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此刻,度日如年的那种煎熬江悦是深刻得体会到了,额头与后背都流出豆粒汗滴。四周陷入一片寂静之中,有几只小兽因找不到族群而嗷嗷叫唤,几只飞禽又扑打了羽翼飞了回来。
    墩肉已警惕的回到蒋寒薇背后,四处张望着,严阵以待地严防戒备。蒋寒薇目光始终不敢瞧向她爷爷,握着武器的纤细白皙的双手,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
    秦广王见仍然无动静,轻声说道“这位朋友,若还不出来相见,那也就休怪我无礼,强行请你出来了。”他只是轻声说话,可音量却在方圆一里外仍清晰嘹亮。
    江悦因惊恐,害怕自己的嗓子会不自觉发出惊吼,将手臂横陈,用力咬着,堵住了嘴巴。
    秦广王微微摇头,似惋惜又像是不忍心。右手抬起,一个念及间,手掌下多了一个蹲坐在地,嘴咬胳膊的年轻人,这人不是江悦还会有谁?
    他还在惶恐之中,徒然眼前景色兀然一变,从竹林丛中转变成在一条曲折小路上眼前还站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他举着被咬着的手臂,愣愣看着四周,缓缓地向右转去,又慢慢向左回头。突然“啊”的一声脱口而出。
    有几只飞禽又被惊扰的飞出了竹林中,墩肉见人已被制服,这才松了口气,目露对秦广王的崇拜和仰慕之情。蒋寒薇已回过头来,淡漠地看着眼前的江悦。
    这时,已有十几名日游差接踵而至,成三列队伍前行着。见前方是秦广王,均都欣喜过望,一一作揖躬身行礼。为首的一名日游差见到一身休闲服饰的江悦,料定是黑白无常所押解得嫌犯。
    对秦广王说道“见过秦广王,方才我等听到这处发生剧烈的打斗声和轰然巨响,莫非是此人所为?白无常原来所料不错,我等渎职懈怠,疏于看管要犯,铸成大错,还请众王降罪。”
    众日游差都请罪,甘受责罚,秦广王见状,面有欣慰之色,可目光顺移到自家孙女身上时,不免为难,摇了摇头,作声道“非也,非也。不是他所为,不过听你们语气,似乎识得眼前这位男子。”
    语毕,一股温和之力轻轻将众日游差身子托起,免去跪伏之姿,众差知秦广王免去责罚,内心又是欢喜又是愧疚。
    为首的日游差解释道“眼前之人,是从人间界乘坐响铃猫而来的,后被黑白无常羁押而来,为的是辨别其身份,需要秦广王使用孽镜台。”
    此时,秦广王的右手才从江悦的肩上放开,而后将其托起身子。又问道“孟女不就可以辨别其身份了吗?为何还要大费周章来此?”
    众位日游差面面相觑,也不思其解,异口同声道“不知何故?细微末节只能问黑白无常了。”
    秦广王凝神静思,目光在稍微打量了一番江悦,轻声细语问道“年轻人,你为何事来到地域?又为何黑白无常要将你送来孽镜台这?”
    江悦心想“事已至此,一而再,再而三被抓,起初辩解反抗,更是落得引颈受戮的下场。他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他被惹的倒生闷气,索性闭口不言,已将性命豁出。
    等了半响,不见答复,秦广王虽还和颜悦色,可其余日游差和墩肉却按捺不住,责问道“真是无礼之极,我们秦广王问你话呢!你为何不作声?”
    墩肉上前就要踹上一脚,但恶念即起,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制止住了。秦广王问道“那黑白无常二人为何抛下此人不顾,就离去了呢?”
