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白衣主教阿纳塔斯立即意识到自己想多了,赶紧摒弃掉这些狂妄的想法,反复叩问自己的内心,直到彻底澄清为止。
    当光辉之主收回目光,礼拜堂里弥漫的圣光也随之低落下去,可是杜利安.橡叶吟唱的《恩典》,却被神顺手带走,取代以往的圣歌,在神国的圣山之巅唱响,无数蕴含圣力的金黄色音符,有如山泉溪水流淌而下,正如同光辉之主的权柄,渐渐地延伸出【救赎】领域。
    苏利斯修道院的晨祷,难得有一次因不可抗拒之力而中止了。毕竟,杜利安.橡叶替修道院里的所有人,向光辉之主传递了虔诚的信仰,由此引来的神的注视,并取走了某些事物。
    白衣主教阿纳塔斯毕竟也是【恩眷者】之一,知道大致的梗概,却并不清楚其中的详细内容,隐隐约约之间得知,杜利安.橡叶很受光辉之主的恩惠,甚至称得上是宠爱。
    这不,身为开后门进入苏利斯修道院的候补生,连《太阳教典》都没有翻阅过,却在礼拜堂里召唤出浩瀚如海洋的圣光,这已经不是见习牧师的水准,与主镇一方的圣品主教相比也不遑多让,相当接近自己了。
    与此同时,在礼拜堂的侧门后面,一扇门之隔的偏厅里,为苏利斯修道院的平民和贵族子弟教授讲解《太阳教典》的女助祭伯纳黛特.泰斯,目光透过门缝,一瞬不瞬地盯着伫立在圣光海洋中的少年。
    “时隔多年,新的神恩眷顾者出现了!我一定会把这个人纳入掌握里,为神恩日益衰退的家族,注入新的活力!”
    下定了决心后,伯纳黛特.泰斯的一双妙目落在少年身上,很快回想起不久前自己看过的资料,忍不住暗想:“骑士家族的次子,今年才十四岁,明年的成人礼一过,就可以结婚组建家庭。他的身体似乎很硬朗。唯一的缺点,就是脸太嫩了,而且年龄比我小太多。”
    伯纳黛特.泰斯猛然想到日后两人在一起,自己一口吞下这块小鲜肉,忍不住口水就流了出来。她发现到自己的身体如此反应,也是有些淬不及防,赶紧伸手进裤裙的口袋里,掏出手帕仔细地擦掉嘴角的涎迹,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晨祷已经没有必要开始了,接下来是在兼具教室用途的公共食堂,为见习牧师们讲解《太阳教典》,揭示光辉之主的教义,引导他们走在神的道路上。
    当然了,北境银月联盟的法律,各个盟邦领主制定的当地规章制度,也得由专业人士为见习牧师们讲解,毕竟光辉之主是太阳之神,同时也是法律的维护者,无情和公正的裁决,正是祂的牧师们的追求和所向往的。
    杜利安.橡叶成为神恩眷顾者的影响就此开始发酵,可是白衣主教阿纳塔斯出于保护幼苗茁壮成长的想法,运用自己的影响力和自己在苏利斯修道院长年累月积攒的权利,将这件事牢牢地压制在修道院里,并没有第一时间扩散出去。
    倒不是出于羡慕嫉妒的阴暗心理,而是白衣主教阿纳塔斯非常清楚,杜利安.橡叶的拓荒领骑士家庭背景不够硬,与教会的关系相当浅薄,他的一身浓郁神恩,很有可能引来教会内部那些世代圣品家族的注意。
    可惜的是,白衣主教阿纳塔斯似乎忘记了,在苏利斯修道院里就有一个出身自“圣泰斯”家族的女助祭,她的目光早就盯上了前途无可限量的杜利安.橡叶。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罢!
