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嘉怒极反笑:“八皇子并非朕之骨血?袁氏所为?这么说,今日所涉及的慈母皇太后、皇后以及贵妃,竟然没有一个是清白的了?!”
    底下顾箴也怔了怔,却悄悄松了口气:可算赶上了!
    因为拿到消息之后没多久,祖父又是一大早就随群臣上朝的,袁太后的攻讦来的如此迅猛,打的顾箴简直头晕眼花毫无还手之力……她真怕底下人不给力,还没做好准备呢,自己先被太后给收拾了。
    到时候平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
    “陛下,请陛下三思,宫变风波才过,尚未彻查出来龙去脉,后宫之中便连续发生变故,以至于慈母皇太后、皇后娘娘以及贵妃娘娘都牵涉其中,说不得就是奸人暗算,存心挑拨是非!”这下子,大部分臣子都出列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希望天子能够将事情弹压下去,查清楚了再议。
    毕竟,事情发展到这里,任谁也明白,今日的朝会,已经不是不简单,而是复杂的令人瞠目结舌了!
    关键是……
    前日夜里才宫变啊!
    堂堂天子亲自上城墙鼓舞士气方才打退叛军,又以雷霆手段处置了一堆臣子,甚至造成了如郑具这样兵权在握的重臣的合家下狱,这会儿……唇枪舌战讨论的却是后宫的妻妾、婆媳之争?
    甚至还闹到了怀疑皇嗣血脉的地步!
    臣子们心急火燎的出来拦,再不拦,别说淳嘉要发飙,他们听着都觉得袁太后、皇后还有贵妃太不懂事了!
    太后养育淳嘉一场,皇后乃是正宫,贵妃恃宠生娇不是一次两次……这三位格格不入,是可以理解的。
    问题是,平时闹腾也就算了,天子愿意纵着,撕来撕去,左右事情都烂在了宫里,不涉及前头,那么臣子们给天子面子,当不知道好了。
    毕竟淳嘉也不是那种会被臣子肆意左右的皇帝。
    这都什么时候,还凑热闹?
    简直毫无宗妇该有的大局观!
    不过一方面在心里暗暗的否决太后、皇后、贵妃这三位,另外一方面,群臣也的确开始怀疑,有人从中作梗,引起了这番乱斗。
    因为如今的皇后顾箴瞧着的确挺冲动的,而敏贵妃云风篁呢在识大体这方面口碑也不是很好。可慈母皇太后作为长辈,大家对她还是比较信任的,觉得这位太后断不至于跟皇后贵妃一样,没轻没重。
    可这回的事情,引子就是太后的娘家兴宁伯出来告贵妃。
    兴许……太后被蒙蔽了?
    群臣心里念头一个接一个,却无论如何也不敢继续沉默寡言的任凭事情发展下去了。
    不然,还不知道会来什么人,抖出什么样的惊天“内幕”来!
    “连朕的皇子都被怀疑血脉了,还三思个什么?”淳嘉冷笑着,让人将那“万年县农户”召进来,“偷龙转凤是怎么回事,你们且来说一说!”
    来人的确是农户的打扮,瞧着像是一对兄弟,年纪很轻,约莫二十上下,穿戴还算殷实,战战兢兢又笨拙的行了礼,方才小心翼翼道:“回陛下的话,草民……草民的妻子与万年县衙中人有亲,前年……不,大前年的年末,草民妻子生下一子,尚未满月,县衙的亲戚便着人到家里去问,问是否愿意给贵人做乳母……道是赏钱十分丰厚……”
    这俩农户生长乡野,少见达官显贵,此刻说的结结巴巴的,还有些颠三倒四。
    总之君臣耐着性子听了半晌才整理完经过:据这俩农户的意思,做哥哥的膝下子嗣昌盛,今年才及冠,已经有了三子一女,基本上从十五岁上娶妻后,就没停止过子嗣缘分。正因为这个缘故,原本家境尚可,不免有些拮据起来。
    所以听亲戚说给贵人当乳母,待遇丰厚之后,夫妻俩没怎么考虑就同意了,立马给尚未满月的孩子断了奶,打算前去专心哺乳小贵人。
    但这妻子去了之后没多久,却就托人回来将孩子带走,道是贵人心软,听闻她亲生骨肉还没满月,十分不忍,专门发话让带过去一起抚育。
    这对于农户家里当然是件好事。
    可谁知道,没多久,那妻子就传出个噩耗回来,说是儿子没了!
