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撇了撇嘴,和楚依云相视而对,又相视无言。
    云起:“……”。
    楚依云:“……”。
    “他有毛病……”,“吧”字却截在半空,没发出音。因为,楚依云似乎突然认出那个人是谁了,只是这穿衣风格的改变,让她差点没能认出,但刚刚见着他走进教室的那个背影和熟悉的动作,又让她一瞬间认出了他。
    居然是他?这也太不像他了吧!
    这文艺清新的打扮,和以前那个炫酷拽帅的少年,仿若判若两人。
    不过,她倒是听说了上学期,他好像追过一个女孩很久,但是那女孩最后好像跟别人在一起了。
    不就是那什么叫……席……席梦的吗?
    席梦?
    楚依云睁大眼睛,终于想起了那件事情。
    本来那事已经过去好久,都是上半个学期的事了,她都要想不起来了。
    印象中,是有人说过那个女孩子跟小云起的侧脸长得很像。刚刚,他不会就是,误以为是席梦了吧?
    楚依云下意识转头看向云起的侧脸,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又回忆起记忆中那个娴雅淑静的女子,这么看着,还真的很像。
    “嗯?”云起见楚依云转头看她,愈发迷惑不解,怎么依云也拿着她的侧脸来瞧?难道她也发现了那个人是因为她的侧脸像那个人,才那样说话的?
    可是,她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依云看她的这个眼神,好像有些不对啊,好像也是……在拿,记忆里的某个人同她作对比。
    云起说不出此时心中是何滋味,心中对那个女孩很好奇,又有一种很奇怪的情愫在里面。这种和别人相像的滋味,让她觉得既新鲜,又奇怪。因为,依云和那个男生,都是在拿她们作对比。
    就像是在货物对比,类似货比三家,又好似不是。
    很久以后,云起学到了两个词,她才觉得似乎那两个更贴切地符合她们的情况。
    即“卖家秀”和“买家秀”。
    她当时得知整件事情的缘由经始时,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买家秀”,毕竟肖思祁和楚依云都是拿她在和席梦比,说像,亦或不像。
    后来,直至她某天终于忍不住问了封殇这件事,当然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知道,自己其实是“卖家秀”,在封殇心里,席梦是“买家秀”,一度还曾让他误解,不过最终还是循着这“秀”找回了真正的“卖家秀”,他还是很高兴。
    云起嘴上说他是花言巧语,心里却还是美滋滋的,原来是这样。
    此时,云起只是觉得心里微微有点不舒服,哪怕真的相似,但被别人这样认错,亦或是当成另外一个人,就好似从小到大,妈妈们总爱拿着“别人家的孩子”来比较一般,她感觉此刻自己就是那种心情。
    但是云起从来都是被比较的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哪怕还有许多不完美,但在学习成绩和某些方面,她确实总是被街坊邻里拿来给孩子“做榜样”和“比较”。
    她几乎不曾品尝过这种滋味,因为里头含着淡淡苦涩,一定程度上,还会让人难以接受。
    她只能蹙眉,接受了楚依云的这种“审视”,哪怕她是有点不舒服的。
    可是,依云并没有恶意啊,只是她这种观看的姿态,不是她所习惯和喜欢,让她心里有点难以忍受。
    可是,这能怎么办呢?
    云起心头莫名有些伤悲,她脑海里,仿佛已经把自己幻想成那个去参加歌舞后,心口似乎碎了一块的维特。
    那是云起最近读了不下十次的《六月十六日》的那封信:
    “
    如果我就这样往下写,你会自始至终都不明白我在讲些什么。你就听着吧,我决定强迫自己一个细节不漏地把我最近的经历告诉你。
    前次我写信告诉过你,我结识了当地的法官s先生,他请我尽快到乡下去看他,他在乡下的隐居地简直算得上他的小小的王国。因为疏忽,我没有去。要不是我偶然发现了隐藏在这宁静地方的宝贝,恐怕我永远不会到那里去。
    这里的年轻人在乡村举办舞会,我也答应去参加。我表示愿意做此地一个姑娘的舞伴,她很善良,也很美,此外就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了。我们商定由我雇一辆马车,陪我的这个舞伴和她的堂姐到舞场去,顺路再接绿蒂·s同往。
    “您就要跟一位漂亮的小姐相识了。”我的舞伴说,这时我们的马车正穿过一个大片砍伐过的树林,向猎庄驶去。
    “您要当心啊,”她的堂姐插话说,“别被她迷住了!”