    第九章 身份认同
    兼具律法学课堂用途的公共食堂坐满了信仰虔诚的平民子弟和一小撮出身贵族家庭的精英,与以往不同的是,负责讲课的女助祭伯纳黛特.泰斯女士迟迟没有现身,以致于原本安静的氛围有些多余的噪声,没有人出面弹压整顿秩序,导致偌大的课堂喧闹地如同菜市场。
    毕竟,今天早上在礼拜堂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过于惊人,别说没有见过世面的平民们,尤其是亲眼目睹过的那些人久久不能释怀,就连出身豪门的小贵族们都有些心情激荡,依照有事就临时碰头组成小圈子讨论一番的惯例,凑到一起商量如何面对那位新的神恩眷顾者。
    在他们的嘴里,杜利安.橡叶的“野蛮人”头衔已经不翼而飞了,至少没有人敢触霉头地提上台面来讨论,在浩瀚如汪洋大海的圣光拱卫中,伫立在核心位置的那位,就算是一头来自下层界的灰血食尸鬼,身上散发的古怪气味也能令人张口吐出如闻龙涎香的绝顶赞叹。
    当杜利安.橡叶完全地清醒过来,顺从内心的指引出现在法学课堂上,喧沸的课堂瞬间为之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望着他,流露出种种意味不明的眼神,有羡慕,嫉妒,厌恶,好奇,觊觎,窥伺,抵触,嫌弃,贪婪,甚至是掩饰不住的恶意。
    毕竟,在他的周围依旧弥漫着云雾般的圣光,若有若无的圣歌咏唱声眷恋着不肯散去,就连杜利安.橡叶的面目都有些闪闪发光,让附近的同学们不敢直视,唯恐伤害到自己的眼睛。
    饭桌首尾对接后形成的超长条桌子共有四条,其中有三条长桌的两侧坐满了见习牧师,他们都是出身平民家庭的好苗子,虔诚的信仰是入学的敲门砖,唯有如此才能与贵族子弟站在相同的起跑线上。
    十一个贵族子弟独占一条长桌,他们来自银月联盟的不同城市,都是没有继承权的次子或幺子,他们的身份和血脉就是进入苏利斯修道院的最好凭证,毕竟光辉之主的教会有赖于各地贵族的支持,更别说年轻的贵族子弟是维系教会与当地贵族的最好纽带,没有之一。
    杜利安.橡叶是无意中自行摆脱神赐考验的浅信徒,他记起了另一条命运之河的自己的结局,知道得了【神恩眷顾者】的身份,的确与众不同。
    可是,一旦自己过于显摆这重教会内部的身份,自视甚高地睥睨在苏利斯修道院的所有见习牧师,这群人放下分歧地联起手来抵制,恩眷者再怎么尊贵,也只会灰溜溜地被发配到鸟不拉屎的乡下,去照看那些穷地只有几枚铜板过夜的山民。
    正因为如此,杜利安.橡叶决定晦光养韬,将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奇迹都推给光辉之主,于是他按照随着圣光流淌进入自己体内的神学知识,敛去将自己映衬地如同圣灵的光云,散去随身bgm的圣咏,重新恢复成一个普通人。
    当杜利安.橡叶熠熠生辉的脸褪去两人目眩头昏的圣光,露出平平无奇的面目时,压在所有在场见习牧师心头上的石头悄然落地,小贵族们相当满意这位【恩眷者】的低调和自省,决定释放出一点善意,接纳这位注定前尘远大的同在贵族序列的小兄弟。
    至于占据九成的平民子弟,在发现随着一阵暖风吹进来的有如圣灵的杜利安.橡叶,顺从所有人的心意褪去超凡的面目,露出普通人的本质,大部分人感到心安和欢喜,超过三成的见习牧师认定他是自己人。
    毕竟,出身自拓荒领骑士家族的杜利安.橡叶,其父也是平民出身。十几年的佣兵生涯,就积累起庞大的财富和人脉,拿到了关键的拓荒令。
    在跃马河一带成功拓荒,将脏兮兮的荒野生物驱逐出去,顺利开辟出对于贵族来说必不可少的领地,得以顺利跻身进北境的贵族序列,哪怕是最底层的勋章骑士,也是近些年以来最成功的典范。
    实际上,希望成为杜利安.橡叶这样的贵族二代子弟,才是在场大部分平民的想法,只有少数中的少数,才想着将杜利安的父亲“狂龙剑”隆格里亚.橡叶看作人生的榜样,想凭着自己的本事拼搏出一番伟大的事业,实现人生的价值,为子孙后人奠定雄厚的基础。