    为首的日游差便将黑白无常离去的原委诉说清楚。众人都显出一丝不安,可因由各不相同。
    秦广王而后说道“那么我们先行去孽镜台前,你们速去邀请黑白无常二人过来。”
    一位日游差接领任务,几个踱步,已消失在群竹小道中。而余下的众人,被一团墨绿色光圈包裹住,向着孽镜台的方向高速飞驰起来。
    江悦逃离时误打误撞,东躲西藏,花费不少时间才来到这三色竹林里,可现在,他乘坐在这墨绿色光圈内,只感觉到数个呼吸的时间,便回到那让人为之骇然失色与感叹其鬼斧神工造诣的孽镜台了。
    平稳落地后,众日游差站好方位,将他团团包围在中央,身上束缚尽去,可仿佛如笼中之鸟一般,被掌控着自由其实比手脚上了镣铐得囹圄还让人难受。
    秦广王与其孙女去偏殿交谈。蒋寒薇由始至终都是低垂着头,面露难色,众日游差悄悄目睹到她神情,都不由暗自猜测一番,似乎与传闻有所差别。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只见大门处急速奔来一黑一白服饰的两人,与之前不同的是,原本崭新精炼的服饰,已变的衣衫褴褛,且白无常还负伤在身,两人都显得窘态不堪。
    数名日游差见了都慌张起来,上前慰问其伤情和因由,白无常拱手道谢,可黑无常暗道“原本只需驱逐就好,大家都能毫发无损的回来,可马大哥不知今日着了什么魔,尽是越战越是兴起,定要斩杀两只戾兽八腿蟾蜍才肯罢。”但这话怎能与他人道,也就只能闷声掩埋在心底。
    这时,秦广王已回来,也慰问了几句,见他们只是负了些皮外伤,便转过话由。问道“眼前这位人间界装束打扮的男子,是你们羁押过来的吗?”
    二人恭敬的点了点头,秦广王又问“那为何要将他押往孽镜台?莫非你们已察觉出一些端倪?”
    黑无常正要出言诉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可站于他左侧的白无常,突然伸出右手阻止他发言,而自己却道“回禀秦广王,经我二人初步辨别,觉得此人形迹可疑,谈吐和行为都极为古怪,所以我们十分有理由相信,他是那处地方派来的细作。”
    秦广王一听此话,慎重的思忖起来,他又审视了呆立着的江悦,又见白无常神情严峻,话语斩钉截铁,也就顾虑消去,说道“那么,我就开启孽镜台,若真是那处派来的细作,我绝不饶他。”
    这话直把江悦吓得粟粟颤抖,心中痛骂“一群伪善的家伙,睁眼说瞎说,还辨别什么?难道那台上的七个大字都看不明白吗?白瞎了一对眼睛。”心中虽在怒骂,可死到临头,之前那种悲愤忧伤之情又起,而且看到那头戴冕冠锦衣玉袍的大胡子秦广王展现的通天手段,自知再也没有之前那么幸运可以逃掉了。
    七层高的碧绿琉璃台上,随着秦广王口中念动的咒语,青光大盛,夺目耀眼,刺眼得让众人睁不开眼睛来。台上那衔着方镜的八面表情乖张的人首及台上方八角九眼的应龙都仿佛像活了过来一般,变得活灵活现。而一声低沉得龙吟更是令在场除却秦广王之外,心灵都为之一颤。
    江悦虽然心中一肚子苦水,可看着眼前这只有神话故事及电影里才能出现的场景,心神荡漾,震惊非常。
    青光仍旧维持着,秦广王回过身,负手而立说道“将这位年轻人送往台上吧!”
    站着方位的日游差上前两人,反手一扣将江悦押送上孽镜台上,三人踏上琉璃面板,内心感受各异,江悦犹如如履薄冰,害怕忐忑等等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橐橐橐”的脚步声每踏上一步,都像是一把铁锤狠狠地敲击在他心脏,压抑而疼痛。当上到最后一层阶梯时,两名日游差已停下脚步,松开双手,齐声道“上去吧!”
    在以前,看到书上描写革命先烈们英勇就义的牺牲,江悦能感受的只是书面上的几个形容词“慷慨就义,义无反顾,抛头颅洒热血”等云云。但这时,自己也能切身感受到当时他们被押赴刑场时的心理状态,世间有太多美好的事物和挂念的人,若能生,谁愿意死?