    “为什么?”我问。
    “她已经订婚了,”我的舞伴答道,“同一个老实正直的青年。因为父亲去世,他外出料理后事去了,同时也在为自己谋一个好的职位。”
    这些话我一点儿也没有放在心上。
    我们到达那个庭院大门口时,差不多再过一刻钟太阳就要下山了。天气非常闷热,可怕的灰白色的云在天边聚集,姑娘们都担心遇上雷雨。我虽然也预感到我们的舞会将要遭殃,但我却装出很懂气象知识的样子哄骗她们,让她们不要恐慌。
    我下了车,一个女仆来到门口,请我们稍候,说绿蒂小姐就来。我穿过庭院,向那所造得很讲究的房子走去。当我踏上屋前台阶,进了屋门的时候,我一眼就看见了一幕我从未见过的最动人的场景。在前厅里,有六个从两岁到十一岁大小的孩子簇拥在一个姑娘周围。那姑娘长得极美,中等身材,穿一件朴素的白裙,袖子和胸前装饰着浅红色的蝴蝶结。她正拿着一块黑面包,按照各人的年龄和饭量切成片,亲切地分给周围的孩子们。轮到每人应得的那份时,面包片还没有切下来,孩子们的小手就伸得高高的,很自然地喊:“谢谢!”等到享用各自的晚餐时,孩子们或是蹦蹦跳跳地跑开,或是随性慢腾腾地离开,到大门口去看陌生的人和绿蒂要乘坐出门的那辆马车。
    “请原谅,”她说,“有劳您进屋来,还让姑娘们久等。因为料理了我该做的一切家务后,我忘了安排孩子们的午后点心,别人切的面包他们不要,只要我切的。”
    我随便说了几句客套话,我的整个心灵被她的容貌、语调和举止所震撼。她跑进里屋去取手套和扇子,这时我才摆脱惊异,恢复常态。孩子们都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从侧面望着我,我朝那个可爱的最小的孩子走去。他却直往后退,这时绿蒂正好从里屋出来,便说:“路易,跟这位表哥握手呀。”
    于是,他就大大方方地跟我握了握手。我则不管他的小鼻子上还挂着鼻涕,情不自禁地吻了吻他。
    我又跟绿蒂握手,同时问她说:“表哥?您认为我有福气配做您的亲戚吗?”
    “噢,”她调皮地微微一笑说,“我们的表兄弟多极了,您要是其中最差的一个,我会感到遗憾的。”
    临行时,她又嘱咐她的大妹妹索菲,一个大约十一岁的小姑娘,好好照看弟弟妹妹们,等爸爸骑马散步回来,都要向他问候。她对其他弟弟妹妹们说,要听索菲姐姐的话,就像对她本人一样,几个孩子满口应承。只有那个大约六岁的乖巧的金发小妹说:“绿蒂姐姐,索菲不是你,我们更喜欢你。”这时,两个最大的男孩已经爬上了马车,经我讲情,绿蒂才容许他们坐上马车行至森林边上,但要他们答应坐稳,不淘气。
    我们在马车上坐好,姑娘们相互打起招呼,然后就品评起彼此的服装,尤其是帽子,对于大家期盼参加的舞会也很有分寸地议论了一番。这时,绿蒂喊车夫停车,让两个弟弟下去。他们要求再吻吻她的手,吻手时年长的那个举止很文雅,正符合他十五岁的年龄,另一个则显得更热烈更随便。她再次让他们问候其他弟弟妹妹,然后我们才继续往前走。
    那位堂姐问绿蒂,新近寄来的那本书读完了没有。
    “没有,”绿蒂说,“这本书我不喜欢,您可以拿回去了。前一本也不见得好。”
    我问是两本什么书,听了她的回答,我很惊讶……14我发现,她的言谈很有个性,她每说一句话我都能从她的面部表情看出新的魅力、新的精神的光辉。她好像是渐渐地容光焕发、喜形于色了,因为她从我这里感觉到我是理解她的。
    “前几年我还很小的时候,”她说,“我最爱看的就是小说。天晓得,每当我星期天坐在一个角落里,全神贯注地与珍妮小姐共同经历她的幸福和苦难时,我的心情是多么愉快。我不否认,现在这类作品还很吸引我。但我很少有时间读书了,要读就读那些我真正喜欢的书。我最喜欢的作家是:我在他的作品里能重新找到我的世界,作品里一切情景好像就发生在我身边,它的故事那么有趣,那么贴近我的心,和我自己的家庭生活没有什么两样,这生活虽然不像乐园,但整个说来总是一个不可名状的幸福的源泉。”
