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谢无争派来的使者打发出去,云风篁手握团扇,长长的叹了口气。
    清人等近侍眼圈儿都有些发红,低声劝道:“娘娘,这是好事儿。正是上天不曾绝了十公子的血脉。”
    “……若是上天当真垂怜,十哥他们那许多嫡子,为何一个都没能活下来?”云风篁苦笑道,“本宫离开北地时,十哥的嫡长子嫡次子都入学了。本宫记得都是乖巧知礼懂事上进的好孩子。小兄弟两个,还曾为了本宫同堂兄弟打架来着……那会儿以为隔两年就能见,也没当回事。谁知道竟然就是永诀?”
    她对年纪大一点的几个亲侄子还是比较有感情的,毕竟是看着长大,再加上当年谢风鬟的事情出来后,这些侄子侄女都很维护自家嫡亲姑姑。云风篁也不是真正铁石心肠,对这样的晚辈,如何不疼惜?
    这两年没怎么过问,一个是本身诸事缠身,腾不出手;第二个就是觉得侄子们年纪还小,如今谢无争这一批人都还在为前程奔波呢,还不到下力气栽培下一代的时候。
    原本寻思着,这些嫡子谢氏也不可能亏待,就让他们慢慢儿进学,等过两年,再安排来帝京长见识,看看能不能拜入某个大儒名士的门下,增加资历跟脚的同时,也是笼络一门师门……都想好了,谁知道人没有了。
    尽管云风篁知道清人她们说的也有道理,谢细石留下来一个能够承嗣血脉的私生子,怎么也比男嗣绝灭的好。
    虽然按照她的身份,谢细雨往后子嗣多了,少不得给嫡亲兄长们过继立嗣,可过继过去的,礼法上跟亲子一般无二,血缘上终究是两家。
    那私生子出身再不上台面,总是谢细石亲生的,想必谢细石九泉之下,也能聊作慰藉罢?
    ……反正现在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云风篁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只是二十一哥杀了其生母,也不知道这孩子长大之后知道真相,会不会心生怨恨?”
    “怎么可能呢?”清人连忙说道,“您刚刚也听到了,其生母可不是个好的!没少磋磨小公子!这也是小公子命好,被驸马的人及时找到。不然的话,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呢!就算是生身之母,母不慈在前,小公子却何必还要为了她,叫正经的血亲伤心难过?小公子才多大,这会儿开始读书明事理也不晚。将来哪里会不懂事?”
    “还是不要轻忽的好,谁知道那孩子怎么想的?又不是没有那等纯孝的人。”云风篁叹息道,“虽然本宫不是什么孝顺女儿,可保不住十哥有那福气,摊上个二十四孝的儿子啊!待会儿给那边说一声,着十八嫂教养这孩子时,多上点心,别让他走了歪路!”
    说是这么说,她倒也不是很担心。
    毕竟无论她还是谢无争,若是连调教个七岁的孩子都不成的话,那也别混了。
    不过心里到底不忿。
    像从前,这种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他们这等嫡出子女如何会放在心上?
    毕竟家里正经侄子侄女都疼爱不过来呢,谁会去管外头的?
    结果这会倒是好,不但要管,还得防着他往后忘恩负义!
    沉默了会儿,她忍不住又问,“其他兄长们……在外头,也有这样的么?”
    清人想了想,迟疑道:“驸马既然给十公子寻了这孩子回来,想必也会考虑到类似的情况的。婢子当年在夫人跟前的时候,其实也知道,府里好几位公子,虽然后院妻妾都有着,在外头到底还是有些逢场作戏……虽然不至于人人都如十公子这样,叫谢氏血脉流落在外,但……那许多人,要说就十公子在外头有着骨血,的确不太可能。然而驸马既然没提,想必那些都还不能确定?毕竟谢氏如今人丁凋敝,想也知道。这会儿认祖归宗回来的,那必然是要被娘娘、被驸马大力提携的。驸马少不得谨慎些。”
    “倒也是。”云风篁叹口气,说道,“罢了不说这个,想到这些事儿本宫心里就堵得慌。当年,本宫那些嫡亲嫂子们,对本宫也不坏。都是好人家的女儿,自从进门来,谁不是知书达理相夫教子?怎么她们的亲生骨肉都没留下来,倒是外头的下-贱-货色,竟然因祸得福?”
