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漂了多久,江悦漂浮在一条大河边上,他缓缓睁开双眼,不住的咳嗽将呛进肚里的水全都吐了出来。
    他不由自嘲道“在梦里遇水,那是该小解才对啊,为什么还不能醒呢?”他吃力的想要搀扶上岸,肩头和脚上忽觉疼痛难忍,一个支撑不住又摔落回河中,原来那名士兵的战刀掷入水中插中他肩头。他费尽了力气上得岸边,瘫软的躺着,皮肤都浸的泛白,手掌都起皱。
    他躺在地上看着周围山色秀丽翠峰连绵,云彩朵朵好一幅锦绣江山。他尝试起身,但全身提不起劲,也不知躺了多久,才渐渐恢复一些元气。
    他狼狈地爬起身子,见前方有一杆长矛插着,跌跌撞撞地走去将它拾起作为拐杖使用,眼前的一幕令他吃惊不已,前方横七竖八的躺了整整几百具尸体和几百匹战马几十辆战场,四处散置着写着“项”字的战旗。
    四周农田荒废破败,黑鸦“咿呀”欢叫着猎食,空气中飘散着一股腐肉败坏的气味。令江悦腹腔翻如捣搅,连黄疸水都吐了出来。
    一边是花花江山,一边是尸横遍野的惨状。江悦不忍目睹,转身离去,他见前方破败的农田处有一所草寮,想去向农家乞要一些食物和包扎伤口。
    他颤颤巍巍地行在田埂上,有几束稻子正葱葱郁郁得生长着,稻子已长得金黄灿灿,想来已到了收成的季节,原本该是一望无垠的金黄稻田,被风吹拂宛如黄金点缀而成的稻海才是,如今却是一片凋零。
    行到草寮门前,他嘶哑着喉咙喊道“有人吗?有人吗?”其实当看到眼前一片颓败的景象时,他已猜测的八九不离十了,此间草屋早已荒废闲搁已久。
    他轻轻推开草门,里边除了一堆稻草,其它东西已被搬的一干二净了。江悦兴意萧索的转身离开,忽然屋内那堆稻草兀自“窸窣”动了一声,江悦敏锐的发觉,惊异的回过身来,说道“是谁?”但肩头已被一根木棒砸中了后脑勺。
    原本已受伤严重失血过多,这被人又突施暗手,眼前忽而眼冒金星,他用长矛横扫一击,那人才不敢上前,他用长矛伫立地面,平顺调息。所幸这记偷袭力气不大。
    眼前忽明忽黑,这才看清偷袭之人是一位衣不遮体,面黄肌瘦的老爷子,与他相比较,墩肉都算是一身丰腴的。
    这名老爷子双手中执着根如婴儿手臂粗细的木支,正不停的全身发抖,似乎刚刚的偷袭已用了他九牛二虎之力,他双眼中满是哀求的神情。
    江悦见是这么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也便消了气,平和的说道“老人家,你为何袭击我?”这名老太爷吱吱呜呜的含糊不清的说道“求军爷留我个全尸。”
    噗通一下,身体跪倒在地,好在田里的泥土松软,不然深怕他这么一跪伏,脚骨头都断了。
    那根木枝也跌落在地,老爷子对着江悦顶礼膜拜,嘴里念叨着求饶的话语。但是气力疲羸,江悦听不仔细。
    江悦说道“老人家,我并不是什么军爷,我只是一介草民。”老人家仍是跪拜在地,不住跪拜。
    江悦自察周身一遍,原来是手中的长矛令老头子心生怯意。他立即将长矛抛却,可支撑的长矛一离手,他因全身无力,又跌坐在地。这时老头子才停止了跪拜,难以置信的打量着江悦。
    老头子怯怯懦懦的问道“你真不是军爷?”江悦惨然一笑说道“老人家,这样还不信我吗?”
    这时老头子才将信将疑地爬行过来,想要搀扶江悦起身,但两人一个年老体衰,一个新伤,均都软弱无力。
    江悦笑道“老人家,咱们不必起身了,就在这席地而坐吧!”老头子沙哑的说道“年轻人,为何你会到来这是非之地啊?你还年轻快快走吧。”
    江悦回想起适才见到的不忍目睹的战场,会意过来。疑惑的问道“老人家,你为什么又在这里?你的家人呢?”
    老头子听到家人二字,心下不由黯然神伤,枯槁皱纹密布的老脸上泪水涔涔落下,哽咽着说道“儿孙他们都走了!”江悦听闻勃然大怒,挥起拳头打在地面,愤懑骂道“这群不肖子孙竟然这般不重孝道,让你一个老人家留在这渔阳鼙鼓之地!”
    老头子哭丧着脸,连连摆手忙解释道“不,不,少年郎不可错怪我儿孙,是我自愿留下来的,我一大把年纪了,半只脚踏入鬼门关了,何必连累他们。尘归尘土归土,人始终是要落叶归根的。”
    听着老人的话,江悦双眼不禁微红,又想起了自己的阿婆,不由得说道“老人家,要不我带你去找你的家人吧?”