    杜利安.橡叶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由于出身家庭的缘故,他不可能坐在平民占据的三条长桌,再回头看看孤零零的,只有前面才有十几个小贵族坐着的长桌,也不能一屁股坐过去。
    于是,杜利安.橡叶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在了空荡荡的长桌的末端座位,既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也将自己的态度表露无疑——我是一位骑士,也仅仅是骑士而已,即便与贵族同座,也会保持适当的距离。
    毕竟,如今的杜利安.橡叶已经有一定的资格发出自己的声音,反正贵族子弟在苏利斯修道院因家庭出身的缘故自发形成的小圈子,从一开始就排斥这位贵族序列末位出身的骑士家族的次子。
    谁说杜利安.橡叶的心胸宽大,被光辉之主的神恩眷顾,圣光与之相伴的人,其实也可以有小心眼。
    解决了身份的认同问题,确定了自己的独特“位置”,与杜利安.橡叶同住一间房的舍友彼尔德.帕恩才姗姗来迟地出现了,他刚好赶在女助祭伯纳黛特.泰斯女士推门进入课堂的前夕。
    由于时间太过于紧张,害怕受到呵斥和训斥的彼尔德.帕恩不得不就近坐在杜利安.橡叶的身边,无论他的出发点是什么,这就导致了他的身份认同出现了严重地堪称生死交关的问题。
    小圈子里的贵族陡然变得紧张起来,他们一致认定彼尔德.帕恩是叛徒,得知礼拜堂晨祷期间发生的神赐恩典,就放下了贵族的骄傲和自觉,向区区一位贵族序列末位的骑士家族的次子卑躬屈膝。
    不过,与此同时也有不少平民觉得彼尔德.帕恩拿得起放得下,是一位当机立断的投机分子,一次性压上了自己的所有,豪赌杜利安.橡叶日后能够成为光辉教会的大人物。
    女助祭伯纳黛特.泰斯女士年龄二十有三,比杜利安.橡叶大了九岁,在苏利斯修道院担任白衣主教阿纳塔斯的副手,为见习牧师们讲解《太阳教典》的经义,回答所有人的疑问和信仰上的难题,她以冰山般的严肃态度和渊博的知识,为自己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当她推开侧门发出“咿呀”一声门柱主轴转动的声音时,课堂里所有噪声杂音瞬间为之一空,所有人都听停止了窃窃私语,尊重地低下头,包括那些贵族子弟。
    毕竟,这位女士出身的家族,可是横跨世俗和教会两个领域的真正的豪门,银月联盟重镇山达巴尔市的执政元老“兽击剑”伦纳德.泰斯三世,正是该市唯二的人类传奇,在大公不出的当下,拥有伯爵的身份,可是贵族序列排在前面的显赫大贵族。
    至于光辉教会的“圣泰斯”家族,也是代代涌现出圣品主教,被誉为“捧冠者”家族,通过联姻的方式,在光辉教会内部拥有盘根错节的广泛人脉关系网。
    像伯纳黛特.泰斯女士这样,不过二十多岁就成为女助祭,有望在三十岁之前,升位成光辉主祭,就可以有资格接掌苏利斯修道院,将这座位于渡鸦山脉的据点纳入圣泰斯家族的势力版图。
    正因为如此,哪怕是最顽劣的贵族子弟,也不敢对伯纳黛特.泰斯女士指指点点,更不敢背后讨论妄议,毕竟没有继承权的下位者冒犯到大贵族,可是相当严重的事件,更别说以圣泰斯家族在光辉教会的能量,动一动手指头,就能将她看不顺眼的牧师发配到偏僻角落。
    与以往不同,伯纳黛特.泰斯女士没有第一时间颂唱《太阳礼赞》,而是看了自己的左手最边侧长桌空荡荡的十几个人,目光落在杜利安.橡叶身上,对彼尔德.帕恩则是一触即走,随手放下教典,捧出了银月联盟的法典。
    无数律法师耗尽心血编撰的法典,是银月联盟第一部 成文的法律汇总,总共有七篇,一千二百六十条,各篇依次为总则,物权,契约,人民权利,婚姻家庭,继承制,侵权责任,以及最后的附则。
    伯纳黛特.泰斯女士主要讲解的是继承制,而且还是贵族的继承制,给在场的没有继承权的贵族子弟,包括杜利安.橡叶和彼尔德.帕恩左右开弓地两记耳光。
