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嘉闻言一怔,心里下意识的生出些许微妙的失落来。
    他还以为云风篁这般隆重,纯粹是为他担心来的,结果这妃子还存着趁势钓出真凶的打算?
    果然贤妃就是贤妃,走一步算三步,每个举动都不简单。
    提到正事,淳嘉也就收了那些嬉闹心思,沉吟道:“那也得你我近侍都可信才成。”
    “之前才彻查过,若是还有问题,我躺榻上水米难进的那些日子,怕就醒不过来了。”云风篁叹口气,“总不能因噎废食,从此怀疑身边没个好人……当初我六姐姐的事儿才出后我就这么过,但在姑姑膝下过日子的时候还好了,进了宫之后,念萱就是不趁手,还得清都她们能干些。”
    “其实陆春草的确可疑。”淳嘉想了想,跟她说,“皇城司查出来的那些凭证虽然不全是真的,但下手的既是流虹,终归跟摄政王脱不开干系。摄政王那边,最可能为他做这件事情的,就是陆春草。”
    云风篁看着他,欲言又止。
    淳嘉道:“怎么了?”
    “虽然陆氏父女同摄政王世子不和,但定北军关系重大。”云风篁犹豫了会儿才说道,“你别多心,我就是觉得,陆春草不像那种冲动的人。要是陆继妃兴许可能,但陆继妃应该没这能耐把手伸我宫里来。”
    “咱们正儿八经说事情,我难道还会多想?”淳嘉哂道,“我晓得你的意思,摄政王厚待戚氏子,就是指望他往后接手定北军。故此对你下毒手,很大可能会让戚氏子不满。陆春草所以不会这么做。但问题是,戚氏子与宫闱没有什么联系,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知道真相是什么?”
    云风篁蹙眉道:“你是说,陆春草可能打着谋害我,尔后嫁祸其他人,乃至于你的盘算?”
    见淳嘉颔首,她飞快的分析,皇帝这番话,真心假意?
    真心的话,这说明他应该是没有怀疑她的。
    要是假意的话,那就有意思了。
    他莫不是已经查出了点什么,为防惊动她,所以矢口否认?
    贤妃略作思索,决定伪装到底,她代入这个事情压根不是自己做的的立场考虑了下,摇头,“若只是为了让戚氏子跟你离心,摄政王那边何至于冒这个险?且不说戚氏子对我就算有些在意,究竟已然成亲生女,上有双亲下有娇女,难道还能为我舍生忘死不成?那也未免叫人太轻看了点。再者,退一万步来讲,即使戚氏子真是个糊涂的,他什么身份地位,配计较堂堂宫妃之死?”
    “阿篁,你忘了戚氏子受到摄政王重视的根本?是因为他能入昭武伯的眼。”淳嘉叹口气,说道,“问题是,戚氏子就算当真被昭武伯当成入室弟子,离他执掌定北军还远着呢!对于摄政王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谁?为了戚氏子,陆春草也好摄政王也罢,可能不会太冒险,但为了昭武伯呢?”
    云风篁怔忪了下,迅速反应过来:虽然昭武伯据说一直不赞成顾箴为后,淳嘉也不过说服了昭武伯的亲爹跟亲弟,决定趁着昭武伯人在边疆,无诏不得返回,来个生米煮成熟饭,让昭武伯不能不认这个账。
    可摄政王跟昭武伯毕竟是曾经一起在行伍里厮混过的情谊,没准就想着将计就计,让顾箴成为皇后之后,更方便辅佐摄政王夺位呢?
    反正,顾箴作为三尸虫的受害者之一,迄今无子,以后也不太可能有孩子。
    就算做了皇后,膝下子嗣封了东宫,也没有顾氏的血脉。
    而顾箴又不是很得淳嘉的心意,就算她在后位上一直坐着,能够带给顾氏的裨益怕也不多。甚至等淳嘉帝位稳固之后,未尝没有步纪氏后尘的风险。
    倒是昭武伯跟摄政王关系密切,要是摄政王上台,岂能不倚赖顾氏?
    如此,摄政王那边为了保证顾箴入主延福宫之后,不被分权,不被架空,谋划毒杀云风篁,倒是合情合理了。
    ……这事情要不是云风篁自己做的,她都要相信了!
