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娘娘饶恕。”伊杏恩踌躇了会儿,小声说道,“因为当时妾身听说谢氏不算高门,而云氏与娘娘之间有着隔阂,寻思着若是妾身到了娘娘跟前,那么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诸后妃一定会……会对娘娘群起而攻之!所以……所以……”
    “所以你觉得,到本宫手底下,反而安全,甚至有更多露脸的机会?”云风篁了然的颔首,这个思路其实很对。
    当时元后是打算让伊杏恩去前贵妃郑裳楚手底下的,如果她听从了,那么当时已然怀孕的郑裳楚,虽然也不会亏待她,甚至由于需要她帮忙固宠,会想方设法将她引荐给淳嘉,但……别忘记当时的整个局势,就是淳嘉初掌大权,正一边联合殷氏洛氏欧阳氏这些被打压的高门,对抗纪氏郑氏崔氏摄政王这些固有的权臣。
    所以哪怕他大婚八年无子,郑裳楚的身孕,也不受他重视。
    这种情况下,伊杏恩就算绝色倾城,去了那会儿的烟兰宫,其实前途也不见得好。
    反观彼时还是懋婕妤的云风篁,由于出身不高,跟名义上的父族云氏关系又疙疙瘩瘩的,却能叫皇帝放心宠幸。
    而且,原本云风篁这种新晋宠妃,是非常忌讳后来者比自己美貌的。
    但是呢,这里面又有一个情况:云风篁当时是公认的不能生。
    她又不傻,怎么会不知道皇嗣的重要?
    自己不能生,自然指着底下人帮忙生儿育女。
    故此在伊杏恩的立场上,来绚晴宫是最好的选择。
    既不会被拖累,主位对她承宠还有着帮助,最大的风险,就是生产之后被去母留子。
    可是她这样美貌又没家世,去了谁手底下,都会被去母留子,相比之下,云风篁好歹仇敌众多,盯着的人也多,出身又不高,鬼蜮伎俩掌握的相对于高门贵女来说更稀少,倒是安全些。
    想通这一点,云风篁看伊杏恩的目光倒是更赞赏了些,当初,听元后说伊杏恩主动要求来她跟前,她就压根没相信过所谓的“当时娘娘是唯一一个为妾身这些人解围的”说辞。
    错非少数傻子,有几个人在关系前途的大事上,会被小恩小惠收买?
    更何况,云风篁也不觉得那会儿的随意一语,属于恩惠。
    她就没放在心上。
    朝后靠了靠,换了一个更舒服随意的坐姿,也侧面展示出自己的自信与笃定,贵妃缓声说道:“你倒是有几分聪慧,但本宫寻思着,这只怕不是你一个人想得出来的。”
    因为伊杏恩这番选择,是站在对后宫局势的了解的基础上做出来的。
    但按照她那会儿的身份跟眼界,只怕是看不到这么多。
    果然伊杏恩低声道:“妾身入选采女后,次兄托付的人曾私下托人送过口信给妾身,以宫门深似海为理由,劝说妾身回心转意。但妾身一意孤行,于是在前来帝京的路上,那边送了最后一次口信,让妾身入宫之后,设法到娘娘跟前,说如此,对妾身才是最好的。”
    云风篁微微颔首,道:“这么多年了,你就没想过,同你那次兄见个面,说说话?不管你对他是感激还是怨恨……到底是一家子骨肉。”
    “不瞒娘娘,妾身是想过的。”伊杏恩自嘲的笑了笑,“但……那次口信之后,那边就再也没有消息来!妾身压根不知道次兄如今姓甚名谁,身在何方。就是那受托之人,也就知道名字跟大概容貌而已。这么多年过去了,妾身想着,次兄既然如此小心翼翼,应该也是不想跟妾身有什么来往。而那人的名字,未必是真。至于长相……那人长的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那种。妾身却到何处去寻觅呢?”
    “以往本宫不知道这事儿。”云风篁缓声说道,“但如今你既然说了,只要你想见你那次兄,本宫也不是不能帮忙,派人搜寻一二。如何?”
    “这……”伊杏恩有些迟疑,毕竟,从她的描述来看,对于这位次兄的防备,虽然未必没有点儿怨怼委屈,到底是亲哥,而且,还将她从灾殃之中救出来,给了她混入宫闱的机会。
    她肯定也不想看着对方落入云风篁的算计的。
    但云风篁笑了笑,提醒道:“你就算幼时出身官家,到底是在青楼里打滚过一回的人。这事儿,本宫可以怜惜你,帮你瞒下去。但是其他人知道了,却未必肯为你保密。甚至,你都不知道,你小心翼翼掩藏的这份秘密,什么时候会被人捅出来,闹开来,以至于人尽皆知!到时候,不止是你,本宫,甚至包括昭庆、七皇女,你以为,躲得掉?”