    “娘娘您别这样想,您想着那小公子兴许合该是十夫人的孩子,只不过因着误会投胎投错了,这才在相隔数年后重归十夫人膝下呢?”清人安慰道,“至于外头的下-贱-货色,他那亲娘不是已经没有了?可见原是个没福气的,承担不起这样的福泽。”
    云风篁也就是说说,她这两日心思还是挂在了扶阳郡的事儿上,正要叫人喊陈兢过来打听细节,那边倒是先有宫人来禀告,说道:“花鸟使已然归来,如今正在卧霞楼同皇后娘娘禀告!”
    “这么快?”主仆都愕然了下,云风篁旋即说道,“可见他们都是预备好了的,所谓派遣花鸟使,不过是做个样子。”
    就让人备辇,要去卧霞楼一起听禀告。
    她过去的时候,一行花鸟使已经说了些了。
    因见贵妃前来,少不得从头开始给她讲述……这讲述其实也没什么花头,无非是他们奉着皇后之命,往乡间去寻访品德过关、姿容出众的寒门良家子,然后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地找到了人选,姓甚名谁,如何如何之类。
    云风篁懒洋洋的听着,之后方才问皇后:“这一次的人,却不知道娘娘打算如何安排?”
    “本宫寻思着,陛下心系社稷,并不留恋后宫。”顾箴看了她一眼,慢慢说道,“既然如此,这些新人到了之后也不必急在一时。不若放在秀茁宫好生调教,待她们懂事知规矩了,再侍奉御前,也稳妥些。免得如之前温氏等人一样,位份还没怎么晋升呢,心眼儿倒是一个比一个多!”
    又皱起眉,说道,“也免得这些人年轻不懂事,得罪安妃之流。”
    云风篁说道:“娘娘一番好意,只是女子韶华易逝,却也不能太久,不然,只怕越发要人心浮动?”
    顾箴道:“是这个理儿,本宫想着,着她们学上三个月的规矩礼仪,应该不过分罢?”
    三个月的时间,那些寒门良家子能学多少规矩其实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搞清楚后宫局势,别坐井观天心高气傲错了地方。
    云风篁对此并无异议,于是后妃二人又讨论起了新人们的位份、住处之类一系列问题。
    关于位份这一点,大部分新人肯定都跟伊杏恩那一批人一样,从采女做起的。
    只有少数跟高位有着关系,受到特别照顾的,才能够例外。
    但后妃默契的一点是,新人没有一个封妃的!
    甚至,位份最高的,也才是美人。
    按照后宫品级,美人上去是贵人,贵人上去是容华,容华上去是嫔,嫔上去了,才是最低的妃位婕妤。
    这也就是意味着,这位美人即使进宫之后很快怀孕生子,没有额外加恩,也只能止步于嫔。
    毕竟无论皇后还是云风篁,在淳嘉自己没提的情况下,安排这批人入宫,是别有所图,可不是当真给自己找争宠对手的。
    哪怕顾箴如今基本无宠,她也不至于说上赶着给皇帝塞人啊。
    更别提出了云风篁这么个特例之后,做皇后的谁还不懂得防着下一个云风篁出现了?
    “如今天气虽然还热着,但新人来自四面八方,总不能跟着咱们来来回回的跑,既折腾,也叫她们无所适从。”皇后末了说道,“不若让她们直接去秀茁宫罢。都是极年轻的孩子,身子骨儿也有随行太医确定,想必不会有事儿的。”
    然后欲言又止。
    云风篁看了出来,便问:“娘娘可是还有吩咐?”
