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随随不再辩解,只是平静道:“殿下不让民女出门,民女就不出门。”
    横竖不出门她的人也有法子把消息传递进来。
    “本王几时说过不让你出门?”他沉下脸道。
    随随看出他今日就是想找茬,干脆闭上了嘴,不去与他争辩。
    但是她这么一说,桓煊反而清醒了点,他这股无名火实在没什么道理,说到底,他只是要个替身,他来时尽心尽力地伺候便是尽到了本分,他一走,她又与他毫无瓜葛,她去了哪里,见到些什么人,他压根不该关心。
    可方才在东宫,得知桓明珪觊觎她,他心里还是说不出的憋闷。
    桓煊恶狠狠地盯着她晕红的双颊,因为气促而微微分开的嫣红的嘴唇。
    还是因为这张脸,他心道,他就是看不惯这猎户女顶着这张脸,出去招蜂引蝶——至于桓明珪压根没看到过她的脸这回事,便被他方便地忽略了。
    既然他的怒意师出有名,桓煊便越发理直气壮地折腾她,直折腾了四回,闹得两人都筋疲力尽。
    也不知他那些怪癖哪里来的,心里一别扭便又咬又啃,偏偏还生了两颗特别尖利得虎牙,随随有几处被他啃破了皮,火辣辣地作疼。
    她困得眼皮直打架,睁不开眼,看不见那张脸,自然也没什么耐心屈就。
    只盼着他快回自己的清涵院,把床让出来,她好舒舒服服睡一觉。
    可齐王却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
    他等了半晌,不见这猎户女自觉起身伺候他,只得吩咐人送水进来,嫌弃道:“你这里着实不便,沐浴还要绕到屋外。”
    他的清涵院,净房是附建在卧房旁的,里面砌了两丈来方的浴池,有石管将热水直接送入池中,一声吩咐下去,片刻便能洗上热水澡。
    既然不便,为什么不回自己院子,随随心道。
    不过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若是把他惹恼了,受折磨的还是她自己。
    桓煊有些洁癖,事后总要沐浴更衣,这回却只是自己去净房草草擦洗了一下,换了身亵衣了事。
    回到房中,却见那猎户女正在榻边擦身,肌肤上到处是他故意留下的痕迹。
    不得不承认,桓明珪的眼光很毒辣。
    这女子的确是生得好,只是一个背影,往这陋室中一站,便有种蓬荜生辉之感。
    她知道自己惹人觊觎么?
    想来是知道的,便是野里乡民,也能分辨美丑,她一定知道自己生得美。
    可观她神情态度,却似全然不将美貌当回事,仿佛那只是她最无关紧要的一样好处。
    也难怪桓明珪那见惯了美人的登徒子,也对她刮目相看。
    这样的尤物自然不缺觊觎的人。可她只是全心全意地倾慕于他,无论身体还是心,都满满打着他一个人的烙印。
    这女人是他的。
    是他将她从深山老林中救出来,带到这里。
    从身到心,她原原本本,完完全全,只属于他一个人。
    他自心底生出种满足感。
    随随回眸望他,只见他擦洗完了,换了干净衣裳,却不回自己院子就寝,站在这里望着她出神,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桓煊撩起叠好放在榻边的干净中衣,将她裹起来一顿擦揉,然后扔了衣裳,把她抱上床。
    随随身子蓦地一僵,她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疲乏到了极点,若他还要卷土重来,她保不齐会忍不住把他蹬下床去。
    然而桓煊并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拉好被子,从背后抱着她,用膝盖顶了顶她的膝窝,把她团起来些,好似一个守财奴抱着他的金疙瘩。
    他用鼻尖在她耳后蹭蹭,又在她颈间深嗅了两口,满足地轻哼一声,便不动了。
    随随警觉地躺了一会儿,感到脖颈后的呼吸慢慢变缓变沉,知道男人睡着了,这才阖上眼。
    ……
    随随醒来已是亭午,冬阳照得屋子里明晃晃一片。
    她睁开眼,愕然发现自己还在桓煊怀里。
    她一动,男人也醒了,皱着眉,手臂紧了紧:“别乱动。”
    随随刚睡醒,说话便没那么谨小慎微:“殿下不去宫里?”
