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上下都做好了明惠在婚礼上大闹的心理准备。
    皇后甚至提前吩咐近侍私下进行演练,到时候能够在第一时间将事情遮掩下去。
    这种情况直接导致了除夕宴的时候,大家看明惠的目光就不太对了。
    明惠冷冰冰的回看过来,眼神里满满的敌意。
    不过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片段,今岁的除夕宴大体上还是很顺利的,没什么人找事,没什么意外风波,和和乐乐的开始,太太平平的结束。
    这一年也就过去了。
    淳嘉十年的正月初九,是钦天监为明惠与云溪客测算下来最适宜的日子,帝京上下都还没出新年的欢庆,就迎来了这场难得的喜事。
    作为先帝孝宗唯一的嫡出女,淳嘉知恩图报、厚待先帝骨血的重要牌坊,明惠大长公主的婚礼极尽奢华,御赐的大长公主府,前身是前朝一位得宠皇子的藩王府,在礼部督促着工部紧急修缮之下完成,占地广阔,楼阁华美,花园里还豢养了大批寓意美好的珍禽异兽。
    而下降这日,从宫门口到大长公主府的一路上,每隔数步,就有一对珊瑚红地粉彩花鸟纹八角花盆列于道旁,里头栽了造型各异的红梅花,顶风冒雪徐徐绽放,于漫天大雪里望去,似一簇簇小火苗欣欣然一路点亮。
    更有宫人随大长公主所乘车架,以笸箩盛官钱,沿途抛洒,引得无数百姓在步障外争抢,不时恭祝大长公主与驸马相亲相爱,白头到老。
    到了大长公主府中,但见珍奇处处,宝物琳琅,更有十数盆暖房耗费无数人力物力催开的牡丹芍药,簇拥满堂,与四周金玉器物交相辉映,愈显富贵逼人。
    这等奢遮,便是宫中也是罕见。
    毕竟从神宗到孝宗再到淳嘉,都不是喜好享受的主儿,宫禁受帝王影响,就算有人好享受些,却也不敢过分。
    如今淳嘉要叫世人知道他不曾亏待先帝骨血,却可不得大肆宣扬,让所有人都看到他给了明惠多少礼遇多少好东西?
    故而明惠并不感激,反而觉得若是孝宗在世,这些难道不是自己应该的?
    她冷着脸,哪怕是被送入洞房后,被诸多云氏女眷围着奉承说笑,也是毫无笑色。
    但就是这样已经很让人松口气了。
    毕竟大家都以为,她要么是在下降前梳妆时闹起来,或者在宫车行进之际、诸多百姓看着的时候闹,又或者到拜堂之际开撕……如今进了洞房,周围除了下人就是云氏专门安排在这里的可信女眷,此刻再闹的话,不能说毫无影响,但都在可控之内了。
    所以诸女眷也假装没看出来大长公主的不悦,只拣不会刺-激到她的话题,用讨好的口吻同她说着。
    明惠懒得理会她们。
    这些人早有准备,也不尴尬,反正尽心尽力陪了她半晌,看到驸马来了,也就功成身退。
    宫里,皇帝接到禀告,说大长公主尽管心绪不佳,到底没出什么幺蛾子,也是心上一块大石放下,道:“先帝就这么一个嫡女,其外家又偏偏是纪氏,朕想加恩都不好动作,如今下降云氏子,也算了却朕一件心事。只望她往后同驸马好生过日子,和和美美的,将来朕去底下,也能同先帝交代了。”
    左右都说皇帝仁善,对大长公主跟长公主的友爱怜惜有目共睹,先帝在底下见着,一准儿会满意的。
    虽然如此,但淳嘉私下里跟云风篁讲的时候,还是道:“明惠早先被庶人纪晟护着,性-子一向单纯,没什么城府,越是如此,越不会轻易放下恩怨。这门婚事因为是我给安排的,她肯定不会满意,却没在婚礼上闹起来,要么就是在酝酿着她觉得更稳妥的计划,要么就是等待更好的机会。总而言之,这小祖宗怕是不会消停的。”
    “单大长公主闹,婚礼都过去了,能闹出什么动静来呢?”云风篁心说最好明惠用力闹,拼命闹,闹的云氏上下也脱不开干系最好了!
    嘴上则温温柔柔的说道,“云氏对陛下素来忠心,一定会帮忙劝着她的。而且大长公主性-子单纯,想不出什么特别严重的计划,顶多哭哭啼啼的,劝着点就是了。过两年殿下她有了自己的子嗣,你再加恩些个,她哪里还会记得从前那些糊涂事儿?”