    “银月法典第一千一百二十条,联盟保护贵族序列所有人的继承权,被继承人能够获得,包括爵位、官职在内的贵族的所有一切,领地、领水、领空等自然界限,城堡、庄园、作坊等不动产,存款、债券、典当物等流动资产,以及契约统辖的奴隶、佣工、仆人等等。”
    伯纳黛特.泰斯女士走下讲台,经过那些小贵族时,仿佛没有察觉到他们瑟瑟发抖的肩膀,一个字接一个字地继续剥下他们的荣光。
    “所谓的长子继承制,就是贵族的正妻所生的第一个儿子,完全摒除了情人、女仆所生的私生子继承爵位和财产的可能。当然了,同样是正妻所生的其他嫡子,可以从被继承人分到一部分财富,却也仅仅是很少的一部分,刚好可以建立起分家,与优渥的生活无缘。”
    伯纳黛特.泰斯女士已经走到杜利安.橡叶的附近,眼角余光落在【恩眷者】身上,立即感受到浩瀚如汪洋大海的神恩,不由地全身如过电般的颤栗了几下,很快恢复了正常。
    “我所出身的圣泰斯家族,正是六代以前,银月联盟重镇山达巴尔市泰斯家族的分支,先祖主动投身到刚刚进入北境的光辉教会,持续不间断地参与传播信仰的进程中,幸运地蒙受光辉之主的恩典,成为主持山达巴尔市所有教务的圣品主教,为第一任教宗捧冠加冕!”
    “那是何等的荣耀,那是何等的恩典!贵族家庭出身的次子,即便没有继承权,也可以在教会获得与大贵族平起平坐的身份和地位。”
    伯纳黛特.泰斯女士走到课堂的尽头,原地缓缓地转身,掠起镶着金边的白色祭司长袍,笑道:“正因为如此,在座的诸位,请把信仰交给今在昔在永在的光辉之主,作为交换的代价,你们必定因这份决心而崛起,如同划破黎明的夜幕,在遥远的天际地平线升起的朝阳!”
    如此赤果果的揭露出众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真相,同时又给出规划好的道路,伯纳黛特.泰斯女士的话,实在是太过于现实,把所有人都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第十章 迂回劝进
    枯燥乏味的修道院生活如同一场连续上演的歌剧,在杜利安.橡叶面前缓缓地拉开了帷幕。
    每天早起必定前往礼拜堂参与白衣主教阿纳塔斯阁下主持的晨祷,然后在充作律法学院的公共食堂学习银月联盟的法典条文。
    直到日上三竿(9点),饥肠辘辘的见习牧师们才用本日的第一顿早餐,短暂的休息一刻钟后,接下来是学习《太阳教典》的经文和教义。
    日上正午,一行人前往礼拜堂进行午祷,沐浴在炙热的阳光下,打开自己的心胸,感受着圣洁的光辉流淌进入体内。
    等到太阳离开苍穹的最高点,并缓缓地开始偏移(13点),正是苏利斯修道院午餐的时间,稍事休息后,依旧是学习法律条文或者教义。
    大约黄昏时分(18点),晚祷结束后,用作学习的课堂重新摆放好桌子,见习牧师们才可以安静下来,愉快地享受一顿丰盛的晚餐。
    宿舍,教师,礼拜堂,每天三点一线的生活,重复重复再重复地于杜利安.橡叶面前上演,换做平民出身的见习牧师,为了将来的美好生活,肯定会强行忍住。
    可是,杜利安.橡叶与别人不同,与那些自视甚高的贵族也截然相反。贵族子弟学习银月联盟的法律,完全是为了将来的自己能够利用法律的漏洞为自己谋利,出于非常功利的自私的本性。
    杜利安.橡叶学习法律条文,是为了钻研隐藏在法典背后的那群面目模糊的统治者的意志,知道在银月联盟内部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可以做,在自己的底线和联盟划定的范围内,寻找重合并能自洽的区域,并试图将自己代入进去。
    正因为如此,杜利安.橡叶在耗费了一个月的时间刻苦钻研银月法典后,发现苏利斯修道院也在某种意义上被法典管辖,他立即打起了为修道院制定相关补充条款的主意,并亲自编纂了一份草稿,呈交到白衣主教阿纳塔斯阁下的桌案,希望能以此引起他的注意。
    看在【恩眷者】的份上,白衣主教阿纳塔斯强压住心头的不满——每一届见习牧师里面总有几个自作聪明的小家伙想给苏利斯修道院定规矩,甚至想将他的权利也关进笼子里,这中完全违背白衣主教阿纳塔斯利益的事情,怎么可能同意?