    老人叹了口气,指着眼前的一片斑秃一般的农田,说道“年轻人,我生在这片土地上,看着这片庄稼更替成熟,虽然现在它们因为战火的牵连而破败,但是我相信,总有一日这里还是会变回一片绿油油的水稻,我的子孙也一定会重新回到这里生活的。所以我得留下来。”
    江悦点着头,似懂非懂的应诺,他心知老人已铁了心肠不肯离去,这坚毅的决心不就如钟离卫一样吗?
    老人步履蹒跚地回到草屋内,取出几块干馍递给江悦,慈和的千叮万嘱说道“年轻人,你以后的路还长呢,拿着这几块干粮或许还能撑上几天,往南面走,就能逃离这里了。”
    江悦手中握着几块干粮,泪水终究还是如溃堤的河岸一泻而下。他抽抽噎噎得说道“老人家,这些粮食你收好,老实与你说,或许你不信,我其实这是在做梦,我是饿不死的。”
    老头子笑道“年轻人,竟说胡话,你是欺我人老糊涂了,好糊弄是吧!我老啦!吃多一餐少吃一餐,多活一日少活一日都一样,我现在全部的盼头都寄托在我儿孙身上,他们过得平安喜乐,我便是死了也是笑的。”江悦听这话,颇有感触。将手中的干馍又推回老头子的手上中说道“但是……不可。”
    老头子说道“年轻人,听老头儿一句话,你还年轻,还有希望,坚强的活下去知道吗?”
    江悦再也找不着任何理由推辞这番盛情美意,将他与那封密函一同裹在一起,珍而重之的收入怀中。
    又对老头子问道“老人家,这处附近是否有叫霸王的人在?”老头听后如谈虎色变,吓得连连上前,用沾满污泥的手掌捂住江悦的嘴,向四周左顾右盼,这才小声呢喃道“不可提他,不可提他。”
    江悦心中狐疑,眼下这周边荒无人迹,竟只提个名字,就令一位老人闻风丧胆,可见其人余威和残暴有多甚。
    老头子自知失礼,这才松开了手,说道“年轻人,快逃吧!逃得远远的。”
    明知老人家好言相劝,江悦还是坦言相告自己受人所托,所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他无论如何也要去完成的。
    老头子见不管如何好言相劝都无济于事,江悦还是执意要去,也不再阻止,告知他霸王的“项”军驻扎之地,二人便依依不舍的告别了。
    江悦拄着长矛缓缓前行,老人相告,只要依着江河水顺流而下,就能找到霸王所在。然而又万般叮咛,叫自己千万要小心,因为听说霸王狠如猛兽,喜怒无常。
    行了将近一个时辰,越是接近所谓的驻扎之所,反而越是安谧清幽,又行了一会,果然在远处遥望到一面“项”字的幡旗,但为了谨慎起见,他不敢唐突行事。
    江悦躲藏在一处茂密的树丛后面观察着,等待了许久,也不见有步兵、战马、哨兵,斥候等军事部勒。
    他丢弃了长矛,躬身小心前行,他隐伏在树木和草丛中,四周隐隐缭绕着悠扬的琴音,细细听闻之下只觉得此曲哀切幽幽,含有无限爱意和誓死追随的决心。
    在这哀伤的琴音之中,蕴藉着悲戚万分的曲义,江悦凝神静听,隐隐听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江悦心中不免被琴曲感染,心想“世间竟有如此琴曲能令人闻之落泪,神伤落涕,估计也就《汉宫秋月》可以相媲美了,虽然他并未听过《汉宫秋月》,可盛名之下无虚士的道理他还是懂的,虽然这世间也多欺世盗名之辈。”
    他又匍匐爬上了山坡,在远处窥视着,见这前方哪里有什么强兵悍将驻守,眼前此时只生有几堆篝火,生了几口锅炉,只有两顶帐子。
    眼见一群士兵断臂伤眼简易地包扎着伤口。哪里还有老人家口中所言威风凛凛盛气凌人的猛将悍兵在,只有老弱残兵。
    江悦隐伏在草丛中,正神游物外,忽然一个高大的影子笼罩住他全身,他忌惮的瞥了一眼这身影。一匹全身黑色鬃毛,神采奕奕的战马正居高临下的看着江悦。这匹马呼气如雷,四肢健硕挺拔,犹如马中赤兔。
    江悦心想“只要装作不知,应该就可躲过。”可这匹黑色骏马颇通灵性,马嘴一把咬住他裤腰,叼衔住江悦,蹄踏飞燕似得飞入了营寨。
    那些伤兵见霸王的坐骑乌骓衔了一名陌生面孔而来,无不骇然失色,像惊弓之鸟一般,个个严防戒备,如临大敌的模样。按常理说,即便是一名敌方强兵入营也不至于此。
    一名将军服饰模样的大胡子手持长枪,锋利的枪头对准着江悦胸口,厉声质问道“来者何人?”江悦脸面朝上,不敢动弹,深怕一个答的不对,这人就一杆刺入他心窝。
    届时真是前功尽弃。忽然最大的一顶帐营中,传来一股高亢威严的声音“你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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