他这样顺从听话。
    闹人的那个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可若是就这样饶过她,也就不是阮妤了,她轻咳一声,看着他说,“你看了我的脚还没治好,我得罚你。”
    “你说。”霍青行的语气仍旧十分顺从。
    阮妤手撑在桌子上朝人那边靠过去,她明艳的眉目满是恣意的笑,嗓音却压着,和人说,“你亲我一下,我就饶了你。”她知道霍青行的性子,在这些事上最是羞涩,何况如今又是在别人家,他肯定又该面红耳热求饶了。
    阮妤偏爱看他那副求饶模样,便好整以暇地等着。
    哪想到她这正在等人求饶,男人却无声的看了她一眼,而后在她含笑的注视下低头俯身,他双手捧着她如玉般的脚,如信徒膜拜他的神祇一般……原本正玩味等着人脸红的阮妤也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她脸色微变,刚要阻止,脚踝那处却已印下一个湿润的吻。
    有那么一刹那——
    阮妤的脊背仿佛有电流闪过,她整个人都僵住了,甚至有种全身酥麻想往人怀中倒去的冲动。偏偏始作俑者一概不知,仍保持原先的动作,捧着她的脚,望着她,即使耳根红着,温柔的目光却始终望着她,“这样,可以吗?”
    96.第 96 章(一更) 阮妤第一次在两……
    阮妤看着男人的眼睛, 还是第一次在两人相处中有处于下风的感觉,从前哪次不是她把人闹到求饶?而今,她居然看着某个小古板脸红耳热, 心跳加速起来。
    原本还想作弄他的心一下子消失殆尽, 甚至有种想落荒而逃的感觉。
    偏她最是不服输,明明已经心跳如雷,指尖和脊背都被震麻了,就是不肯这样轻易认输, 仍端坐在石椅上, 故作镇定道:“……还行吧,这次我就饶了你,你快帮我把袜子穿好。”
    仍是娇蛮的语气。
    心里却臊得不行, 这个小古板平时不是最重礼法?亲个脸都能耳热半天, 动不动就和她说“不能这样做”,今天怎么这么孟浪?居然, 居然亲她的脚!
    阮妤两辈子为人, 也没被人这样对待过,便是想, 也都没想过。
    偏偏眼前人的脸是那样地平静,平静得仿佛她露出什么惊骇的模样才是不正常的。她看着看着,心里便越发臊了,又拿脚轻轻踢了下他的手,催道:“快点!”
    霍青行轻声应好,替她穿好袜子却没有立刻给她穿鞋,而是双手抱着她的脚替她轻轻搓揉起来,嘴里说着关心的话,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你日后想逗我闹我,怎么都行,只千万别拿自己的身体玩闹,如今天还冷,回头你得了风寒怎么办?你又怕苦,肯定不肯吃药。”
    “谁和你闹了?”
    阮妤被人明着揭穿,脸都热了,张口反驳一句,却又在他那双温润关切的目光中硬是一句话都说不下去,只能别过头,轻声说,“知道了。”
    霍青行也是第一次见她脸红,倒是没有因为这次乘了上风而如何,他只是觉得这样羞涩的阮妤好看极了,如果平日在他面前大胆的阮妤像一朵娇艳的牡丹花,那么如今的阮妤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红梅,无论是哪一种模样,他都喜欢。
    喜欢极了。
    他的眼神克制,却又大胆的写满了对她书写不尽的情意,阮妤从前看只觉欢喜,如今除去那抹欢喜还多了一层羞赧。这种感觉既让她觉得十分新奇,又让她有些坐立不安,她整个人烫得不像是在隆冬季节,反倒像是在酷暑的夏日,热得她都要快冒出汗来了。阮妤觉得自己今日处处受人掣肘,真是不像自己,只能拿脚尖又轻轻踹了下他的膝盖,催促道:“好了,不冷了,快给我穿上,我得回去了。”
    她可不想再这样和他待下去了。
    霍青行摸了下她的脚,的确没有那么冷了,这才放心地给人穿鞋,刚刚穿好,阮妤就把脚缩了回去,站了起来。他也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站起身,问她,“你今日回去吗?”
    阮妤原本是想再待一日的,上回爹娘说,今天他们得去一个亲戚家,估计得明日才回来。不过看着眼前的男人,她沉默一会还是点了点头,见眼前人本就含笑的眼睛更是变得明亮惊人,语带高兴地同她说道:“那我待会等你一起回去,好不好?”
    她感染到了他的心情也变得高兴起来。
    “好。”阮妤柔声应了一声,“只是我得先去和祖母说一声,你回头就在有问书局那里等我,正好我要买些东西回去。”
    霍青行自然应好,又把桌上的那几本书递给她,“外头冷,你先回去吧。”
    阮妤点了点头,要走的时候却又停住了,她看着男人,喊他,“霍青行。”
    “怎么了?”男人看她。
    阮妤看着他,眼也不眨的扯谎,“你头上沾了树叶,我给你取下来。”
    “树叶?”霍青行有些诧异,但也没多想,刚刚弯下腰,耳朵就被人亲了一下,他目露震惊地偏头看她,始作俑者嚣张地挑着眉,被他瞧见也不惧,甚至还目光大胆地看着他,然后在他的注视下舔了下他的耳垂。
    霍青行忽然又想起那日他们在不甚明亮的厨房中,他被眼前人一路从下巴亲吻至喉结,温热的触感和呼吸烧得他面红耳赤,呼吸加速。
    “阿妤……”
    他难耐地喊她的名字,不知是要进一步还是要退一步,犹如海啸中的一艘小船,被海浪吹得上一下,下一下,颠颠簸簸,无处安稳。
    阮妤看他这副模样,忽然轻笑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她双手抱着书,看着眼前男人迷离怔忡的目光,又仿佛回到了从前,扬着肆意明媚的笑,和他打招呼,“我走了。”说着就完全不管霍青行是怎么想,脚步轻快的离开了这。
    还好。
    呆子还是从前那个呆子。
    并没有因为一次夺得上风就变了模样。
    她还真怕霍青行和刚刚握着她脚时一样强势,她也不知道为何,前世面对权势滔天的霍青行,她都没觉得如何,如今被还什么都不是的霍青行那样管着就觉得束手束脚,什么都放不开了。
    还好还好。
    强势只是一时的,要霍青行真时时刻刻那样,她可真是憋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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