    我竭力掩饰我听了这些话产生的激动心情,但怎么也掩饰不住:我听到她怀着那样的真情实感谈起《威克菲尔德牧师》,谈起……15时,我高兴得忘乎所以,把我知道的一切都讲给她听了。过了一会儿,当绿蒂转向别人说话时,我才发觉,在我跟绿蒂谈话时她们都瞠目结舌地坐在那里听。那位堂姐不止一次以嘲讽的眼神看我,我竟一点儿也没有在意,好像她们并不存在似的。
    话题转到跳舞的乐趣上来。
    绿蒂说:“即使说跳舞这种爱好是一种错误,我也愿意向你们承认,我还不知道有什么比跳舞更美好的。我不痛快的时候,只要在我那架旧钢琴上弹奏一支舞曲,心情就好起来了。”
    在说话的时候,欣赏着她的黑眼睛,是多么惬意呀!那动人的双唇和鲜艳快活的面颊是怎样吸引我整个的灵魂啊!我完全沉浸在她的言谈所蕴含的崇高精神之中了。我有多次竟没有听见她倾吐心声的话语!——这一切你是想象得到的,因为你了解我。简短地说,当马车停在会场门前,我走下车时简直就像是在做梦,我完全迷失在暮色苍茫的世界里了,连从灯火辉煌的大厅里对着我们演奏的音乐都没有听见。
    奥德兰和n.n.两位先生——谁记得住所有人的名字啊!——到车前迎接我们,把他们的姑娘带走了,我也带着我的姑娘走了进去。
    我们相互交叉跳起法国古代的小步舞;我一个又一个地邀请姑娘来跳。不过没有一个姑娘跳得令人满意,你跟她跳了一曲握手道别后就不想再请她跳了。绿蒂和她的舞伴跳起了英国舞。轮到她跟我对舞时,我是多么高兴,你完全可以感觉得到。看她跳舞,那真是最大的艺术享受!你瞧,她是用整个的心和整个的灵魂在跳啊,她的整个身体是那样和谐优美,她是那样的无忧无虑,那样的无拘无束,好像跳舞便是一切,好像她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感觉不到;无疑,此时此刻,除了跳舞,其他一切都在她眼前消失了。
    我请她跳第二轮四人对舞,她答应跟我跳第三轮,并以世上最可爱的坦诚态度对我说,她最喜欢跳德国舞。
    “这里有这样一种习惯,”她继续说,“跳德国舞时,原来搭配的每一对,要自始至终一起合跳,我的舞伴跳不好华尔兹,如果我免去了他的这个苦差事,他一定会感谢我。您的那个姑娘也不会跳,而且不喜欢跳华尔兹舞。我看您在跳英国舞时华尔兹跳得很好。如果您愿意跟我一起跳德国舞,您就找我的舞伴商量,我也去找您的姑娘说一声。”
    随后我跟她握了握手,我们商定,跳华尔兹时让她的舞伴和我的姑娘去跳。
    开始跳舞了。我们俩喜滋滋地做了各种各样钩臂旋转的动作。她的动作多么轻盈,多么迷人啊!这时我们才真正开始跳起华尔兹来,每对跳舞者都相互环抱着像流星一样地快速旋转。因为会跳的人很少,开始时难免有些混乱。我们很机灵,先让别人乱跳个够;等那些笨手笨脚的退场,腾出地方,我们便开始毫无阻碍地翩翩起舞,与奥德兰和他舞伴那一对一起,毫不畏怯地坚持到舞曲终了。我从来不曾感到我跳得如此轻松愉快。我简直已经飘飘欲仙了。臂中轻轻地拥着最迷人的尤物,带着她像风,像闪电,满场飞舞,周围的一切全都化为乌有——威廉啊,老实告诉你吧,当时我心中暗暗发誓,除了我,我决不让别人跟我所爱的、我有权得到的这个姑娘跳华尔兹,为此我宁肯粉身碎骨。你是理解我的!
    为了喘口气,稍稍休息休息,我们在大厅里慢步走了几圈。随后她坐了下来,我带来放在一边还剩下的几个甜橙,倒真有解渴的奇效。只不过她出于礼貌把切好的一片片橙子分给邻座一位毫不谦让的姑娘,我见了不免心疼。
    跳第三轮英国舞时,我和绿蒂是第二对。当我们翩然穿过队列时,天晓得我是多么喜悦。我挽着她的胳膊,时刻不离地望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再真实不过地流露着最坦诚最纯洁的欢乐。我们从一个女子旁边经过,她那不太年轻的脸上现出的卖俏表情十分引我注意。她皮笑肉不笑地望着绿蒂,在我们飞快地经过时,她伸出一个手指,以威胁的口吻,语意闪烁地提了两次阿尔贝特的名字。
    “恕我冒昧问一句,”我对绿蒂说,“阿尔贝特是谁?”
