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小罗氏出了宫,就立刻张罗着去京畿物色带温泉的庄园,说是云风篁体恤亲娘上了年纪,不免有些这里痛那里痛的毛病,想趁着江氏年底会入京,给提前置办个宅子,叫她松松筋骨:“娘娘说,买下来之后,让咱们帮忙参谋着修缮下,好让四婶过来时住的舒服些。”
    她丈夫谢蘅闻言笑了笑,说道:“这事儿我们现在腾不开手,十三弟妹又在孕中,说不得还得你来操心了。四婶的喜好若是拿不准,可得多去请教下十三弟妹。娘娘亲自吩咐的事儿,又是给四婶尽孝的,咱们可不能敷衍了事,务必要用足了心思才成。”
    “这还用你说?”小罗氏道,“我明儿个就去弟妹那边说话,顺带将阔儿带过去跟猛儿玩。”
    犹豫了下,又道,“只是今日进宫,娘娘一句都没提起来猛儿,明儿个十三弟妹要是问到,我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谢蘅含糊道:“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这也没什么可问的。你想宫里两位太后娘娘都乏着,这会儿让猛儿去宫里住着,不定要生出什么风波。那康婕妤的两个子嗣,还是皇子呢,不就才落地就被钦天监算出来命不好?如今二皇子三皇子年纪还小,等长大些后,还不知道在宫里怎么自处呢。”
    这话说的小罗氏就叹气:“也是。之前我还羡慕十三弟妹来着,虽然女儿不在身边肯定想念,但宫里有娘娘照顾,日子不会坏。有这么一重经历,以后说亲也能抬身份,对于女孩子的终身大事是有极大的好处的。”
    “来日方长,咱们女儿还有猛儿才多大?”谢蘅平静道,“等过两年宫里安静下来,娘娘还能不给亲侄女打算?”
    沉吟了下,又道,“这两日你看着点大伯母她们。家里长年都是四婶当家,大伯母说是冢妇,其实一向不管事。这么些年的松弛下来,以至于说话行事都不那么警醒了。在北地也还罢了,在这帝京可不合适。”
    “娘娘在宫里也不容易,家里没什么能够帮她的,反而时常需要她拉拔。”
    “咱们却不好再给她添麻烦了。”
    他想起来前些日子清人传过来的消息,饶是已经被谢芾说服,寻思着攀附这位贤妃堂妹的机会,也不禁叹口气,“多事之秋啊,也不知道娘娘能不能应付来?”
    要是云风篁撑不住这一波,他们谢氏逃得过初一也逃不过十五。
    而此刻,被寄予厚望的云风篁,正拈着棋子同淳嘉说话:“……陛下,这一步不算,妾身刚刚放错了,得重新来。”
    “你都悔了七八步了,还来?”淳嘉很是头疼,“那还有什么意思?不下了不下了。”
    云风篁扯着他袖子不让走:“最后一次!接下来妾身一定考虑好再下子!”
    淳嘉压根不相信她:“你第一次悔棋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陛下您怎么还记着?”云风篁嗔他,“这也未免太叫妾身惶恐了,难不成妾身犯过的错,您都记得牢牢靠靠?”
    “……一盏茶之前的事情,你也好意思说朕记仇?”淳嘉指着她鼻子,“朕看你是越发的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云风篁道:“陛下当然是要放在妾身心里的,放眼里那算什么?”
    “朕就不该答应跟你下这盘棋!”淳嘉没好气的坐回来,“净会东拉西扯的敷衍朕!”
    可是你被敷衍的很高兴啊……云风篁腹诽着,将棋子移动到再三斟酌的位置上,笑着道:“那还不是陛下宽容,不跟妾身计较?”
    她说了几句好听话,将淳嘉哄的重新和颜悦色了,然后看看棋盘上情况不对,麻溜的再次悔棋……如此帝妃这一局足足下了大半个时辰,最终淳嘉历经艰辛才赢了半子,这还是他坚决拒绝云风篁又双叒叕悔棋的结果。
    不然这贤妃怕是能一直悔到她赢为止。
    淳嘉觉得这大半个时辰过的挺艰难的了,然后麻烦还没结束,因为输了棋,贤妃就不开心了,使性.子耍脾气的怪他。
    皇帝就很无奈:“是你主动提出来下棋的,朕也说了不会故意让你……你以前又不是没输过,做什么现在这么计较了?”
