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刚落, 对面的阮靖驰也抬头看了眼阮妤。
    大概是这些日子成天都在一道的缘故,阮靖驰倒也没发觉什么,这会猛地听祖母一说,再回想一番以前的阮妤,还真是……以前阮妤便是笑,那也只是浅浅的一抹,哪像如今似的,藏都藏不住,嘴巴翘得都要跟太阳比肩了。
    看到这样的阮妤,他自然也高兴。
    可想到造成这个变化的人,阮靖驰顿时又有些酸溜溜地哼了一声,然后十分不开心的低下头连着扒了好几口米饭。
    “我说你姐姐,你哼什么?”阮老夫人奇怪地看了一眼阮靖驰。
    阮靖驰抿着唇不说话。
    倒是阮妤怔忡一瞬后笑了起来,她弯着眼眸,明媚的笑容比今日外头的阳光还要热烈,“高兴的事有许多呀,酒楼今年赚了不少,爹娘身体都好,哥哥也给我们来了信说是一切都好,最最重要的是……”她笑着把脸靠在阮老夫人的肩膀上,撒娇般地说,“祖母身体好好的,我还能陪着您一起过年,这么多好事,我自然高兴了。”
    可她心里清楚,除了这些原因,还有一个顶重要的原因。
    霍青行。
    和他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情要比以往愉悦许多,每天夜里坐在镜前卸钗环的时候,她都能瞧见铜镜里那张遮不住眉梢间笑容的脸。
    阮老夫人却不知她心中想的,只是笑着抚了抚她的头,弯着眼说,“高兴就好。”
    ……
    这厢祖孙三人热热闹闹吃饭说话,另一头的徐氏也得到了阮妤到府里的消息。底下丫鬟来回禀的时候,徐氏正在算今年年节要送的礼还有要走的人家,这些事情,从前有阮妤帮着她一起处理,倒是不觉得麻烦,如今她自己一个人做,才觉得当真琐碎。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
    当下是不会感觉到什么,但当同样的事情有了变化,便会觉得这也不对,那也不对。
    似月打了帘子进来,恭声向徐氏禀道:“夫人,阿妤小姐和小少爷回来了,这会去给老夫人请安了,少爷说等吃完午膳再来给您请安。”
    早几日,徐氏就已经知道阮妤要来拜年的消息,刚刚老夫人派人出去,她也是知情的,可此时陡然听到这个消息,她还是没忍住失了神,手里握着的那支宣笔也没留意,上头的墨水在崭新的宣纸上落下挥洒不自知的一笔。
    盛嬷嬷瞧见了,打发似月下去,等没了别人才低声问徐氏,“您要过去看看吗?正好也到了用饭的时间,您过去的话……”
    话还没说完,徐氏就已回过神,她敛了眉眼,语气淡淡地拒绝,“不去了。”说着把那张废了的宣纸推到一旁,重新拟了一张,边写边说,“我若去,他们又该吃不痛快了。”
    又道一句,“回头把我给她准备的沉水香送过去吧。”
    她知道阮妤喜欢香料,其中最喜欢的就是沉水香,只是这香料极其难买,前几日她出去正好碰见就给人买了。
    盛嬷嬷看着她,忍不住叹气,“您何不亲自给她?”
    从前也是这样,明明十分关心阿妤小姐,每次出门总会按着阿妤小姐的喜好买许多东西,但每次回来,又从不亲自交给阿妤小姐,不是让她拿过去就是让似月拿过去,仿佛只是她临时想到随手拨出去的玩意一般。
    “您若亲自给阿妤小姐,她肯定高兴。”盛嬷嬷又轻声劝了一句。
    可徐氏沉默许久,还是摇了摇头,“不了,你去吧。”
    从前她不去,是因为不喜欢阮妤总是跟她冷着一张脸,那样冷冰冰的一张脸,就连眼睛也透着寒气,她每次瞧着,又是伤心又是生气,别说亲自给她了,就连话都不愿和她好好说一句。
    好像只有这样的互相伤害才会让她心里好受一些。
    如今她不去,不是因为她还不知道错,而是她已经没这个资格了。
    有时候徐氏也会想,倘若当初她不跟阮妤较劲,好生和她说话道歉,便是不道歉,把自己的心意表现出来,是不是她们之间也不会变成这样?
    便是做不了母女,也能像她和阮老夫人这样好好说话好好聊天?
