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争嘴唇翕动了几下,低声说道:“臣……不甚清楚。”
    云风篁对此却也并不意外,只是冷笑:“废物就是废物,同样当了多年傀儡,陛下反客为主,君临天下;你连别人利用你做了些什么都不知道,能够活到现在,也就是本宫还在。否则,你哪里有资格留着你这条贱命?”
    她吐了口气,懒得再跟这兄长应付下去了,径自吩咐道,“你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滚回去,同你背后的人说,让他们来见本宫,同本宫面谈。”
    “若是他们敢不来,你这畜生畏惧他们,本宫可不怕!”
    “三日之内,没有个能做主的过来同本宫开门见山,本宫便去御前回了陛下!”
    “且不说陛下对本宫的宠爱,就说本宫膝下这些皇嗣的体面,就算本宫这些年来的种种做派都流传出去,保底也能当个太妃。”
    “莫要忘记,本宫如今可是有孕在身呢。”
    “哪怕前朝诸臣在这种时候,又能拿本宫如何?”
    “而一旦鱼死网破,等待那些余孽的,却是十几年隐忍心血付之流水……万劫不复!”
    “让他们好好想想。”
    谢无争还想再说什么,贵妃却不想听了,只摆了摆手,就有侍者从屏风后出来,强行将他驱逐出去。
    云风篁既然都怀疑这兄弟了,怎么可能真的独自同他相处?
    她只是粗通骑射罢了,连废后顾箴都不如,遑论跟谢无争这种正值壮年的男子比拼了。
    谁知道这混账东西会不会突下杀手?
    此刻将人赶出去了,从头听到尾的近侍不免担心主子被气出事情来:“娘娘息怒,谢无争自甘下-贱,令人不齿,实在不值得娘娘为他牵动心绪。娘娘不为自己,也为腹中两位小主子想想。”
    “这话还用你来劝本宫?”云风篁睨了她一眼,却是冷笑,“你看本宫像是动怒的样子么?”
    近侍看到这情况,却更担心了:“娘娘若是实在气得狠了,做些什么发泄下也好,便是打婢子几下,婢子也是心甘情愿。可不要将自己怄坏了。”
    “放心罢。”贵妃淡淡说道,“本宫若是这样容易气出事情来,当年在这宫里也走不到现在。”
    “说到底也是谢氏的事情都过去这些年了,十八哥的死,也不是眼前的事情。就算再怎么痛彻心扉,到底时过境迁……本宫也不是那种总是沉湎过往的人。这会儿知道真相,固然惊讶,固然不齿谢无争,但还没到为此心境大乱,以至于影响到身孕的地步。”
    她神色平静,眼神淡漠,神态里甚至还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瞧着的确不是隐忍含怒的样子,近侍又是松口气又是担心她是装的,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倒是云风篁着实沉得住气,不但没动怒,甚至没多久,就问起了膝下几位皇嗣的动静,一副刚刚只是如常跟谢无争说了会子话,而不是戳穿了对方贪心在前、怕死在后,竟是谢氏覆灭的罪魁祸首之一的真相一样。
    饶是左右都知道自家主子心思深沉,此刻也不禁为之愕然。
    大总管陈兢都端不住了,私下里拉着清人商议:“娘娘这样子,当真没事儿?咱家可不敢信,若是寻常事也还罢了。这驸马,简直丧心病狂!波及的又是娘娘最最至亲的几位,甚至那谢弗忘,娘娘这两年对他如何,咱们都心知肚明。若非将他当成了十公子仅存的男嗣,金溪郡主这门亲事,怎么可能轮得到他?!倒是狸公子这位正经四房的子嗣,至今前途婚约都没个着落!”
    “依咱家说,娘娘这会儿若是大发雷霆,反而好些。”
    “这一直憋在心里,于皇嗣,于娘娘玉体,却哪里是好事?”
    “你且不要多想了。”清人神情复杂,默然片刻,却说道,“娘娘不会有事的……你是娘娘进宫之后才伺候娘娘的,故此约莫不清楚娘娘早年的本性。咱们娘娘,本来就是个遇强则强的性-子!当年六小姐出事,谢氏的女孩子跟着被千夫所指,娘娘作为六小姐同父的亲姐妹,又都是夫人养大的,更是首当其冲。那会儿,指指点点里,十有八-九是冲着咱们娘娘来的。甚至好些从前对娘娘百般逢迎的女眷,登门奚落。”
    “其中以戚将军的发妻晁静幽为最……”
    “若是寻常女孩子,当时听了那晁静幽的讥讽之后,只怕早就羞得一条绳子将自己挂上了。”
    “娘娘当时原本颓然,闻言反而立刻抖擞了精神。”
    “非但没有走窄路,反而主动约见了戚将军,逼着他发誓……晁静幽后来虽然嫁进了戚氏,最终却没个好下场,与娘娘当时的所作所为,有着极大的关系。”
    “早先姑夫人想接娘娘过来帝京,夫人是不甚同意的。”
    “毕竟千里迢迢的,若是姑夫人没有好好照顾娘娘,又或者,这边发生变故,姑夫人有心无力,可怎么好?”