    “妾身一介女流棋艺哪里能跟陛下比?说是找您下棋,那还不是想陪您松快会儿?”云风篁委屈道,“结果您还当真了,妾身都悔棋这么多次了您也不让妾身赢一把,弄的妾身悔棋简直白悔了!那这跟您不让妾身悔棋有什么两样呢?那您还为妾身悔棋说妾身!这么着,妾身不是白受这场委屈了?”
    “那还不许妾身难过下啊?”
    这逻辑淳嘉简直窒息,索性他早就总结出经验,就是这种时候千万不要试图跟贤妃讲道理,肯定讲不过的。
    他一边在心里记着下次绝对不跟贤妃下棋了,一边岔开话题:“是朕不对,下次一定让着你,成了吧?对了,朕打算明后日就给三位皇妹晋封长公主,圣旨下去之后,这晋封典礼却得爱妃帮忙操心些的。”
    云风篁先问:“却不知道缙云跟蓬莱两位殿下的封号是?”
    淳嘉道:“朕拟了几个,让两位太嫔挑选,缙云封云安长公主,蓬莱封遂安长公主。明惠毕竟是嫡出,纪母后也没提改封好的事儿,所以朕也就没给她动。”
    这个时候两位庶出公主的封号改了,嫡出公主却没改,往好处想是皇帝尊重嫡出嗣妹,往坏处想那就是皇帝对纪氏恨屋及乌,连带不待见明惠。
    云风篁左右跟明惠公主也谈不上情谊,此刻自然不会在乎这些,只道:“皇后娘娘最近身子骨儿可是好的很,若是典礼要妾身来,却还得劳烦娘娘她在延福宫里将养些日子的。再者,明惠公主殿下这一回留在了行宫未曾归来……晋封典礼却只两位公主殿下在,明惠公主那一份,却要怎么办?”
    “典礼先由着两位庶妹就是,反正这回晋封本是为了她们即将下降。”淳嘉稍作思索,说道,“明惠也是跟着她们来的,当然是以她们为主。明惠那一份,你拾掇下,送去行宫就好。”
    他这么说,云风篁心里就有数了,上好的衣料首饰什么先紧着两个听话下降的金枝玉叶,嫡出的明惠那儿就不需要太上心了。
    她笑着应下,陪着淳嘉说笑了几句,似不经意的问:“陛下不日将携摄政王父子前往太庙告慰先帝,却不知道那日妾身这些人在宫里,可需要做些什么?譬如为先帝抄经祈福之类?毕竟妾身们虽然不能进入太庙,却也想为先帝聊表孝心?”
    淳嘉闻言笑了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手摸了摸她鬓发,才温和的说道:“爱妃真是纯孝。”
    这话不置可否,云风篁心里就有些不定。
    她有点担心淳嘉会不会一发狠,将后宫当成诱饵,或者说,将后宫当成光明正大诛灭纪氏的理由?
    毕竟天下人都知道,这位天子是纪氏扶持上位的,君臣之间再怎么磕磕绊绊,外头又不清楚,就算清楚,纪氏的拥立之功也无法否认。所以纪氏没有公然做出相当的坑淳嘉的事情,淳嘉直截了当的针对他们,很难不被认为过河拆桥刻薄寡恩。
    但要是纪氏谋害了淳嘉的宠妃乃至于子嗣,那淳嘉屠他们九族都理所当然了。
    虽然按照她对皇帝的了解,皇帝应该不至于这么丧心病狂,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好像才进宫那会儿游走各方时的处境一样,这种生死荣辱不在自己手里,只在旁人的一念之间的感觉,真的坏透了!
    云风篁思索良久,得出一个结论,就是造成她重新体验这种坏感觉的罪魁祸首,还是淳嘉。
    是公襄氏。
    要不是皇权衰微,堂堂天子被权臣弄的束手束脚……她这种宠妃需要这么操心朝政?