    黑衣执事的领头恩多克刚好因为渡鸦山脉深处的群鸦异动袭击山民的流血事件,请了几天假前往查看,获得了第一手情报,特意前来向苏利斯修道院的掌控者提醒示警。
    时隔多日,两位携手走过漫长岁月的老友相见,寒暄了几句,就各自坐下了。
    白衣主教阿纳塔斯听过群鸦伤人事件后,凭着冥冥之中的灵感,发现该事件并没有什么幕后黑手,也不是冲苏利斯修道院来的,就简单地说了几句安抚人心的话,让黑衣执事恩多克不用过于担心。
    随后,他从一摞文书中捡起杜利安.橡叶通过女助祭伯纳黛特.泰斯女士呈交上来的“草稿”,轻轻一笑:“你看,这就是我们光辉教会最近涌现出来的【恩眷者】,给苏利斯修道院的规章制度提出的修改意见。我还没有打开看过,不如我们一起来分享一下他的智慧!”
    黑衣执事恩多克闻言后,立即想起以往各届见习牧师提出的,完全不符合白衣主教阿纳塔斯利益的法律细则补充意见,忍不住想要摇头,可是考虑到杜利安.橡叶获得的【恩眷者】的特殊身份,特别是想起此人一口气冲过终点线的决心,他还是按下了不满的情绪,微笑着点点头。
    白衣主教阿纳塔斯翻开了杜利安.橡叶提交的意见,粗略地看了整副版面,用的并非是胡里花哨的花体字,而是正规正矩的通用语正体字,且抬头字母都大写并加黑加粗,不由地暗暗点头,决定不烦一看。
    杜利安.橡叶第一段话只有一句:【法律是统治者的意志的体现!】
    白衣主教阿纳塔斯小声地读了出来后,不敢置信地又读了一遍,甚至主动地加大了声音,大到令黑衣执事恩多克都皱起眉头。
    杜利安.橡叶之所以用“统治者”取代“统治阶级”,无非是因为苏利斯修道院与整个银月联盟相比,实在是太过于狭小,哪怕容留数十位见习牧师学习的“修道院”是一个小社会,社会阶层理论同样可以在修道院内部自发适应并盛行起来,被每个人无意识地遵守,他也只是强调“统治者”,并将此冠冕放在白衣主教阿纳塔斯的头上。
    结果自然是不出杜利安.橡叶的预料,别说直接的第一当事人白衣主教阿纳塔斯阁下,就连有份旁听的黑衣执事恩多克也被这句话点醒了,扫清了遮蔽面目的迷雾,让他一眼看清楚了世界的“现实”。
    白衣主教阿纳塔斯沉吟着,目光凝聚在第一段也是第一句话上,眼里都是“法律是统治者的意志的体现”,心里反复地咀嚼着,尽管嘴巴抿成一条线,咽喉部位却在轻微地动弹,似乎在默默地念诵着这句话。
    良久过后,苏利斯修道院的具体事务最高负责人才咽了一口口水,粗大的喉结上下滑动一记,就像百兽之王的狮子将猎物嚼透了,使劲地咽下肚里去。
    “咕噜”一声,黑衣执事恩多克听到咽口水的声音,不敢置信地看着老友,目光里流露出看陌生人的惊讶,仿佛根本不认识他似的,又像是重新认识了白衣主教阿纳塔斯。
    好在,来自【恩眷者】杜利安.橡叶的意见稿,就只有第一句话能够如此抓得住人,接下来的话无非是给苏利斯修道院的规章制度修修补补,让颇有期待的白衣主教阿纳塔斯失望了,这样一来反倒让有份分享的黑衣执事恩多克放下了对杜利安.橡叶的提防。
    “这个小家伙,才来修道院多久,就这么不安分,他太能闹事了,差点没把阿纳塔斯的心防给冲毁了!”