    “却是这件事情叫夫人下定了决心。”
    “夫人说,娘娘自幼顺遂又霸道,她最担心的,就是娘娘无往不利惯了,遇见挫折,容易一蹶不振。”
    “若是夫人在侧,还能开导提点。”
    “若是夫人不在跟前,就怕娘娘自暴自弃……从而没个好下场。”
    “但这件事情上,夫人看出娘娘不是那样的性-子,却颇有些越挫越勇的意思。”
    “以娘娘的聪慧机变,只要心性不出问题,夫人对她就很放心了。”
    清人说着,眼泪就下来了,“谁能想到,娘娘日防夜防百般谋划,最终这贼首,竟然是谢无争呢?眼下,娘娘心里只怕一丝一毫怨恨愤怒的功夫都没有,毕竟纪氏竟然早在谢无争入京那会儿就开始在他身上布局了,娘娘晚了足足十几年,纵然有着帝宠作为后路,可娘娘若是甘心做太妃,这些年来,何必如此辛苦?如今少不得殚精竭虑,思索对策。”
    “只可恨你我虽然有些忠心,才干到底欠缺,于这种勾心斗角上,竟然帮不得娘娘什么!”
    陈兢听着也是颇为惭愧,踌躇片刻,才劝道:“咱们娘娘的能耐,怎么可能是咱们这些奴婢能比的?再者,纪氏虽然抢了十几年的先手,却功败垂成,在此刻被娘娘察觉,而不是拖到了他们大功告成的时候主动曝露,可见天命还是在娘娘的。”
    这倒是。
    清人想着,自己这些侍者也好,云风篁自己也罢,原本都没怀疑过谢无争的。
    其实如果不是顾氏的彻查与推断,谢无争私心方面的破绽,云风篁也不会想到纪氏。
    结果纪氏当初指使谢无争甩锅顾氏,云风篁听了进去,时隔数年,当真将顾氏当做灭族仇人送进了诏狱……误打误撞的,反而发现了谢无争的问题。
    这么一看的话,倒有些纪氏作茧自缚、报应不爽的意思了。
    终究他们娘娘是有着气运的。
    不然若是谢无争一直隐藏着真面目,云风篁还将他当做膀臂用心栽培,且对其顶着谢十公子血脉的亲生子谢弗忘百般宠爱……往后真相曝露,也不知道是给谁做了嫁衣。
    那才叫吐血。
    “我去小厨房盯着他们炖些燕窝给娘娘解解乏罢。”清人最终叹口气,“你也上点儿心外头的事情。好就好在继后已废,崇信王暂时出局,三皇子虽然还是个隐患,目前也还在韬光养晦。娘娘得以缓口气出来,短时间里只需要专心应付这么一件事……但也得防着有人私底下作妖。”
    “毕竟连谢无争都能为纪氏早早掌握起来,其他人……岂不是更加的可疑?”
    “我理会的。”陈兢神色严肃,郑重说道,“娘娘才进宫,我就跟着娘娘了,这些年来,前朝后宫多少明枪暗箭,娘娘都从容应对。此番,娘娘定然也能顺利解决。如娘娘自己所言,娘娘有今日,不靠家世不靠美貌不靠任何人与事,纯靠自己的聪慧机敏……谢无争固然不当人子,但娘娘立足宫闱的根基,却不在他身上,而在于娘娘自己。只要娘娘撑得住,那起子畜生,必然是徒劳无功!”
    清人轻轻叹息:“平常时候倒还好,可如今娘娘有孕在身,又才折腾过一番……”
    “正因为娘娘有孕在身,陛下定然格外怜惜。”陈兢却觉得,“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看娘娘如今怀着的皇嗣,着实是有福泽的。早先那样的危机都熬过来了,这会儿娘娘又意外撞破了谢无争的真面目,没准就是天赐福星降世,要坏了纪氏余孽的谋划呢?”
    “……是么?”清人一怔,她因为知道之前的风波的真相,不免觉得云风篁才豁出去玩了一出苦肉计,这还没养好,就摊上了这样的事情,实在祸不单行。
    结果被陈兢这么一讲,倒成了好事成双?
    却也有些道理。
    清人原本对云风篁这一胎心存愧疚,格外的在意些,此刻越发的有了好感,暗忖,“也许陈兢说的没错,娘娘腹中子嗣,兴许真的福泽深厚呢?若是如此,没准此番风波,娘娘也能顺利度过?”
    云风篁不知道近侍们私下里的嘀咕,她这会儿的确没功夫愤怒与怨恨。
    纪氏实在是太可怕了。
    当初利用各方矛盾游走宫闱的时候她没觉得,后来看着淳嘉快刀斩乱麻屠灭其主支时她也没觉得,之后听着水患、会州城破、韦纥内乱等一件件军国大事背后纪氏的影子时她其实也感触不深。
    毕竟痛不关己身。
    直到此刻,惊觉自己已在纪氏局中十几年而不自知,才悄然出了一身冷汗,后怕难言。
    她让谢无争带了话过去,虽然态度很不客气,但她知道,纪氏余孽会答应的。
    他们不敢真的撕破脸,因为划不来……
    这是她如今唯一可以拿捏对方的把柄。
    但同样的,她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想撕破脸,也因为划不来……
    毕竟,继后既废,她已经朝着庆慈宫迈出了一大步。
    在这种时候功亏一篑,哪怕最终也能安享富贵终老,却怎么甘心?
    她得想法子占据到上风,好在谈判的时候,确定纪氏被限制在自己的容忍范围之内才是。
    可问题是,纪氏与皇家之间的血海深仇……
    如何可能轻易消弭?
    他们的所求,只怕很难跟云风篁的打算吻合,双方的冲突,简直无可避免。
    难啊,很难办。
    贵妃双眉深锁,心念电转: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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