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胡子反应也够快,一闪身就出现在了巷子口,正好堵住了那个小黑影的去路。黑影很明显是惧怕小胡子的,宁可掉头跑回来,然后拐进了另外一条巷子。我这时已经追了上来,便紧紧地跟在后面,小胡子也跟在我后面,各自相隔了十几米。
    小巷子里道路狭窄,路口众多,那黑影窜得很快,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跟丢了。好在巷子两侧都是石头墙,就算是鬼也不太容易钻进去。那黑影的速度还是要比我快些,左拐右拐地跑过了几条巷子,最后来到了一块空地,然后就突然不见了。
    我也停了下来,左右查找。那块空地看起来像是个小广场,一边是座小庙,另一边则是戏台。这是南方村社里典型的公共聚集地,一到逢年过节,尤其是在菩萨生日的这一天,当地人就会请来戏班子在戏台上演戏,献给菩萨看。但这会儿广场上一个人都没有。小胡子刚才跟在我后面,估计是因为速度太慢了,早不知道跑岔到哪里去了。
    这里的空间就比巷子里开阔多了,所以我很肯定那黑影并没有跑出这个小广场,否则我是可以看到他的去向的。左边的戏台就是一个空空荡荡的水泥台子,没什么地方可藏,那很有可能就是窜进小庙里去了。我走到庙门前看了看,那小庙非常破败,庙门上裂开了几个口子,窗户也是坏的,看起来像是一个荒废了许久的破庙。我伸手推了推门,居然推不开,里面是上了门闩的。这也就是说,这破庙里还住了人!
    想到这儿,我陡然提高了警惕性。谁会住在这种破庙里,还跟鬼住一块儿?难道肖九合就躲在这里面?不会这么巧吧,刚提到他的名字就立马撞见了?
    “谁呀?”
    破庙里传来一句问话声,看来是我推门那一下就已经惊动了里面的人。我退了两步,全神贯注做好应变的准备。门“咿呀”一声开了,走出来一个人,居然还真的是我认识的一个熟面孔!
    “小胜施主?”
    “老和尚?”
    从破庙里走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南亭县乱葬岗上曾经超度了小倩的那位苦行僧!
    那和尚跟以前大概没有什么两样,身上依旧是缝满了补丁的僧服,粗糙的手掌里捻着一串佛珠,脸上的皱纹也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霜,一道一道犹如刀割一般。
    我一直觉得他过于神秘,在鬼市上也是默默地来,悄无声息地走,即使没有鬼愿意去光顾他的“生意”,他也始终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里不动声色。
    “老和尚,你在这儿做什么?你不在南亭待着了?”我问道。
    苦行僧淡淡笑道:“我在南亭的修行已经结束。后来一路游历到此时,我看见这小庙虽然破败,但佛塑犹存,于是就在此暂住。当夜我在此打坐冥思,便顿然醒悟!这或许乃是因缘,佛意引我至此,竟是要由我来重建此庙,再续香火。所以,我就留在了这里,每日靠化缘、募款来修庙。”
    得道的老和尚说话果然充满禅意,但我来这儿可不是为了听他说禅的。既然是老熟人了,我也不必拐弯抹角,直接问他道:“刚才我追着一只小鬼,一路追到了这里,他除了躲到你这小庙里,再没有别的地方可躲。老和尚你可看见了?”
    “嗯,我这庙里是养着一只小鬼。怎么?他惹着你了?”没想到苦行僧很爽快地就承认了,居然还说那小鬼是他“养”的!
    “你养的鬼?”我感觉有点不可思议,又问道:“你一个和尚养只小鬼做什么?为什么不把他超度了?”
    苦行僧不急不躁,还是淡然说道:“这只小鬼是我前些日子在路上遇见的。他那时才刚脱离肉身不久,就在外面的大路边徘徊,马上要日出了也不懂去找一个栖身之所。我见他幼小可怜,无处可去,便把他带了回来,找个阴凉的墙角让他住着。后来,我曾问他想不想早些入轮回,重新投胎做人,也免得滞留阳间孤苦伶仃?但他年纪虽小,心中的执念倒是挺重,始终不愿就去。老和尚我想着他又不会害人,就一直留着他在庙里,算是陪我解解闷吧。”
    老和尚说到这儿时,庙门里鬼鬼祟祟地探出来一个小脑袋,正是那只小鬼。他偷偷地打量着我,见我也发现了他,又赶紧把头缩了回去。
    我道:“他有什么执念这么深?”
    苦行僧道:“他生前被人拐卖,后来侥幸逃脱便成了流浪儿,却因为饥寒交迫而死。他的执念就是回家,但是他被拐时年纪太小,已经记不清家在哪里了。”
    “这么说,他倒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我看刚才那小鬼的模样,顶多也就五岁,这么小就被人从父母身边夺走,最后落得个身死异乡的结局,那帮拐卖犯着实是可恨!