    桓煊虽是亲王,身上有正经官职,依例是要大清早入宫参加常朝的。
    随随自然不会以为他色令智昏,被迷得连上朝都耽误了——以往也有通宵达旦的时候,他总是按时上朝,回来再补眠。
    “我告了假,这几日不去宫里。”桓煊道。
    随随闻弦歌而知雅意,那便是朝中有事了。
    她略一思索,就知道朝中八成又在为他的兵权闹得不可开交。
    神翼军是朝廷最关键的一支兵力,以往都是由皇帝亲信的宦官执掌,三年前桓煊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郎,从未将过兵打过仗,因身份高,名义上掌帅印,其实实权仍在中官孟平安手上。
    在边关前两年,他全无作为,看起来就是个对军务一无所知,去边关混混资历的的闲王。
    直到一年前,安西叛军卷土重来,勾结人吐蕃人席卷四镇,兵锋锐不可当,那宦官只会弄权敛财,一见大军压进,立即闻风丧胆,竟然弃城而逃。
    军中上下怨声载道,桓煊当机立断夺过兵权,斩了宦官孟平安,收拾残部,反败为胜,连连大捷,竟然力挽狂澜。
    虽然孟平安临阵脱逃,依法当诛,但桓煊这个亲王斩了宦官,却惹了中官的众怒。
    除了得罪宦官,他拥兵自重当然也会引来太子忌惮——他们兄弟虽是因阮月微失和,但他们要争夺的可不止阮月微。
    随随不知道桓煊对储君之位是否有想法,但是安西叛乱已平,他却不肯交出虎符安太子的心,便可窥一斑。
    此外还有皇帝的态度,他立了二子为储,却由着三子从一个毫无实权的闲王变成神翼军统帅,着实耐人寻味。
    随随的思绪慢慢飘远,想起当年桓烨回京前的话,他是想将太子之位让给二弟的。
    想到桓烨,她的心口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闷闷地痛,未曾来得及细想,她已将环在腰上的手推开。
    几乎是同时,她的肩头便传来一阵剧痛。
    随随不由轻呼了一声。
    桓煊这才松开嘴,重新环住她的腰,手臂箍得比方才还紧。
    昨夜胡闹过了,他本来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可她方才的举动却惹恼了他。
    随随任由他施为,不一会儿呼吸便急促起来。
    桓煊却在关键时停住,抽出手:“疼?”
    随随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疼就说,”桓煊道,“肿成这样还一声不吭,真当自己是哑巴?”
    那猎户女还是默默点头,琥珀色的眸子澄澈剔透,双颊还带着点睡出来的红晕,煞是爱人。
    桓煊心头蓦地一软:“府里送来的药用完了么?”
    随随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药,点点头:“还有。”
    桓煊道:“自己记得搽,用完叫嬷嬷去支,别省着。”
    在她腰窝上戳了一下:“不然自己受苦。”
    随随发觉他话比以前多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昨天在东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但这不是个好兆头,相处越多,关系越近,越容易露馅。
    恰好这时一阵北风吹来,将廊庑下的药味带进屋子里,随随道:“民女该起来服药了。”
    桓煊怔了怔,方才想起她指的是避子汤,问道:“你知道那是什么药?”
    “民女知道。”随随道,脸上并没有什么哀怨之色,显是明白自己没资格生下他的孩子。
    桓煊喜欢有自知之明的人,颔了颔首,起身披衣,环顾四周。
    昨夜黑灯瞎火的还不觉得,昼间一看,着实寒酸简陋了些。
    “这院子太小,”他道,“我叫人给你换一个。”
    随随立即摇头:“不用,这里已很好。”
    桓煊听她如此说,也不强求:“那你有什么想要的?”
    随随便知这是要赏,大约是方才说到避子汤的时候,她的应对合了他的意。
    她想了想道:“民女想要一匹马、一张弓。”
    桓煊挑了挑眉:“要弓马何用?”
    要弓马,一来是练习骑射,二来也是方便将来跑路。
    随随道:“民女原是山中猎户,打猎是吃饭本领。”
    桓煊有些不悦,挑了挑眉:“难道本王还会短了你衣食?还要靠你打猎为生?”
    那猎户女却有些执拗:“射箭是阿耶教的,不能荒废。”
    桓煊决定赏她,她既然开了口,便没有驳回的道理,他便颔首:“这容易,改日我带你回王府挑马。”
    顿了顿道:“这园子里原本有片马毬场,我吩咐人清理出来作校场,你可以在里面习骑射。”
    她只求一,他却给了十,不可谓不大方了。
    “多谢殿下。”随随道。
    桓煊下了床,散着发,亵衣外披了件大氅,乜着床上的女子。
    那猎户女却全无起身伺候他更衣的自觉,只是微带困惑地望着他。
    桓煊等了片刻,她还是不动,只能冷着脸,自己穿上衣裳,系好腰带,拿起案上的玉簪草草绾了个发髻,便即吩咐人进来伺候。
    片刻后,便有婢女端了避子汤进屋,桓煊扫了眼托盘,见那青瓷大碗足有小儿脸那么大,屋子里立即弥漫起一股苦涩的药味。
    桓煊蹙了蹙眉,虽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心里仍旧莫名有些不舒服。
    随随却坐起身,驾轻就熟地端起碗,仰起脖颈,咕嘟咕嘟几口便饮尽了,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桓煊褰帘出去,脚下骤然一顿,院子里一片银装素裹,草木上的冰凌在暖阳下闪着光,犹如冰壶世界。
    原来昨夜他们抵死缠绵之时,外面悄悄下起了今冬第一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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