    “倒也不是。”皇后想了想,说道,“只是想起来益王了,原本按照默契,陛下就他一个兄弟,少不得给他留几个宜生养的做姬妾。然而益王夫妇尚未出孝是一个,第二个就是此举必然会让益王妃不喜……还是算了。”
    提到公襄霄夫妇,云风篁也随口说了两句:“他们守孝也有些日子了,也不知道如今如何?前两日秦王给妾身请安,还提到了永春侯。算着年纪,永春侯这会儿也可以议亲了?就算还在孝中,可娘娘的确要给他考虑起来了。不然等他出了孝再议的话,少不得有所耽搁。”
    皇后道:“本宫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目前诸事缠身,却没什么合适的人选。”
    她沉吟了下,委婉试探云风篁是否有意以侄女妻永春侯?
    云风篁直接摇头道:“妾身出身寒微,家中侄女儿又娇惯,哪里伺候得了永春侯?却要辜负娘娘好意了。”
    这要是谢氏没出事儿,她可能还会考虑下,着哪个比较喜欢的侄女儿去给永春侯做正妻。
    但现在么,血脉亲近的侄女儿就这么几个了,每一个的婚事,都要用在刀刃上才行。
    那公襄震看似天潢贵胄血脉尊贵,但云风篁心里很清楚,冲着他是摄政王亲儿子这点,皇帝再怎么表现得对这堂弟友善,心里不可能没点儿防备跟膈应的。
    跟着这位侯爷,往后荣华富贵没有问题,想当权那绝对不可能。
    又或者,当权了只会死得更快。
    云风篁现在可没那么多富余的侄女,哪里会选择他?
    皇后闻言分明有点儿高兴,再三确认云风篁没兴趣招公襄震为侄女婿后,也不掩饰,笑着说道:“本宫有几个族妹,倒是同永春侯年岁仿佛,也不知道他们合不合得来……”
    “这有什么?”云风篁似笑非笑道,“左右女学开着,如今也没几个人……娘娘何不将人安排进女学,往后同侯爷见面次数多了,自然知道是否合得来了。”
    如此围绕永春侯的婚事聊了会儿,云风篁方才告退离开。
    回到兰舟夜雨阁,少不得派人去打听这一批新人的情况如何。
    陈兢安排了一回,就同她说:“娘娘,此番新人看明面上的出身,都是寒门良家子,偶尔几个家境优渥的,也是资财有限……论姿容品貌出众的,倒也有些个。只是奴婢听说,最美貌的几个,去娘娘也甚远。”
    “大总管怎么年岁渐长越发的不会说话了?”话音才落,旁边清人连忙呵斥道,“那起子都是什么东西,也配跟咱们娘娘比?”
    陈兢自知失口,忙不迭的认错。
    云风篁倒是不在意,说道:“这么看来,这一回并无伊氏那样的绝色?”
    见陈兢点头,笑了一下,目光闪烁片刻,淡淡道,“让咱们家这边的几个女孩子沉住气,别想那许多。好好儿在秀茁宫里学规矩是正经……宫里到底不比家里,哪怕有本宫在,可本宫到底不是皇后!就算是皇后,也不可能说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呢。本宫知道,无论谢氏远支还是江氏的女孩子,多少有些娇气的。这也难怪,打小儿呼奴使婢的,又一向在小地方,怎么可能没点儿傲气?只是,入宫之后,该收敛的,装也给本宫装出几分收敛来。尤其是谢氏女,明白吗?”
    毕竟谢氏如今什么都没有了,连人都没了。
    云风篁但凡还对兄弟们存着指望,就不可能让远支女孩子们坏了谢氏的名声。
    连她自己这会儿都在装贤良淑德了,何况其他人?
    “娘娘您放心,奴婢传话回去时,就再三叮嘱过,如今挑上来的都是懂事的。”陈兢连忙道,“再没有那起子糊涂的。”
    云风篁点着头,她现在的地位权势,对这事儿其实没必要太关注。
    无非是出于血亲,以及对谢氏覆灭的愧疚,跟对报仇的渴望,才亲自留意些罢了。
    否则的话,这种新人,不懂事就不懂事,死了一批再采选一批好了,多大点事?
    此刻叮嘱了一番,见陈兢考虑已经十分周到,夸奖两句,想起来一事,问道:“柔昆姑侄俩去后,二皇女跟六皇子似乎至今没人接手?”