    见伊杏恩神色变幻不定,她又加了把火,“本宫在陛下跟前的体面,你想必是清楚的。本宫就明说了吧,着你进宫又不是本宫的安排。到时候此事曝露出来,本宫顶多颜面无光。陛下是决计不会因此责怪本宫的。但是昭庆跟七皇女,必然没有好下场。哪怕本宫很喜欢昭庆,说不得,也只能给她选个夫婿,远远的下降出去,如同当初遂安长公主殿下离开帝京,以避议论一样。就算是帝女,离开了天子跟前,你觉得,能不委屈么?尤其昭庆那性-子,是最受不得委屈的!”
    “……”伊杏恩沉默,面色挣扎。
    “而且,本宫倒是愿意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云风篁也不急,呷了口茶水,又道,“但……你想过没有?从头到尾,所谓你次兄派人救你,都是受托之人的片面之词。你从来没见过你次兄。实际上就算见到了,你家里其他人都没有了,你也说了,这个次兄出继的时候你还很年幼,已经没有什么记忆。既然如此,那只要对你家里略有所知的一个年岁仿佛的男子站在你面前,自称是你兄长,你会怀疑么?”
    伊杏恩一怔,道:“妾身……”
    “当时那种情况下,你肯定不会怀疑的,毕竟那是你最艰难的时候,你肯定想着,除了血肉至亲,谁会在那种时候救下你呢?”云风篁和蔼道,“但是呢,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的姿容,你自己都想过靠此来博取富贵帝宠,其他人又不是瞎子,会不知道你必然是能够被采选入宫的?”
    “可是花鸟使那儿,是妾身自己设计……”伊杏恩的话被云风篁打断:“也许这是个意外,但也有可能,是因为你这么做,恰好如了你那所谓次兄的打算。否则他要真的不同意你进宫,还能没法子拦着你?且不说你出身原本就是个问题,就说他当时都能够安排人给你递口信了,还不能安排人给你做点儿手脚,让你压根没法来帝京?”
    “总而言之,不要听风就是雨的,以为人家说是你兄弟,就是你兄弟了。”
    “你且想一想,如果真是你次兄,他都派人将你从青楼里弄出来了,甚至为此杀了鸨母跟芝州权贵,做什么连跟你见一面都吝啬?”
    “甚至在那次口信之后,就再无消息?”
    “要是那种冷心冷情的人……却何必管你人在青楼?”
    “……”伊杏恩面色复杂,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看得出来,这些年来不管她对那次兄是什么看法,却从来没怀疑过那是自己的兄长的。
    如今忽然被提醒,不禁有些无所适从。
    云风篁将她神情看在眼里,嘴角微勾,柔声说道:“所以本宫也是为你好,要是这事儿背后当真是你兄长,也还罢了。如果不是,你自己想想,人家到底是做什么这样折腾?要是纯粹做好事,却何必冒充你次兄?要是别有所图,呵……那事情可就麻烦了。毕竟,敢从遥远芝州布局,意指陛下枕畔的,实在屈指可数。”
    “譬如说,纪氏。”
    “你该知道,前不久,陛下再次亲自过问了纪明玕的下落,乃是下定决心,要将其彻底诛杀!”
    伊杏恩深呼吸数次,最终露出了一抹苦笑:“娘娘……所言甚是!”
    ……半晌后,云风篁目送她离开,眯着眼叫来陈兢,三言两语说了些特征口音:“这人淳嘉六年年末,曾在芝州出现,可能跟芝州作乱的那起子人有关系,去好生查一查。查的时候手脚利索些,别叫人察觉。”
    陈兢答应着,不免好奇:“娘娘,这人莫不是与昭容娘娘有关系?”
    他记得伊杏恩就是芝州人士,而且这位伊昭容才走,贵妃就让查人,想必是有着关系的。
    “可能吧。”云风篁却不置可否,伊杏恩也是个心思深的,刚刚那番作态虽然不似作伪,但也未必可信。
    至少未必完全可信。
    不过,这人对亲生骨肉,料想是有些在意的。
    毕竟哪怕云风篁自己,对着晋王,也是忍不住要为他谋划的。
    纵然秦王昭庆这些非亲生的孩子,要说全心全意不至于,但要说一点儿真心实意都没有,却也不可能。
    到底养了那么久。
    所以昭庆在手,只要不把伊杏恩逼到绝路上,却还是很可以用的。
    云风篁目前对伊杏恩也就这么点要求了。
    至于旁的……就看陈兢查下去的结果如何了。
    倘若当真是个既心疼又嫌弃血亲妹妹进过青楼的主儿,派不上什么用场,安排善个后,免得往后这段前科被揭穿,以至于云风篁手忙脚乱,也就是了。
    但若是对方不肯露面的缘故,颇有些特别……
    那云风篁当然不会放过送上门来的人与事。
    想到此处,她笑着让红萼:“有两日没见昭庆了,待会儿她若是闲着,且召她来,就说本宫想起来考核其课业。”
    皇长女聪慧,从来不惧考核。
    故此这对于昭庆来说,是难得的跟母妃相处的机会。
    既然要使唤人家生母往后冲锋陷阵身先士卒,总也要给人家女儿些甜头,才显出诚意不是?
    七皇子如此,昭庆当然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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