    她应该只需要将皇帝迷的神魂颠倒就可以。
    跟了个悲催的天子就是命苦,跟后宫这些个莺莺燕燕斗来斗去不说,还得帮忙盯着点前头,啧!
    暗自怜惜了下自己,云风篁认命的让陈竹去物色宫闱里一些僻静少人去、也不怎么为人知晓的边边角角,到时候事情一个不对,她好歹还能有个藏身之所。
    不然万一纪氏真的在后宫发动起来,估计头一个就是弄死她……
    甚至云风篁还很现实的,安排到时候母子仨分开藏,免得被一网打尽,主要一双儿女都太小了,万一不合时宜的哭起来可别连累了她。
    而宫外她的娘家人,则在小罗氏出宫后的次日迎来了贤妃亲自指定的太医。
    太医给谢氏一干人都看了下平安脉,得出结论就是大家大病没有,但多少有点儿小毛病,尤其是谢岚,疑似体寒,恐怕不宜有孕。
    这个就很让人糟心了,虽然靠着贤妃跟谢无争,就罗荀的家世,还没资格拿谢岚不能生说什么,但谢岚也不甘心以后给小妾养孩子不是?
    还好太医说这个体寒不严重,估计就是北地太冷了,哪怕谢岚一直被锦衣玉食养着,也在不当心的时候中了招,让泡泡温泉,喝几副将养的方子,一两个月就能好,绝对不会影响生儿育女。
    谢氏其他人也是差不多的建议,就是补药加温泉,让他们千万别轻忽,免得将来上点年纪了日子不好过。太医当然是云风篁的人,跟谢氏不见外,说话就很直接了:“到时候就算诸位有心为朝堂出力,然而若教同僚认为心有余而力不足,恐怕陛下也好,娘娘也罢,也很难安排的。”
    于是大家本来寻思着年底江氏才到,温泉庄子可以在谢无争尚主的事儿忙完后再去物色的,这会儿也不敢拖了,两天功夫就买了一个庄子,简单收拾了下,女眷们先全部住了过去——这么仓促买的庄子肯定不是特别满意的,但龚氏心疼女儿,认为解决体寒的问题重要,大不了回头再给江氏买一座好的。
    她不但自己带着女儿、说服妯娌侄媳妇侄女们去了城外庄子上住下,还让谢蘅等人也抽空去泡泡,毕竟五房如今没什么顶用的人,这些个撑门面的侄子可千万不能落下什么毛病,以至于影响了日后前程,将来她儿女需要兄弟姐妹撑腰,都是一群病秧子可怎么好?
    ……总之在谢细流谢蘅这些人的配合下,谢氏现在除了几个需要点卯的官员,基本上都撤出了帝京。
    就是这几个官员,也开始沾染了一些以前没有的习惯,比如说逛个青楼喝个茶看个戏的,反正就是散衙后不似从前直接回府,而是到处游走,都不一定住在家里的。
    甚至谢细流还养了个,不,养了几个外室,给她们各自置了别院安排,他自己一会儿睡这个一会儿睡那个的,连贴身小厮都吃不准他晚上住哪儿?
    这些情况辗转传给云风篁,她微微松口气。
    虽然说一旦淳嘉失败,这些人现在藏的再好都逃不掉,但能逃一时是一时,而且万一纪氏失败,悲催前却拖了谢氏这些个做陪葬,那她岂不是要吐血?她谢氏族人众多,最顶用的可基本上都在帝京里了。
    这一批兄弟姐妹要是全部出了岔子,云风篁差不多能郁闷到原地去世。
    她做这些的时候也在盯着前朝后宫其他人,据陈竹描述,低阶宫嫔没资格也没途径了解什么,但高位妃子里头,都从家里接收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警告,不约而同乖巧起来。
    而前朝的臣子们,也都心照不宣的做着私下的准备。
    至于说这种准备是忠君是自保还是孤注一掷……那就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
    总之整个帝京看似风平浪静,甚至不知情的百姓私下里还在讨论皇家这回告慰先帝的典礼会怎么个隆重讲究法,实际上已然是千钧一发。
    就在这种无知者懵懵懂懂、知情人开始屏息凝神的气氛里,淳嘉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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