    她刚要回答,恰巧我们必须分开,去做一个大“8”字交叉队形。当我们彼此交叉而过时,我看出她在思考着什么。
    “我没有必要瞒您,”在她伸过手来让我牵着她漫步向前时,她说,“阿尔贝特是一个老实厚道的人,我跟他可以说已经订婚了。”
    这在我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因为在马车上姑娘们就告诉过我了),但我觉得这还应该算是全新的消息,因为当时我并没有把这层关系与此时此刻的绿蒂联系在一起想,在几次短暂的接触以后,此刻的绿蒂于我已经变得无比珍贵了。总之,我心乱如麻,失去了自制,竟错插到另一对舞伴中间去,搅乱了整个队列,幸亏绿蒂镇静,赶忙拉我拽我,才很快又恢复了队形。
    舞会还没有结束,电闪雷鸣越来越急,隆隆的雷声压倒了舞会的音乐。那闪电我们早就看到它在天边闪过了,当时我还一直把它解释成远方没有雷声相随的电光呢。三位姑娘从队列里跑出去,她们的男伴紧随其后;秩序大乱,音乐也停了。不用说,在尽情欢乐时一件不幸或令人震惊的遭遇,给我们留下的印象,总是比平时更加深刻。一是因为情况正好相反,两相对比,人的感受一向栩栩如生;再则,是因为我们的感官尤其变得更加敏锐,能更快地接收某种印象。我看见不少姑娘脸上突然露出怪相,一定就是这个原因。那个最聪明的坐到角落里,背对着窗,捂住耳朵。另一个姑娘跪在她面前把头藏在她怀里。第三个钻到她俩中间搂着两个姐妹哭了起来。一些人想回家。另一些人更差劲,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她们吓得只顾向上帝祈祷,无心去管那些青年的鲁莽行为,任他们在她们诵读祈祷词的嘴唇上亲吻。有几个男客到楼上去休息,趁机吸几口烟。其余的人都不反对女主人的好主意,愿意听从她的安排,到一间有百叶窗的屋子里去。我们刚走进屋,绿蒂就忙着把椅子摆成一个圆圈。等大家应她之请坐下以后,她便提议玩一种游戏。
    我看见有的人努起嘴,伸展四肢,希望在游戏中赢得一个结结实实的吻。
    “我们来做报数游戏,”绿蒂说,“请注意了!我从右到左绕着圆圈走,走到谁跟前谁就依次报数,数必须报得像野火蔓延一样快,谁要是停顿了或者报错了,谁就得挨一记耳光,一直报到一千为止。”
    这回真有热闹可看了!她伸着胳膊转圈走。头一个人开始报一,第二个报二,然后报三,依次报下去。随后她就加快了脚步,越走越快;这时,一个人报错了,啪的就是一记耳光,下一个人大笑起来,啪的又是一记耳光。她越走越快,我自己也挨了两个大嘴巴子。我心里非常高兴,因为我发现她赏给我的两记耳光比赏给别人的重。还没数到一千,全场便大笑不止,喧声震天了,游戏只好告终。这时雷雨已经过去,我随绿蒂走进大厅。她对我说:
    “挨了耳光,他们就把雷雨和别的一切都忘了!”
    我找不出什么话来回答。
    “我本来是最胆小的一个,”她接着说,“为了给大家壮胆,我故意地装出胆大的样子,结果我倒真的变勇敢了。”
    我们走到窗前。雷在远方滚动低鸣,大雨哗哗地打在地面,清爽芬芳的气息通过温暖的空气向我们袭来。绿蒂把臂肘撑在窗台上,凝视着窗外的景色。她抬头望望天,又低头看看我,我看见她眼里满含着泪水。她把手放在我的手上,说了一声:“克洛普施托克!”我立即想起浮现在她心头的那首壮丽的颂歌16,并沉浸在因她这一声呼喊而涌来的感情激流里。我忍不住伏下身来,热泪盈眶地吻了吻她的手。我又抬起头来凝视她的眼睛。高尚的诗人17啊!但愿你能在这目光里看到她对你的崇拜,但愿我永远不再听到别人亵渎你名字的声音!
    ”
    脑海里关于这一段的描绘,又清晰浮现在眼前。
    云起突然觉得自己似乎都快看不清楚依云的脸,泪水模糊了视线,眼前,只剩下一片汹涌。
    肆意的,波涛的,不知名的,莫言的……齐然拾遗,让人摸不着背。
    但云起就是哭了。莫名的,就哭了。
    在一班教室门口,无声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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