    不过,受人之托,也要忠人之事,我把小鬼每晚跑去黎家偷看电视的情况跟苦行僧也说了,问他为什么不管教好这只小鬼?
    老和尚奇道:“是吗,还有这种事?怪不得他每天在这个时候就跑出去一会儿,我还以为他是自己玩去了。不过,这可能也是他生前的一个习惯。这小鬼头还是小孩子心性,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倒肯定不是故意去妨害别人的,以后我会好好管教他的。”
    “那你也不能一直就这样养着他吧?”我自然不是要责怪老和尚,只是这件事终究还是要有一个妥善的解决方案。“这里四周都是人家,以后不去黎家了,难保他又会去王家、吴家、陈家偷看,这样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老和尚也点点头,表示同意我的观点。他道:“我本打算亲自送他回家,助他了却心愿后,就让他自行离去,可我现在也离不开这庙。要不,小胜施主,你做个好事,替我送他去找家?”
    “我?”我下意识地摇头,道:“老和尚你真会忽悠,居然想把这个锅丢给我!”
    苦行僧却笑了,道:“小胜施主,我在南亭时见你与那些孤魂、亡灵都相处甚欢,显然也是一个心慈博爱之人,为什么这次就不愿帮帮这个小鬼了呢?”
    我还是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道:“我现在还是学生,自己都养不活呢,还养鬼?再说,我也没有那个时间送他去找家呀!”
    “小胜施主,请相信我!”苦行僧突然表情变得严肃起来,道:“贫僧愚钝,习佛尚浅,但修行多年也还是能参透一些因果的。你便带了这小鬼去罢,他可解你眼前一个无妄之灾!”
    我听他这么一说,又开始迟疑起来,“无妄之灾?最近我这么倒霉?老和尚你看的到底准不准呀?”
    老和尚闭目合十,还向我鞠了一躬,道:“小胜施主,结善缘,必得善果。阿弥陀佛!”
    这样一来,似乎我不信他还不行了!我又纠结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很勉强地答应了。我道:“就算我愿意带他走,那也得他同意跟我走先啊!”
    苦行僧道:“这个无妨,我自然会去劝他。”说罢,老和尚回到庙里,单独跟那小鬼说了好一会儿。最后老和尚再次出来时,那只小鬼也跟着出来了,但是他躲在和尚身后,似乎还不是很情愿的样子。
    我掏出了师父给我的那个瓷瓶,对那小鬼道:“进来吧!”
    那小鬼很迟疑,又抬头去看苦行僧,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眼泪都要出来了。苦行僧微笑了笑,对他道:“丢丢不要怕,这位小施主心很善的,去吧!”
    那只叫丢丢的小鬼见他态度坚定,只好磨磨蹭蹭地走出来,又犹犹豫豫地看着我手中的瓷瓶,还是不肯钻进去。
    对付这种小鬼我也算是颇有经验了,当初我就曾经“拐跑”过大头鬼小明。我露出笑脸,对他道:“我答应你,以后还让你出来看动画片!”
    这句话终于起了作用,丢丢听到动画片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然后便纵身一跳,钻进了我的瓷瓶里。我盖好瓶盖,放回衣兜中。
    和苦行僧道别后,我一路凭着记忆返回了黎家,小胡子果然还在那儿等我。他一见我就问:“追到了没有?”
    我把瓷瓶拿出来给他看了一下,道:“追到了,就在这里面呢!”
    小胡子一伸手,道:“交给我处理吧。”
    我却把瓷瓶又收了回去,道:“我已经问清楚了,他也不是故意要来捣蛋、祸害这家人的,他只是一个喜欢看动画片的小孩儿罢了。既然我已经抓住他了,黎家人也就不会再被骚扰了。这还是交给我来处理吧!”
    小胡子皱了皱眉头,道:“我当初好像只是说过,不会逼你去违背你的原则,可没有说过这种事情就由你来做决定吧?”
    我耸了耸肩膀,道:“那大不了这次就算我义务帮忙咯!奖金我不要了!”
    小胡子拿我也没有办法,摇了摇头,又倒回去黎家跟他的委托人报告结果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出来对我道:“事办完了,走吧!”
    我还是坐着小胡子的越野车回到了市区,取回我的电动车。虽然小胡子对我拒不交出小鬼的做法很不满,但他还是在车上给了我两百块钱,道:“鉴于你的表现功过相抵,我就给你一半的奖金。不过,下次你再这样擅做主张,以后就不用来了!”
    我对此没有任何意见。他是老板,自然是他说了算。
    我骑着电动车回了学校。在上宿舍之前,我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又把小鬼从瓷瓶里放出来。这时,我才得以仔细看清楚他的模样。他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确实是一副流浪儿的形象,让人见了就心疼。
    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就叫丢丢吗?”
    小鬼怯怯声地道:“我原来的名字忘了,后来他们都叫我丢丢......”
    “他们是谁?”
    丢丢听到这个问题,很明显地哆嗦了一下,但还是老实回答道:“叔叔和阿姨......”