    徐氏不知道。
    她只是有些难过,有些伤心。
    半开的轩窗外鸟儿不知疾苦地欢快叫着,倒是越发衬得里头的冷清。
    *
    吃完午膳。
    阮靖驰就打算先离开了。
    他在霍家的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收拾过自己,别人不说什么,他自己却觉得丢人,加上当初衣服带得不多,他自己不会洗,又不好意思让别人给他洗,每天都是这件换下扔一边,隔几天再穿上,外衣倒是没什么,可里头的内搭,他总觉得有味道了。
    而且他也要让人去打听下柳、文二人如今怎么样了,他答应阮妤以后不会随便跟别人动手,不过这两个狗东西,胆敢算计他,他自然是要去跟他们好好清算下旧账的!
    “祖母,我先走了啊!”
    阮靖驰还是不大习惯当着别人的面喊阮妤“姐姐”,和阮老夫人打了一声招呼就往外头跑,反正阮妤说了她要在这多住几天,他晚上可以再过来。
    “慢点跑!”
    阮老夫人在身后喊道,见他应是应了,速度却一点没减,很快就跑得没了踪影,只能无奈地和阮妤吐槽,“你这弟弟年年长岁数,年年长不大。”
    阮妤看着阮靖驰离开的方向,收回目光后和阮老夫人笑道:“也不尽然。”
    “嗯?”
    阮老夫人有些好奇地看着她。
    阮妤便和她说了阮靖驰离开青山镇前的举动。
    阮老夫人听完后惊讶极了,她自己这个孙子是什么性子,她最清楚不过,对自己认可的家人好,可对不喜欢或者陌生的那是一眼都不会去瞧,外人都觉得他蛮横不好接近,没想到如今居然知道给人送礼了,她兀自感慨了好一会才笑道:“这瞧着是长大了些,也好,咱们这个家以后总得靠他来撑,我还总担心他长不大发愁呢。”
    阮妤笑笑,没再提这事,而是柔声和人说,“我陪您去散会步吧。”
    “好。”
    阮老夫人笑着站了起来,正好她今天也吃多了。
    等在院子里走了五、六圈,消了食,阮妤便又扶着人去里屋休息,这是阮老夫人几十年来的习惯,每天吃完饭消完食都要睡上两刻,这习惯经年累月的,要是哪一日不睡,后头半日就跟废了似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被阮妤服侍着换了寝衣上了床,阮老夫人已是困乏至极,临睡前却还记得握住阮妤的手,撑着眼皮问她,“不走吧?”
    “不走。”
    阮妤笑道:“我说了要在这多陪您几日的。”这样说完,阮老夫人总算安了心,松开她的手闭上眼睛。
    阮妤替她掖好被子,又在床边陪着她坐了一会,这才往外走。
    言嬷嬷就侯在门外,瞧见她出来,朝里头看了一眼,压着嗓音问,“睡了?”等人点了头又笑着和阮妤说,“您回来后,老夫人的心都定了,前几日睡觉都是翻来覆去要折腾许久才睡着。”
    她感慨一句,又和阮妤说,“您之前的屋子还留着,不过老夫人想和您离得近些便把您从前睡的暖阁收拾出来了,白竹也按着您的喜好布置好了,您要去看看吗?”
    “行,我去看看。”
    阮妤没让人跟着,和言嬷嬷说,“您留在这,免得祖母有事找不见人。”等人笑着应好,她便往外走,这记忆中熟悉的院子,其实也有许多年不曾踏足了,祖母前世离世太早,后来他们又都搬到了长安,自此,她就再未回过江陵府,自然也不曾来过这个地方。
    她没有立刻回暖阁,而是沿着长廊慢慢走着,没走几步就听到一道声音,“小姐!”