    “若是牵扯到昭武伯。”云风篁微微眯眼,在心里快速盘算了一番,沉吟着开口,“我倒是有个想法。”
    见淳嘉询问的望过来,她叹口气,“摄政王想的倒是好,但洛氏那位已经在定北军中磨砺数年的嫡子,会甘心么?”
    “你是说洛铁衣?”淳嘉思索了一会儿,道,“你怀疑这事儿是洛氏所为,目的是离间昭武伯与戚九麓,乃至于摄政王,方便洛铁衣?”
    云风篁道:“我只是觉得,洛氏这等名门世家,声名在外,其嫡子何等尊贵,不太可能容忍有人横刀夺爱罢?但从戚氏子进入定北军到现在,可曾听说起过什么风波?”
    淳嘉含蓄道:“其实也不一定风平浪静,可能千里迢迢的,咱们就不清楚。”
    云风篁当然知道戚九麓进入定北军后并不太平,一度险死还生,就是之前被晁静幽带着南下帝京告御状,又哪里全是纪氏与淳嘉的安排?内中不无洛氏的推波助澜,希望他直接死在路上。
    但她毕竟是“进了宫见到陛下就一门心思在陛下身上”的忠贞妃子,怎么可以去关注前未婚夫呢?
    此刻就坚持:“定北军何等紧要?要是当真出了大事咱们不可能听不到的。反正我不相信洛铁衣会坐视昭武伯跟摄政王自说自话,将他排除在外。不但洛铁衣,洛氏上下都不可能咽的下这口气罢?可是庙堂上也没见他们死咬着摄政王不放,那八成就是想出盘外招了不是么?总不能他们就这样逆来顺受,坐视洛铁衣竹篮打水一场空?如此往后谁还将洛氏放在眼里?”
    “……你说的也有道理。”淳嘉思索了会儿,说道,“我回头让皇城司盯着点。”
    云风篁眼珠转了转,说道:“差点忘了,宣婕妤还在外头等着呢。要不让清都过去探探她的底,看她这会儿赶过来是有什么事?兴许就跟洛氏有关呢?咱们也好印证一二。”
    淳嘉自然没有意见。
    于是清都去了,过了没多久,就行色匆匆的回来禀告,道:“陛下,娘娘,宣婕妤说,刚刚乳母给二皇女喂奶,二皇女才喝了两口,乳母忽然七窍流血倒地毙命,左右瞧着像是……鹤顶红!”
    云风篁一下子愣住,不止她,淳嘉也变了脸色:“当真?!”
    “婢子看宣婕妤的样子不似作假。”清都看了眼云风篁,低声说道。
    ……这么大的事情,洛寒衣疯了才作假。
    虽然在长久等待之后得知贤妃卧榻皇帝亲自陪伴在侧,根本无暇理会她、只能让清都过来敷衍一二,她觉得自己快疯了——索性清都进去之后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面色凝重的淳嘉大步流星的走出来,简短问了问情况,就让她一起登辇去烟兰宫,竟打算亲自彻查此事!
    不止他,云风篁都想亲自去看看这到底什么情况?
    但没办法,今儿个对外宣布卧病的是她,还为此导致皇帝不早朝,总不能立马活蹦乱跳的跑去宣婕妤宫里指手画脚吧?
    故此淳嘉说起来就起来、说去查就去查,她还得窝在浣花殿里当娇花。
    云娇花当的非常不安稳,鹤顶红是怎么到浣花殿上的她最清楚不过,问题是二皇女这乳母怎么回事?
    谁要害区区一个乳母呢?
    就算是二皇女,感觉也没什么被谋害的价值。
    首先皇女不能承位,其次她连长女都不是,第三不管是生母的出身还是养母的重视程度,二皇女都很寻常。
    淳嘉膝下五子三女她在里头一点儿也不出挑好吧?
    其他七个皇嗣都太平无事的情况下,二皇女究竟为什么会成为目标?
    要不是知道自己在宫闱里没有什么可靠的盟友,云风篁都要以为有人专门干了这一票,好帮自己混淆视线来的。
    嗯等等……要是反过来,也有可能是怀疑自己但没有证据,打算用这个事情栽赃她?
    想到这儿云风篁就警觉起来了,再次回顾自己之前的计划确认没有留下破绽,又寻思着烟兰宫这个事情会如何发展?