    意见稿来到最后一段,才是杜利安.橡叶的真心话:每年从苏利斯修道院出去的牧师,尽管是毫不起眼的连圣品都不具备的初级牧师,却也是一股蕴含勃勃生机的新生力量,只要他们愿意向苏利斯修道院的负责人献上忠诚,作为交换的代价,阿纳塔斯阁下可以稍微扶持一下,换取不久的将来,必定形成一支在光辉教会内部的新生派系的首领之位。
    白衣主教看到这段毫不掩饰的意见,杜利安.橡叶积极“劝进”的姿态表露无疑,几张薄薄的稿纸,此时已具备不轻的份量,甚至有些坠手,压地阿纳塔斯双手不自主地垂下。
    黑衣执事恩多克根据多年以来的经验,知道老友此时正处于天人交战,各种互相冲突的想法彼此激烈冲突的时候,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安静地坐着,摆正自己的位置,就像吃玻璃长大的透明人,又像是一团空气。
    出乎意料的是,苏利斯修道院的最高负责人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的双手再度恢复坚实有力,十指毫不颤抖地将几张意见稿递给了黑衣执事。
    “真是一个很有趣,很有想法的孩子!明年就是杜利安.橡叶的成人礼,按照银月联盟的规定,尤其是贵族序列的那套陈旧陋习,可以称呼他为阁下了。”
    黑衣执事恩多克双手接过意见稿,匆匆浏览一遍后,目光同样落在最后一段话上面,很快就展颜笑道:“看来,我们都想错了!这位新生的【恩眷者】不太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他的想法很不错,不过身上反倒有点一流政客的味道。”
    白衣主教阿纳塔斯毕竟是四五十岁的老人,即便在光辉教会内部属于“少壮派”,积累的阅历也是相当之多,岁月沉淀的智慧和识人之明令他很快恢复镇定,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待这起“劝进事件”!
    “照这样看来!杜利安.橡叶是个潜在的一流政客,二流的骑士,并非是信仰极端虔诚的狂信徒!这种人只要不犯重大的错误,一定会走进光辉教会的最高层,唯一不确定的是他要耗费多久的时间。”
    黑衣执事恩多克心有灵犀地笑道:“或许,他会继承你的一切,包括苏利斯修道院在内,都是他在不久的将来迈入圣地青色之城的垫脚石。毕竟,任何一位圣品主教的身后,都有相当庞大的人脉支撑着熠熠生辉的宝座。”
    白衣主教阿纳塔斯叹了口气:“越是接近我主,我的信仰就不免受到考验。想当年,出身平民家庭的我也是个虔诚的狂信徒,得以引发神恩垂眷的奇迹,可是在教会内部的职位却一直困顿不前。直到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其中的道理。”
    黑衣执事恩多克作为律法师出身,在光辉教会内部隶属【审判系】,很清楚其中的缘由,不由地轻轻一叹:“越靠近神,信仰水准越低,大概是失去了神秘感,以及对神的敬畏。也对,唯有精明、睿智、理性的人,才能统率我主在地上的基业光辉教会蓬勃发展,如果是一位狂信徒登上教宗的宝座,为了信仰肆意发动对外战争,那么一切都完了!”
    白衣主教阿纳塔斯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又摇摇头:“信仰水准还是得具备相应的程度,如果一位圣品主教连圣光都召唤不出来,又有什么脸面站在信徒面前,为他们皈依信仰我主指引灵魂的道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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