    回头看,是盛嬷嬷。
    阮妤对这位老人是没有丝毫意见的,即使当初恨徐氏,但对盛嬷嬷,她也一直保持着应有的尊敬……她停下步子,等人过来后,柔声喊她,“嬷嬷。”
    “哎。”
    盛嬷嬷脆生生应了一声。
    虽然除夕那日才见过,但那日她心系着少爷的伤,夫人又急着回来,她连话都来不及和阮妤说上一句,更不用说仔细看她了,今日倒有的是时间让她好好看一看了,她见阮妤眉梢眼角都是自在和欢愉,脸上的笑更有着从前在这座府里没有的轻松,她心里虽然有些遗憾难过,但挂着的那些担忧也总算是消了个干净。
    她把徐氏吩咐的沉水香给了人。
    “这是?”阮妤惊讶地看着手中这只木盒。
    “是沉水香,夫人特地买给您的。”盛嬷嬷温声和她说,“她知道您喜欢,瞧见有卖便给您买来了。”说完见眼前少女神色微怔,她犹豫一会又说道,“其实早些年,老奴拿过去的那些东西也都是夫人特地挑给您的,只是……”
    后头的话没说,但阮妤却听懂了,她沉默地握着手中这只木盒。
    有些事到底还是变了。
    前世她至死都不知道这些事,她脑海中的那个徐氏,总是冷冰冰看着她,与她置气,骂她白眼狼,最狠的便是那句“如果当初没让你留下就好了”……这句话曾一度成为她的梦魇,有好几年的时间,她在梦中不断挣扎,呼喊,却怎么都挣不脱。
    如今想想,或许她也是爱过她的,只是她们两个人都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绪,性子又都太过刚烈,所以即使知道错了,也不愿意轻易跟对方低头。
    鸟儿越过平静的湖面,打乱一圈涟漪,犹如她的心,带着轻微的怅然和叹息以及与过往的和解。
    她抬起头看着盛嬷嬷,仍是那副笑颜,“嬷嬷陪我回一趟暖阁吧,我给夫人带了一些东西,劳您送过去了。”
    盛嬷嬷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声音也掺了高兴,“夫人若知道您给她备了东西,肯定高兴!”
    阮妤笑笑,领着人去了暖阁。
    白竹已经把她带来的东西都一一收拾好了,听她说,连忙把她给徐氏准备的那些东西拿给了盛嬷嬷。
    东西都是阮母准备的,想着他们好东西见多了,阮母便让阮妤带来一些自己做的腊味,虽不值钱,却有情意,等把盛嬷嬷送走,白竹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柔声问她,“您赶了一早上的路,要去歇息下吗?”
    “也好。”
    阮妤收回目光,笑着点头。
    她其实早就习惯自己一个人打理了,但见白竹一直小心翼翼陪在她身边,亦步亦趋的,生怕她不肯让她伺候,又叹了口气,由着人给她换衣洗漱,等坐到床上,拉着人坐在床边和她聊天,“我听祖母说,她给你找了一户人家。”
    说起这个。
    白竹颇有些不好随意,害羞的低下头,“是,您应该也记得,就是那位林秀才,当初还是您见他可怜招进府的。”
    阮妤仔细想了想,问她,“如今在账房的那个?”
    等人点了头,便握着她的手笑道:“既是祖母挑给你的人,准是个不错的,回头我召他过来看一看。”又问她,“可定下婚期了?到那天,我亲自来送你出嫁。”
    白竹却没说日期,只是看了她一会,突然从椅子上起来,跪在了她跟前。
    “你这是做什么?”阮妤拧了眉,弯腰去扶她,白竹却拗得很,不肯起,只是看着她说,“姑娘,我还是想伺候您,我从小就陪着您,这么多年,我们从未分开过,您就让我陪着您,无论做什么都好!”
    “你这丫头,都要成婚的人,怎么还跟小孩似的?”她又拉了人几下,可白竹仿佛在跟她使劲似的,就是跪着不肯起,一副她若不答应,她就长跪不起的模样。
    阮妤最后还是无奈地松开手,靠回到引枕上,低头看白竹。
    上辈子也是这样,她因为得罪阮云舒又被徐氏不喜,那会红玉已经嫁人了,她身边就白竹一个贴心的丫头,她原想给她一笔钱想让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这丫头却铁了心不肯走,别人都说她精明能干,只有阮妤知道这丫头实诚得像个傻子,但凡认准了的事就很难更改。
    前世后来她嫁给霍青行,给她相看了一个不错的丈夫。
    她和霍青行分开那会正好是白竹怀孕在家待产的时候,她没和她说,就是怕这丫头傻乎乎的又要跟她离开,没想到如今都给她找好丈夫了,还是这样。
    “你真要跟着我?”阮妤问她。
    白竹只当她是松动了,连忙点头。
    “你和你那位未婚夫可商量过了?”见白竹神色微顿,摇摇头,阮妤看着她好笑道:“都说你做事最是妥帖,怎么如今碰到自己的事却糊涂了?”
    “小姐……”
    白竹脸色微白,还未说完就听阮妤问她,“你可愿意去长安?”
    “长安?”
    白竹愣了下,明白了,“小姐是打算日后去长安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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