    淳嘉也是这么想的:“但望新人相处和睦,早生贵子才是。”
    帝妃都觉得,明惠大长公主虽然不可能就此安分守己,但纵然闹,也是过段时间之后的事情了,就连知道明惠为什么在婚礼上没折腾的太皇太后,也是这么想的。
    结果这次明惠却大大的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她在婚礼次日就捅出个大篓子!
    若是寻常人家的新妇,新婚次日当然是随丈夫去拜见翁姑,顺带见见合家大小。
    但皇家金枝玉叶自与常人不同,明惠这儿,就是公婆携带合家上门来拜见她。
    也不止公婆,云氏的族长翼国公,也跟家小一起预备着,递了帖子等候召见。
    明惠还真见了他们,虽然没怎么说几句话,态度也不热络,但至少该走的场子是走了,对于深知她对淳嘉心结的云氏一族来说,怎么都是好事。
    问题是,翼国公府已经八个月身孕的世子妇,回到国公府之后就出现了胎像不稳的征兆,急急忙忙请了大夫看,就发现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这小韩氏出身大族,婆婆是亲姑姑,因为本来就不是云栖客所爱,婚后又出了云风篁这一出,导致夫妻关系冷淡,好容易才怀上这么一胎,还被断为男胎,重视的程度可想而知!
    故此听了大夫话之后,主仆都很震惊,一面紧锣密鼓的追查到底哪儿出了岔子,一面禀告给了翼国公夫人。
    国公府上下一阵忙乱却发现自家府里一切如常,不能不怀疑去给明惠请安时,陪嫁宫女上的茶水有问题。
    这种事情没有证据也不好乱嚷,尤其明惠身份特殊,就算真的是她做的,云氏也不可能让她付出什么代价。
    所以翼国公夫人都没敢惊动大长公主以及大长公主的身边人,却辗转托了云溪客的母亲设法递话进大长公主府,告知了云溪客。
    云溪客既然受到淳嘉的重视,许以国朝最受重视的帝女,自然不是无能之辈,一壁儿哄着明惠,一壁儿就打发人去小厨房彻查,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出了真相:的确是明惠吩咐人给小韩氏的茶水里搁了堕胎之物!
    而且还是宫禁专用的那种,外头想仿照都仿不出来。
    云氏毕竟忠心,云溪客同翼国公府商议了一番,都没声张,只由翼国公亲自找借口求见淳嘉,将来龙去脉,以及一些凭据禀告上来。
    淳嘉简直是:“……”
    他压着怒火安抚了翼国公好一会儿,许诺等明惠三朝回门时一定给云氏一个交代,又将太医院最擅长妇婴的几位太医都派去翼国公府为小韩氏保胎,末了看着翼国公告退离开,抓起面前一方砚台就砸到了殿下!
    “陛下息怒!”雁引赶紧上前安抚,“大长公主殿下也是一时糊涂……”
    “她什么一时糊涂!”淳嘉冷笑着道,“她就是专门做给朕看的!!!!朕是从孝宗得位,故此合该回报她们仨,但孝宗无嗣难道是朕造成的么?!她凭什么认为朕这辈子都欠了她的?!”
    雁引也觉得明惠大长公主是昏了头了,就算心里认为皇帝欠她的,可且不说如今坐在帝位上的是淳嘉,他要是翻脸不认账,孝宗亲女又怎么样?
    难道还能将孝宗从帝陵里拉起来给她们做主?
    这么折腾着消耗帝宠,却是何必?
    “陛下,大长公主殿下是糊涂,万幸云氏忠心耿耿,至今未曾声张。”雁引定了定神,继续劝道,“再说翼国公世子妇只是动了胎气,如今太医们都赶过去了,也未必一定会出事。俗话说吉人自有天相,没准只是有惊无险?若是陛下发雷霆震怒,传了出去,反而要露陷。是以还请陛下息怒……其实奴婢有一事不解,大长公主殿下虽然因为置气,不喜云氏,但何以要针对翼国公世子妇下毒手?毕竟世子妇只是大长公主驸马的堂嫂,甚至不是一个房里的亲戚。”
    淳嘉余怒未消,但也被引开注意力,冷笑道:“这还有什么想不通的?无非是觉得云氏如今最受朕倚重的就是翼国公,她没法子对翼国公夫妇下毒手,瞄准了翼国公的嫡媳,以挑拨朕与翼国公之间的君臣关系罢了!”