    农户合家当然是很伤心的,但伤心完了也就算了。毕竟这时候,小孩子夭折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富贵人家的子弟,仔仔细细的护着,尚且多得是养不住的。
    何况寻常农家马马虎虎的带着?
    而且贵人据说怜惜他们失去幼子,还给了些好处。
    如此农户一家子,虽然有点儿疑惑那孩子看起来不像孱弱,且被母亲带去贵人跟前,就算奶-水必定先紧着小贵人,可贵人府上待着,怎么也比在家里只能喝些米糊好,如何就没有了呢?
    不过想想那些富贵人家夭折的孩子……也许这就是命吧。
    因为时下的规矩,这种尚未足月就夭折的孩子是不可能大办丧事也不能进祖坟的,农户的妻子说已经托贵人府上的家丁给寻个僻静地方埋了,家里也没当回事。
    之后又过了些日子,农户的妻子果然带着丰厚的酬金回去。
    家中见状自然欢喜的很,可也就欢喜没几天,这妻子就在一次傍晚去河边浣洗衣物时,不慎失足落水,就这样没有了!
    当然,事情在这里,他们也没起什么疑心,主要这种事情,在乡间也是常见的。
    他们觉得可能是命吧。
    农户与妻子结发夫妻又有好几个子女,感情当然深厚,所以妻子去后,就一直没再娶,独自抚养剩下的孩子们。
    “可是这两年,草民的孩子们,陆陆续续都没有了!”
    “甚至连草民自己,若非挂念孩子们年幼,一直待在村子里鲜少外出,恐怕也……”
    这农户自称自从妻子去后,自己一家,总是遭受各种各样的危险,单是屋子就无缘无故起火了三四回,有一次是在夜半,要不是邻居家养了狗,狂吠之下将他们惊醒,基本上就是一家子凉了。
    还有类似的各种危险,比如说屋子里被塞进没人认识但五彩斑斓一看就知道剧毒的蛇虫之类。
    而他的子女只不过稍微错错眼,就会摊上厄运。
    到现在,他膝下所有孩子,都已经不在人世。
    如此村里当然要起疑心,他们于是怀疑这农户家里作了孽,注定留不住子嗣。
    可农户一家子苦思冥想也没想起来做过什么亏心事,最终他们想到了那个被草草埋葬的孩子,认为是不是婴孩去的早,后事又潦草,故此满心愤怒在作祟?
    于是他们去了县衙的亲戚家,询问当初那孩子埋葬的地方,打算将其挖掘起来,好生告慰一番,再精心拣个风水宝地来安置。
    谁知道到了地方挖开一看……里头竟然是空的!
    “不但是空的,而且,而且那座小棺材,根本不是草民这样的人家能够用的!”俩农户你一言我一语的诉说着,“那木料,臣等见都没见过!听人家讲,道是贵人们才能用的金丝楠木!瞧着就是一丝丝金光嵌在里头……还有好些陪葬之物,绫罗绸缎、珠宝等等都有。最奇怪的是……”
    兄弟俩脸色纠结了会儿,声音略低了点,“那些陪葬之物,瞧着……瞧着都是给女孩子的!”
    无论是衣料的颜色花纹还是金银玉器的样式,尤其是还有一套赤金打的纺车,更是直接坐实了墓主合该是女孩子的身份!
    毕竟没有谁家给儿子入葬用那样的。
    发现这点,又没找到该有的儿子的尸体,这一家子当然不会就此作罢,于是就去了衙门报案,请官府帮忙寻找自家孩子的尸体,同时也将墓中情形据实以告。他们的想法是,那许多值钱的物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本来是自己儿子的坟墓里,但拿的出来这些东西的人,一定不是他们能够得罪的。
    这么着,他们还是老实点,别占什么便宜了。
    不但不能占便宜,还得防着别人占了便宜栽赃他们。
    所以告官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然后万年县令一顿查,结论就是当初雇佣农户妻子做乳母的,便是袁贤妃!
    而那些陪葬之物,好些都查到了袁氏的头上!
    事情到了这里,一个耸人听闻的推论已经不难得出来了。
    能在京畿做县令当然不是等闲之辈,这县令知道兹事体大,于是弹压着没外传,可能是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私下禀告淳嘉。可这俩农户,今早上却接到人通风报信,说县令很可能为了皇家声誉将他们灭口,让他们不想死全家的话,麻溜的来帝京,到宫门口喊冤、自述冤情!
    道是当今天子英明神武又爱民如子,是他们唯一的救星!
    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为了天家脸面,让这件事情彻底的烂掉,不为人知!