    江悦仰头看了一下天空,入眼处,是那只头长八只巨角,眨着九只眸子的应龙。从缝隙中看到这里的天空,也同是一片蓝天,也同是一个艳阳。他突然转过头来,看着台下众人,粲然一笑,毅然踏上最后一层台阶上。
    “他在笑什么?”众人不由升起这个念头。“嗡嗡嗡”八声响声,折射的镜子里却反射不出他的模样,只是八面衔镜面孔都似在绘声绘色般表现着原本的表情。
    忽地,琉璃台碧绿光芒收敛,八面方镜放射出白茫茫的光彩,一面反射向另一面,俨然是一张八芒星图,当白色光芒大盛时,八角九眼应龙又一声低吼,八道光束射向应龙衔着的大圆镜。
    大圆镜下,江悦站于琉璃台中央,心道“被光芒照射而死的,想必,我也是古往今来罕有的那么几个人吧?”心中抑郁已久,突然仰天长啸“啊!”圆镜落下的光芒仅仅汇聚在他一人身上。
    他用手臂掩护着头,过了半响,虽然已看不见四周的景象,可还能实实在在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有血有肉的躯体,有感知的五官,不由疑惑,发出“咦?”的一声惊呼。
    台下众人,都凝视台上的江悦,有几名从未见过此景的日游差,都不由的摒住呼吸静静观望。连一直清冷淡雅的蒋寒薇也被吸引住了。
    秦广王眉头紧蹙,在思索着什么,只见江悦被白色光芒笼罩周身,但是从他身上反射而出的,却是一股淡盈盈的金色光芒。金色光芒只萦绕体表,可这细微的变化,还是让秦广王察觉到了。
    他走向孽镜台下,徒然双臂挥出,十指伸张,衣袍带起的劲风猎猎作响,猛然间,十指握拳,大喝一声“收”。
    顿时所有光芒都尽皆消弭,神威凛凛的应龙也都沉寂下来。四周突然陷入死一般的静默。
    当光芒消失,江悦眼前又出现原本的人和景,心中的落差巨甚,一时难以适从,呆愣住了,秦广王轻说道“年轻人,下来吧!”但他哪里听得入耳,呆若木鸡一般。
    白无常见人人敬仰的秦广王唤了江悦竟然不予理睬,心怒道“这年轻人不知好歹,定是秦广王已经发现他为细作。他心虚作祟,不敢应答”于是走上前去,怒斥道“喂,你好生无礼,我们秦广王叫你下来,你既然不应答。”
    秦广王急道“马允均,不得无礼。”这一声,愣是吓了白无常一跳,他没有想到秦广王责备的竟会是他。看了台上江悦一眼,又望向秦广王,随后才愤愤然退开。
    “日游差,将那名年轻人接送下来吧,我有话要问他!”靠前的两名日游差受任应诺道“是”而后徐徐上前,等上到台上,他们唤道“年轻人,走吧,一同下去,秦广王有话问你。”等了一阵,不见应答,两人怕耽误时间,互看了一眼,都点了点头,然后挟着他胳膊往台下走去。被这么一折腾,他突然回过神来,身子被架在半空中,他想竭力甩脱,但日游差都是修炼之人,力气可不仅仅是大他一丝一点这么简单。只有悬空的双腿空出,于是蹬腿乱踢,喊道“放开我,放开我。”
    下到地面,两名日游差将他放落,而秦广王就伫立在他身前,面带微笑,但在江悦看来,这温和的笑容,无异于死神的招手,心中又是绝望。
    “要杀要剐随你们便,若我求饶下辈子做畜生,来吧。”说着闭目等死。秦广王恍然大悟,饶有兴致的说道“原来,你以为我们要对你不利,是与不是?”