    她做了很多设想,但万万想不到,烟兰宫这事儿的发展简直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种种证据指向了斛珠宫!
    “荒谬!楝娘断然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春慵宫,同样关注着此事的袁太后闻讯勃然大怒,几乎拍案而起,“这必然是那起子奴才在胡说八道!楝娘自从齐王薨逝后,终日里足不出户,这还容她不下,也配做妃嫔?!”
    淳嘉听着这话似乎在影射云风篁了,连忙解释:“母后,不是楝娘,而是苁娘!”
    “苁娘?”袁太后一怔,差点没想起来这侄女,毕竟相比一手带大的袁楝娘,以及顶着嫡女名头又得封昭媛的袁栀娘,袁苁娘无论是出身还是位份都太容易被忽略了。
    就是袁太后对她的关注,也远不如另外两个侄女儿。
    此刻就更生气了,说这怎么可能,你要说楝娘谋害二皇女,至少她还可能有这个本事,但苁娘……这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宫嫔,宫里养着的闲人,她怕是压根没去过烟兰宫呢她能做这事儿?
    袁太后冷笑着说道:“她要是有这本事,哀家看贤妃也是她害的!”
    其实淳嘉也不怎么相信是袁苁娘,问题是烟兰宫彻查下来就是这个结果,他也只能来跟袁太后商量如何善后:“洛氏一个劲的要孩儿给她主持公道,如今铁证如山,不给她个说法也不好。”
    要只是洛寒衣也还罢了,关键是他刚才跟云风篁将人晾了半晌。
    洛寒衣心急如焚之余,顺势让人将消息送出宫,告诉了自己的父母兄长。
    等于说事情闹到前朝去了。
    可想而知,现在需要封口的,已经不是区区一个妃子,而是偌大洛氏了。
    “什么铁证如山!”袁太后气道,“哀家说不是就不是,不然让洛氏过来哀家这儿,当着哀家的面说一遍?!”
    这当然是气话,洛寒衣兴许好打发,洛氏却绝对不是那么好惹的。
    而且这次差点被谋害的是洛寒衣也还罢了,关键乳母是哺乳二皇女的人。
    二皇女再不受重视也是淳嘉的骨血。
    谋害皇嗣这罪名扣下去,袁苁娘难逃死罪事小,兴宁伯府八成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甚至连袁楝娘昔年那些苛刻宫嫔、谋害皇嗣的举动,都要被翻出来……摄政王肯定很乐意这么做。
    袁太后抿着嘴,再次后悔当初没有用心调教袁楝娘。
    如果她这侄女儿有着贤惠大度的口碑,她怕什么?
    铁证如山她也敢继续喊冤!
    就比如说云风篁的生母江氏,有她将庶女当亲生的抚养、甚至待遇比亲生的还好的例子在前,这会儿谢蹇要是再找个妾生下子嗣,她直接将母子俩虐待致死,怕是说出去都没人信的。
    可袁楝娘那名声……
    由此推测袁楝娘姐妹的为人……
    那真的完全站不住脚。
    “母后,孩儿刚才已经委婉许诺,复洛氏之位。”淳嘉缓声劝慰了一阵,说道,“至于其父兄那边,孩儿明儿个跟他们讲,想必也不会有问题的。只是苁娘跟兴宁伯府那儿,还得母后费心叮嘱一番。”
    袁太后恨声道:“这些个混账东西除了拖后腿什么都不会,还叮嘱个什么?干脆让他们滚回扶阳郡去罢!免得在朝中、在宫里丢人现眼!”
    说是这么说,到底吩咐人将已经跪在殿外戴罪的袁苁娘领进来,“哀家要亲自问问这个狼心狗肺吃里扒外的贱婢!袁家跟哀家还有皇儿什么地方对不住她,她要这样害人?!”
    其实母子俩对于袁苁娘的吃里扒外不是很诧异,毕竟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想不通的是,袁苁娘哪里来这本事?
    洛寒衣打理宫闱的手段当然不如云风篁,甚至她对二皇女还不是很上心,随便养养的那种,可这并不意味着,对二皇女的乳母下毒手就容易了。
    袁太后刚才说袁楝娘或者有这个本事,都是抬举了袁楝娘。
    袁楝娘兴许有这个资历,但她还真未必有这手腕……何况袁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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