    说是这么说,他迟疑了下,还是让人去请云风篁。
    这不是他多心,毕竟云风篁前科太多不说,同翼国公府的恩怨也是非常的深刻。
    早先他才决定将明惠下降云氏子的时候,之所以专门亲自告诉云风篁,就是用实际行动暗示这宠妃不要做小动作。
    这会儿明惠才下降,就针对了小韩氏的身孕,不能说一定是云风篁做的,但皇帝多少怀疑是不是云风篁故意误导了大长公主,让大长公主这么做?
    片刻后云风篁过来,行礼毕,皇帝到底还是喜欢她的,将人遣散了,才委婉道明疑虑,云风篁起初没会过意来,闻言先是一喜,旋即开始思索明惠为什么要这么做?
    等过会儿明白了,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也不跟淳嘉细说,只道:“若这事儿出自妾身的授意,就叫妾身自己不得好死,膝下儿女死无葬身之地,陛下满意了?”
    语罢甩手就走,理也不理淳嘉呼唤。
    这弄的淳嘉又尴尬又恼怒,他看出来云风篁是真的冤枉,不免心生愧疚,也不好意思责怪她御前失仪,反而着雁引开私库取几件上好的珍宝送去作为赔罪,另外一方面,对明惠却真正生出了一份厌烦与憎恶来。
    因为本来明惠作为孝宗之女,在自认为并不忘恩负义的淳嘉看来是自己必须格外宽容的人,再加上他登基时明惠年纪尚小,嗣兄妹之间,也是有着多年相处的情分的,所以虽然他谋划干掉了纪氏又干掉了庶人纪晟,对明惠,一直都是抱着容忍与维护的态度。
    可这会儿他是真的对这个妹妹生气了!
    这天匆匆处置了政务,淳嘉就赶去浣花殿想解释。
    结果到了门口一看大门紧闭,里头看门的宫人战战兢兢道:“娘娘刚刚就歇下来了,说谁来也不许开。”
    这也是云风篁一向深得上意,很多事情淳嘉都拧不过她,给了近侍信心,才敢阻拦圣驾。
    比如此刻,淳嘉愣了会儿,叹口气,还真没有发怒或者强闯的意思,只隔着门问了问贵妃的情况,也就怏怏而去。
    离开了浣花殿他也没去其他人那儿,径自回了太初宫安置。
    这是第一天,第二天他再去,还是被拦了。
    淳嘉只道贵妃还在气头上,继续回了太初宫。
    第三日就是明惠大长公主回门的日子,淳嘉一早起来等着她。
    到了时候,却迟迟不见大长公主身影,派人去庆慈宫问了,才知道太皇太后留了大长公主跟驸马用午膳,就没打算来皇帝这儿了。
    雁引小心翼翼的禀告道:“太皇太后说,知道陛下日理万机,反正大长公主就下降在帝京之内,什么时候陛下想念了,随时都可以见面,今儿个就不让殿下跟驸马过来打扰陛下了。”
    淳嘉面无表情片刻,却没发作,只道:“朕再忙碌,又怎么可能轻忽了嗣妹之事?”
    就起了身,吩咐摆驾庆慈宫,“皇祖母一番好意,朕不忍拒绝,却也颇为想念嗣妹,便去皇祖母跟前小坐,顺便给她老人家请个安罢。”
    片刻后他在庆慈宫里堵到了明惠,看得出来她下降这几日过的不差,大概云氏上下哄着她的人很多,不像宫里,自从庶人纪晟去后,她身份看似没变,还是金尊玉贵的金枝玉叶,但后宫总归不像之前那么捧着她了。
    所以明惠此刻竟然有种容光焕发之感。
    “皇祖母,朕有事儿想单独跟明惠说两句。”淳嘉看到她这样,心头越发不舒坦,翼国公世子妇还在竭尽全力的保胎,朕跟贵妃闹翻了,你倒是过的开开心心?
    他也不跟太皇太后啰嗦,开门见山的提出要求。
    太皇太后见状微微皱眉,说道:“都这么大的人了,还神神秘秘的?什么事情哀家不能听?”
    “不是皇祖母不能听,是怕打扰了您老人家这儿的清净。”淳嘉淡淡说道,“不然您这儿不方便的话,等会儿朕召明惠去太初宫也是一样的。”
    太皇太后沉默了下,尚未回答,底下明惠倒是爽快的答应下来了,道:“那咱们去偏殿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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