    闻言,江悦乍然睁眼,惊疑道“你们不杀我?你们不是为了杀我吗?”秦广王摇头道“非也,非也,不知你从哪里误解我们?”于是他指着白无常道“就是他, 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又是百般刁难我。”秦广王顺着手势看向白无常,又摇了摇头“非也,非也。”
    听到江悦的指责,白无常欲上前强辩,却被黑无常拽住,摇头示意让他不要莽撞。
    “年轻人,我有一事不解,想向你请教?”秦广王谦虚询问道。他这一举动,顿时迎来大家的好奇目光,让人暗暗揣测。
    态度天旋地转的转变,一时让江悦蒙昏了头,又想“不会是想意图不轨吧?但是人家超凡入圣,要弄死我,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也不必这么好言相待”想到此节,便道“只要是我知道的,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实言相告。”
    秦广王听后,欣慰的颔首,问道“年轻人,你是否有做过一些特别的事情,比方说救人一命亦或倾囊相助过别人?”
    突然被问这种事情,江悦一时也答不上来,心想“他问这事,莫非是考验我?我是要夸夸其谈,还是诚实作答的好呢?”
    沉吟片刻,才道“我曾救过一位好伙伴的性命,那时他溺水,我恰巧救他,还有,我自小就爱助人为乐,扶老奶奶过马路,捡到钱交给警察叔叔,这些拾金不昧的善事,我还是做过的。”
    秦广王捋了捋长须,摇头晃脑的,没有作声。江悦后怕,担心出什么纰漏,又道“求你们放过我,我绝对是个好人,从小我就一直和好伙伴一起锄强扶弱,抱打不平,虽然以前曾偷过村里王伯伯家的苹果,可那时也是被人逼迫而为,不是我本意。请你们作好,放了我吧。”
    “你口中所说的警察叔叔是什么东西?”秦广王满脸狐疑问道。他已有些岁月未去过人间界,对于人间界的一切变化,就如桃花源记里描述的那些避祸的先秦之人一般无二。
    江悦情急,忙解释道“警察叔叔他不是个东西,噢,说错,警察叔叔是人,不是东西,是一种职业。”说着指着日游差道“估计差不多和他们是同样的岗职。”
    秦广王会意,又问道“你祖上是否有出过什么救国救民的大善人,大英雄之类的人物?”
    江悦回道“我与我阿婆相依为命,我连父母亲的模样都未见过,更不必说什么祖辈的事迹了。”
    过了一会,秦广王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笑吟吟对江悦说道“年轻人,你可以走了。”
    听到这话,当真是乌云见日的心情,他欢喜的跳将而起,欢呼雀跃地手舞足蹈起来。
    白无常见到此景,心头不是滋味,苍白的脸色微微涨红,争执道“不能轻易放过他。他定然是来为非作歹之人,千万不能放了他。”
    众人的目光都焦聚在他身上,江悦怒斥道“你为何咄咄逼人,咬定我就是歹人。我也是受害者,我是误上那什么响铃猫才来到你们这里,我现在就想回去,你以为我稀罕你们这里吗?”
    秦广王见这形势快要形成骂战,也担心白无常失去理性,错手就将这年轻人误杀打伤。
    出言阻止道“白无常,你错怪这名年轻人了,他并非你所说的细作,快快回去处理伤势吧。”
    黑无常见江悦既然安然无恙,心中欢喜,看到白无常的举动,难免有些汗颜。上前劝慰他离去。
    不得已,白无常向众人拱手后,悻悻然而去。而江悦,也终于重获自由了。江悦向秦广王道谢后,在众日游差的带领下,出了临判殿。
    秦广王看着江悦离去的背影,喃喃道“这年轻人不简单,刚刚他所说之话,并无一句谎言,最多也就在警察叔叔那段事情中添油加酱一些。”然后对一旁冷傲的蒋寒薇与墩肉说道“走吧,对你们说说这次竞选的事宜。”蒋寒薇双眸立时锐利如刃芒,随着爷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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