    我一愣,但想想不太对呀,有哪个长辈会给孩子取名叫丢丢的?我又问道:“是你真的叔叔阿姨吗?”
    “不是。”丢丢摇了摇头,道:“是假的叔叔阿姨......”
    “他们打你吗?”
    丢丢又哆嗦了一下,“打......”
    “骂你吗?”
    “骂......”
    “给不给你饭吃?”
    “有时候给,有时候不给......”
    “他们为什么不给你吃饭?”
    “因为我讨不到钱......”丢丢越回答越委屈,小嘴都扁了,却还是不敢哭出声来。看他畏畏缩缩的样子,明显是怕哭了会挨打!
    我恨得牙痒痒的。这帮应该千刀万剐的拐卖犯,这么小的孩子也下得去手去折磨他!还逼他去乞讨!
    我压了压自己的怒火,没有再去问丢丢这些让他觉得难过的问题。
    “丢丢,你几岁了”
    “五岁......”
    “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就叫妈妈......”
    “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就叫爸爸......”
    我哀叹一声,看来他被拐时还太小,不但连自己原来的名字忘了,连爸爸妈妈的名字都记不清楚。
    我又问:“你家住在哪个地方?”
    丢丢开始摇头。
    “不一定要记得很准确,记得是在哪条街就行!”
    继续摇头。
    “那是在哪个市,或者哪个县总该记得吧?”
    还是摇头。
    “哪个省......唉,算了,难道我还能带着你跑全国去找你家么?”
    我懊恼地挠了挠头,突然有种上当了的感觉,还是被那老和尚给忽悠了呀!这怎么办,啥都不知道,怎么找?
    我耐下心来还是尝试去引导,问他:“那你还记得你家附近有什么?有没有小河,有没有火车?有没有高楼大厦?”
    “嗯,有,有一座高高的楼......上面有一个高高的塔......”丢丢突然说道。我也一阵高兴,不管怎么说,这应该算是成功的开始吧!
    “还有什么?学校有没有?车站有没有?公园有没有?”我继续引导。
    可丢丢显然记不得那么多,一直在摇头。我又换着法儿问了一会儿,却再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收获了。一座高高的楼,上面有一个高高的塔?电信大厦?电台?电视台?这种造型的建筑也太多了吧!
    我无奈地摇头,这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找得到的,还得以后再慢慢去找才行。我让丢丢又钻进了瓷瓶里,赶在熄灯之前回到了宿舍。
    一回去,陆政就埋怨我道:“大哥,你叫我们不要单独行动,可自己却到处乱跑!你这么晚才回来,手机又打不通,我们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我这时才想起来,自己的手机从一开始在黎家的时候就关了机,办完事也一直忘了开机了。我道歉道:“我都忙得忘了,对不起,害大家担心了!”
    岳祥也凑过来道:“大哥,刚才机修班一个昌东县的老乡告诉我,梁炳他们现在被王主任盯得很紧,最近不会太敢公然再来骚扰我们宿舍了。但他也说了,梁炳派了人就在学校门口转悠。只要在学校外面见到你,他们就要弄死你!”
    我哼了一声,道:“谁弄死谁还不一定呢!”
    陆政顿时抚掌大声叫好,道:“大哥,我就欣赏你这种霸气!我看你一个打他们十个都没问题的!”
    “打你个大头鬼哦!”我顺手给他脑袋来了个爆栗,骂道:“就你话多!要不是你惹出来的这个麻烦,我们用得着这么提心吊胆的么?”
    陆政捂住脑袋,委屈道:“我都跟大伙儿道歉了百八十回了!哎哟,大哥,你敲这一下也太用力了吧!”
    “行了!行了!大家这几天都小心点就是了,现在该干嘛干嘛去!”我随便打了个马虎眼,也不想让他们感觉太紧张了。
    随后的几天里,小胡子都没有给我打电话,我也没有再离开过学校。趁着没人的时候,我又把丢丢放了出来,继续问他一些关于他家位置的线索。不过问来问去,他还是只对那座有高塔的大楼有比较深刻的印象了。
    我见丢丢身上的衣服实在是太破了,就给他重新烧了一套像样点的衣服穿上。打饭回来吃的时候,我见他在一旁流口水,便也分了一些给他吃。每天到了晚上八点钟,我只要有空,就准时打开电视机,让丢丢看了半个小时的动画片。
    陆政和岳祥他们对我的这种突发童心的做法感到很迷惑,说:“这不像你的风格呀,大哥?你现在还喜欢看喜羊羊和灰太狼?”
    我只好尴尬地解释道:“唉,你们就迁就一下我吧!这是我童年的美好回忆,就看半个小时哈!”
    每当这个时候,丢丢就会看动画片看得很入迷。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脸上才会终于露出了彻底放松的笑容,不再是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而时间到了他也不吵不闹,等我关了电视机,便很自觉地钻回到瓷瓶里去了。
    久而久之,他和我相处时间长了,也渐渐解除了对我的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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