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氏父子的担忧很快被传入宫闱。
    “摆驾庆慈宫。”皇后看罢手中密信,塞到旁边的鎏金狻猊香炉中,看着它被一点点烧尽,拿金剔子将残灰拨散,转头吩咐。
    “慌什么?”半晌后,庆慈宫的偏殿里,太皇太后慢条斯理的放下茶碗,淡淡说道,“哀家在这宫里,你也在这宫里,淳嘉娘儿俩,难道不在这宫里?这座宫城,说是公襄氏的,但从神宗皇帝晚年起,里里外外当家作主的,就是我纪氏。”
    “三朝以来的经营,是淳嘉亲政经年就能够抹去一切痕迹的?”
    “如今淳嘉都还心平气和的待在宫中,怎么咱们却先要害怕了?”
    纪皇后低声道:“孙媳不是害怕,只是上回晁氏的事情,可见淳嘉早有不轨之心!他派人撺掇晁氏反咬一口的时候,在咱们跟前尚庸碌无为。算着日子他入宫迄今也快十年了,这十年来,咱们家颇有松弛,焉知他有没有在庆慈宫这儿,留下什么后手?”
    太皇太后思忖了会儿,说道:“哀家近身伺候的,都是积年的老人。就算是这两年补上来的宫人,那也都是再三彻查了跟脚的。料想不会有什么大碍。倒是皇后你,也要谨慎些才好。袁氏那贱婢,看你是眼中钉肉中刺不是一日两日了……指不定会趁机拿你出气!”
    “皇祖母请放心,孙媳理会的。”皇后平静道,“而且慈母皇太后跟圣母皇太后之间似乎起了龃龉,之前圣母皇太后卧病,就是慈母皇太后所为。只是她们有志一同瞒着淳嘉,却叫淳嘉以为是咱们做的呢。这会儿慈母皇太后的心思怕是都在佳善宫那边,没准还盯着向来跟佳善宫关系不错的绚晴宫,却没多少工夫留意孙媳的。”
    太皇太后眼中流露出些许惋惜:“当年一时疏忽,竟使得我家落入这样被动的处境!”
    皇后就安慰她:“今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不拘如何,您终归是神宗元后、是皇室的嫡系长辈!”
    “当初我家择立淳嘉,虽然存了些揽权的心思,其实也是真心实意与他修好。”太皇太后感慨道,“不然怎么会将家里最出挑的嫡女送入宫闱为后?可惜啊,这些年来,你未曾生养。不然太子之位早就定下,淳嘉安有今日的机会?”
    “都是孙媳无用。”纪皇后连忙离座拜倒请罪。
    太皇太后叹口气,让她起来:“哀家没有怪你的意思,这事儿其实也怪不得你。”
    皇后低声道:“淳嘉早先去中宫的次数虽然不算多,却也不算少。后来袁楝娘那贱婢闹的频繁,他为了息事宁人,才去孙媳那儿少了。孙媳当时自恃门第,也自矜身份,虽然为此时常给袁楝娘好看,却未曾想方设法留住淳嘉……故此为后九年无所出,都是孙媳太过懈怠的缘故。”
    “这不是你的错。”太皇太后欲言又止,最终叹口气,摆摆手,“罢了,你且回去罢。瑞兽的事情,淳嘉都亲自走了趟御兽苑,怕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接下来还有的闹。每次前朝出了点风波,贤妃那几个就不会安分,你也须得养一养精神,免得应付不来。”
    打发走皇后,太皇太后看着空荡荡的殿堂沉默良久,才幽幽一叹,叫了心腹到跟前,“给家里带个话,御兽苑上下……都设法料理了罢!”
    而差不多的时候,云风篁正听着陈竹的禀告:“皇后掌灯后去了庆慈宫,回延福宫时宫门都落锁了?这么晚了她去庆慈宫干什么?”
    清人在旁猜测:“莫不是太皇太后有什么不好?毕竟瑞兽那事儿,如今外头说什么的都有,要是当真落在纪氏头上,哪能不提前称病?”