    陈兢连忙说道:“回娘娘的话,的确如此!之前皇后娘娘曾想让德妃娘娘代为抚育的,只是德妃娘娘坚持不允……后来事情一多,兴许皇后娘娘也忘了。”
    “……”云风篁思忖片刻,说道,“那六皇子也还罢了,那二皇女……”
    她沉吟了下,“这孩子的生母,跟本宫颇有渊源。去打听下这孩子的秉性罢。”
    在之前,她是压根儿不考虑这俩孩子的。
    毕竟云风篁如今并不缺子嗣。
    亲生的皇子之外,还养着三位皇子一位公主,干嘛接手两个已经有点儿年纪,知道她不是亲娘的皇嗣?
    但想到将来,想到自己肩负的血海深仇,云风篁不免觉得,多一个孩子,哪怕孩子本身不争气,可只要活着长大,好歹能够结一门亲事?
    就算这俩孩子都短命,活不到长大,那也没关系。
    天家血脉,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出事儿?
    总要有人为此负责的。
    比如说她的敌人、仇人。
    而且说实话,秦王昭庆这些从落地养大的孩子们,尽管在云风篁心里地位不如亲生的晋王,到底养了这么大,也是有些真心实意的。
    往后若是需要,让云风篁舍弃他们,乃至于故意算计他们做棋子,云风篁也未必做不出来。
    但心里一定不好受。
    可要是换成二皇女跟六皇子……
    那她就很心平气和了。
    “娘娘打算收养二皇女吗?”清人不知道她心思,颇有些担心的提醒道,“这位殿下虽然年纪小,却很不省心!而且昭庆公主殿下……如今只殿下一位皇女承欢娘娘膝下,殿下已经没少找七皇子殿下、九皇子殿下的麻烦了。如果二皇女过来咱们这边,只怕昭庆公主殿下头一个要不同意?”
    “这等事情哪里轮得到一个孩子给本宫拿主意?”云风篁不以为然道,“哄着点就是了。而且,本宫若是收养二皇女,对昭庆说不得还是一件好事。”
    真以为给敏贵妃当女儿是好差事?
    她可不是皇后。
    况且顾箴也不是没在压力之下,做出出卖膝下子嗣的举动。
    “反正去查罢。”贵妃轻叹一声,说道,“查仔细些,摸清了她的秉性想法……让本宫好好称量一下,这孩子的能耐。要是个争气的,本宫却何必浪费了她的天赋?”
    陈兢领了吩咐不敢怠慢,没两日就回来同贵妃禀告,说是二皇女很是机灵聪慧。
    自从贤妃去后,她跟六皇子没了母妃照拂,生活不说一落千丈,却也磕磕绊绊……
    这种情况下,六皇子只会忍耐,人也越发的沉默了。
    倒是二皇女正经不是善茬,底下人但凡有着怠慢,就大吵大闹,威胁要寻父皇母后以及管事的贵妃、德妃告状!
    因着她不是得宠的皇嗣,这些日子,宫禁里头主事的几位又十分忙碌,无暇过问。
    管事宫人所以起初还想拿乔,委婉恐吓她不许胡闹。
    结果二皇女根本不吃这套,管事宫人语气稍微重一点,她就举着剪子要自-尽,声称自己作为公襄氏的血脉,居然要受个奴才的气,这日子没法过了!
    这一手就不是宫人们吃得消的了,怎么说她也是正儿八经的金枝玉叶,当真没了,皇帝不亲自过问,皇后也要管。
    到时候查出来来龙去脉,皇后能饶得了他们?
    故此服侍她的人压根不敢松懈,甚至连二皇女的份例,也丝毫不少。
    反观跟她住一处的六皇子,日子就不怎么好过了。
    陈兢语气古怪:“但二皇女却丝毫没有帮助六皇子的意思,甚至……”
    云风篁微微眯眼,淡声道:“甚至,还带头欺负六皇子?”
    陈兢苦笑道:“可不是么?奴婢都不明白了,就算二皇女不觉得同是天涯沦落人,跟六皇子格外的好罢。好歹是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何至于还要落井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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