    兄弟俩听着毛骨悚然,就极惶恐的来了……
    “原来如此?”帝座上,淳嘉面无表情,语气淡然,“这么说,八皇子并非朕之骨血,袁贤妃当初,只是生下一位皇女……?”
    俩兄弟颤巍巍道:“陛下,草民不知,草民……草民只是不想死!求陛下救命!求陛下救命啊!”
    只看眼下情形的话,这两个农户的确什么也不知道,属于被利用的那种。
    就是被吓着了,真的以为自己唯一的生机,就是立马跑帝京宫门前嚷嚷着面圣。
    淳嘉也不知道相信不相信,总之没为难他们,问了几句细节,也没在意他们的语无伦次,便挥手让皇城司将人待下去,先“好生安置”起来。
    继而冷冷扫视着群臣。
    顾箴在底下,敛目垂眸,心头怦怦直跳。
    “这两人到底是不是本宫安排的……?”她心里乱七八糟的,有点慌,“本宫底下人……这么厉害吗?竟然连陪葬之物都预备的这般齐全!可这怎么可能……那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顾芍她……不对不对,顾芍没这本事!”
    她这个皇后都没这能耐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安排的这么面面俱到,更别说顾芍了。
    顾芍的吩咐只怕连传出宫闱都艰难。
    但不是顾芍的话,那是谁?
    总不可能是袁氏当真做了混淆血脉的事儿,又如此凑巧的赶上这农户兄弟来揭发罢?
    顾箴心里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不得不怀疑之前从来没怀疑过的顾芍了:“难道……利用八皇子打击慈母皇太后的主意,不是顾芍自己想到的,而是有人让她带话给本宫?那……那本宫之前吩咐底下人去办,莫不是要为这人顶缸?”
    至于谁可能这么做,不外乎袁太后或者敏贵妃。
    不管是哪一位,对顾箴来说,都是敌人!
    敌人这么做还能有什么好心思吗?
    她一时间额头见汗,急速思索着自己可能落下的把柄?
    ……与此同时,后宫,浣花殿上,云风篁也在惊讶:“陪葬之物都是女孩子的,还追查到了袁氏头上?这是谁干的,竟然跟本宫想到一起去了?”
    陈兢小声说道:“却不知道。如今陛下瞧着虽然还算平静,可那神情……奴婢在角落里稍微瞥一眼,都觉得心颤!这会儿没人敢说什么,就听着陛下问话了。”
    “这许多事情连在一起爆发出来,换了谁能不发作呢?”云风篁淡淡说道,“咱们陛下算是脾性好的了,若是孝宗先帝,只怕如今已然暴跳如雷!”
    先帝孝宗据说是极纯孝的天子,少年时候很是温文尔雅,跟淳嘉没亲政时候的样子如出一辙。
    可能这也是纪氏当年在众多远支藩王里挑中淳嘉的缘故。
    有孝宗那个例子,觉得淳嘉应该也会很好拿捏。
    但淳嘉的温文尔雅只是流于表面,内里却十分深沉。
    孝宗恰好相反,他是真的儒雅到近乎绵软的性情,这样的性子都被逼得动辄暴怒……可见当时的纪氏有多咄咄逼人。
    以至于宫禁前两年都有着传闻,说孝宗之所以没活太久,连个儿子都没生下来就没了,就是因为皇帝被纪氏气的太多太狠了,伤及御体,这才享寿不永。
    云风篁收回这不合时宜的走神,缓声道:“兹事体大,关系皇家血脉……只怕宗亲们也要站出来了。本宫原本打算亲自过去为皇后缓颊一二的,现在看来,还是别露面的好。”
    她有些苦恼的捏了捏额角,这次开战,说实话,太突然了。
    完全没准备好。
    不,应该说,完全没准备。
    在她的估计里,怎么也该到她即将临盆、或者正在生产的时候,类似的攻讦与算计还有陷阱,才会潮水般到来。
    因为那才是她最虚弱最无可奈何的时候。
    不然云风篁何必急急忙忙的思索着怎么给袁太后还有皇后顾箴挖坑,好在自己生产之前绊住这两位?
    只能说她此番实在是失算了。
    错估了敌人的心思,以至于落入被动。
    甚至,还可能错估了敌人?
    “皇后是顾芍提醒后才想到借八皇子的血脉做文章的,这次万年县的安排,绝对不是她能够做到的,时间不够,她手腕能力也不足。”云风篁沉吟着,“也不是本宫……难道还有其他什么人,也觉得袁贤妃当初没在宫里生八皇子,有着可趁之机?”
    她怔了怔,嘴角倏忽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曲太后,干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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