    “要是称病,如今母后皇太后不在宫里,慈母皇太后跟圣母皇太后双双卧病,皇后娘娘既然去了庆慈宫,哪里可能离开?”云风篁淡淡说道,“少不得留在太皇太后跟前尽孝……怕不是专门过去传话的,话带到了当然也就走了。”
    陈竹就讪讪说:“奴婢无能,却未曾打听道皇后娘娘去了庆慈宫之后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太皇太后在偏殿跟皇后娘娘单独说了会儿话,皇后娘娘才出来。”
    这个怪不得陈竹,毕竟太皇太后作为神宗皇帝的发妻,住进庆慈宫的年数比云风篁年纪还大,要是庆慈宫的消息还能被陈竹这种资历地位的内侍打听到,纪氏也不至于至今叫皇帝头疼了。
    “打听不到就打听不到吧。”云风篁眯着眼,思索了会儿,无所谓的说道,“反正陛下自有主张,咱们不过是看热闹的。”
    她说这话时冷笑了几声,很是不甘。
    因为瑞兽出事的消息传过来之后,等淳嘉从御兽苑回来宫里,云风篁跟着宣妃瑞妃是立刻赶过去嘘寒问暖,陪着皇帝骂纪氏丧心病狂的——之后云风篁打发了二妃,想私下问点儿消息,可淳嘉口风紧的很,满口“爱妃这般体恤朕朕真是感动”,感动完了提到正事就是顾左右而言他。
    这要是戚九麓,云风篁早就发飙质问他是不是不信任自己了。
    但淳嘉么,倒不是说贤妃对他格外的宽容,而是云风篁一早知道这人心里最要紧的就是自己的帝位,这种心系帝位的人她了解,最信任的只能是自己,对谁都会留一手。毕竟她也差不多,在晋位这条路上,她谁都不相信,早一年还会对亲娘推心置腹,现在她连江氏的苦口婆心也只是做参考了。
    也懒得碰软钉子,皮笑肉不笑的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就告退。
    ……呃,虽然如此,但她还是觉得,淳嘉对不起自己。
    没有为什么,反正就是这么认为。
    这晚淳嘉估计很忙,以至于都没到哪个妃嫔那儿过夜,而是独自住在了太初宫的寝殿。
    次日一早,诸妃嫔起身到延福宫给皇后请安,其实前两日淳嘉刚刚给皇后说过,她又应该生病了,所以这个请安合该取消的。
    但淳嘉能让皇后生病,却不好让太皇太后也称病——所以不管皇后怎么样,妃嫔们总要到延福宫外走一圈。
    这日皇后没露面,跟以前一样,让个宫人出来,说皇后凤体违和,让贤妃带头去庆慈宫请安。
    庆慈宫的太皇太后从开始就瞧着不像是乐意接受请安的样子,实际上也的确如此。
    太皇太后从侄女为后的时候就退居庆慈宫不问宫务了,清净了这么多年,日子过的闲适又懒散,真正颐养天年。忽然一下子又是要早起又是要梳妆的等着一堆并不喜欢的后辈来请安,太皇太后心里其实很烦。
    但再烦,在纪氏前朝后宫都受到反复打压的时候,她也必须这么折腾着。
    她得告诉这六宫,凭什么得宠凭什么新贵,仍旧需要在她们纪氏女面前下拜。
    只不过就宫闱目前的局势,当权的妃子跟纪氏相看两厌,行礼毕,也就差不多了——早先太皇太后为了振作纪氏的声势,还想过言语上敲打一下妃嫔们,但谁叫她碰见了云风篁呢?
    太皇太后说一句她能顶撞十句,还是振振有词不落把柄的那种。
    她如今的位份,虽然在太皇太后跟前还是得恭恭敬敬的,却也不是太皇太后可以一言而决的处置了。
    闹到淳嘉跟前吧,淳嘉回回都是一脸愧疚的赔礼道歉认错,完了就是:“皇祖母您别跟贤妃她一般见识,她年纪小不懂事……”
    太皇太后倒是想跟云风篁一般见识,问题是皇帝一边态度好的敷衍着她,一般态度坚决的护着贤妃,几次下来,上了年纪到底精神不济,只能妥协:让她们请完安就走人。
    这天也是差不多,太皇太后意思意思的问了慈母皇太后、圣母皇太后以及皇后,还有几个皇嗣的情况,也就让她们散了。
    宫嫔们簇拥着诸妃逶迤出了庆慈宫,正纷纷登辇而去,这时候见着个小内侍从前朝方向跑过来,面红耳赤的似乎很急切,跑到不远处被路旁花坛里探出来的一丛草叶绊了个跟头,爬了两把才爬起来,可见摔得有多重,却是丝毫顾不上,差不多连滚带爬冲进了庆慈宫——这情况怕不出了了不得的大事,才叫太皇太后跟前跑腿的人这般失态与拼命——诸妃急急忙忙的结束了寒暄,各自催着步辇回宫。
    云风篁这边回到浣花殿,披风都不及解下,就问同样跑的一头汗、已经在廊下垂手等了会儿的陈竹:“怎么样?”
    “今儿个朝上,主要议的就是瑞兽之事。”陈竹还没休息好,声音里带着些微的喘息,语速也比寻常快了点,急促道,“起先是翼国公还有欧阳大夫同邺国公敏阳侯他们争论……后来皇城司使在外头求见,说是连夜拷问御兽苑上下,瑞兽的事儿还没查清楚,却查出来另外一件大事!”
    “噢?”云风篁本来面无表情的听着,因为今儿个的朝会上,互相甩锅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什么好意外的,听到最后一句才挑了挑眉,问,“却是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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