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死之人,有什么好见的?”云风篁闻言,漫不经心的摆摆手,对来人道,“再说了,本宫膝下养着二皇子跟昭庆公主,岂能轻易去冷宫那种晦气的地方?”
    来人恭敬道:“因着郑氏一直嚷着说您若是不去见她会后悔,皇后娘娘故此打发婢子来跟您说一声。若是您没有见她的意思,那婢子回去复命,也就送她上路了。”
    云风篁单手撑腮,懒洋洋说:“去罢。本宫行得正坐得直,自来无愧于心,有什么好后悔的?贱婢临死之前还要作妖,合该没个好下场!”
    待来人离开,她面色方才阴沉下来,挥挥手让左右退下,凝神沉思:郑氏……会留下什么麻烦给她?
    说实话,云风篁其实挺想去见郑氏最后一面,套一套她口风的。
    毕竟这位之所以会沦落到被剥夺贵妃之衔、打入冷宫的处境,就是揭发了她在宫中私会戚九麓之事——这要不是淳嘉偏袒,哪怕云风篁撇清的干脆,也很难不受到影响。
    而郑氏一击不中,尽管很快被打落尘埃,在冷宫待了这么几个月,宫外的郑氏又迄今未曾倒台,她会不留下后手?
    这会儿嚷着要见云风篁,八成就是想拿什么筹码跟她谈条件。
    所以云风篁压根不给她这机会。
    毕竟,云风篁自己心里清楚,私会外男是事实,当时跟戚九麓的纠缠也是事实。
    哪怕淳嘉偏心,哪怕她姿态摆的好,要掩盖一个既定的把柄,还是外泄的把柄,便容不得丝毫疏忽懈怠——故此她绝对不会去见郑氏最后一面。
    这不仅仅是为了拒绝郑氏,更是为了在淳嘉面前委婉表态:你看,我的确没有背叛过你,所以不管郑氏怎么个危言耸听法,我都不予理会。
    因为我问心无愧,因为清者自清。
    “陈竹。”半晌后,云风篁唤了陈竹到跟前,“郑氏被打入冷宫后的动静,你都盯着?”
    陈竹颔首,小心翼翼问:“娘娘是要?”
    “将她接触过的人列个单子出来,以后陆陆续续的安排了罢。”云风篁淡淡说道,“本来这么个人本宫早就不理会了,结果临死之前还要让人来给本宫传些有的没的,心烦。”
    “这都是奴婢没办好事,叫娘娘操心了。”陈竹连忙跪下来请罪,“娘娘请放心,奴婢一定将这些人统统都料理干净,决计不会让娘娘再费心!”
    云风篁颔首:“做的干净是一件,却也别太仗势欺人了,没的叫人议论本宫御下无方,怀疑本宫能不能教好二皇子还有昭庆。”
    陈竹忙道:“奴婢遵命!奴婢一定不会让娘娘失望!”
    他作为云风篁一手提拔起来的少年总管,本来就对云风篁颇为忠心。
    赵氏生下皇子后,他就更是死心塌地了——毕竟主子后继有人,照浣花殿目前的地位来看,往后云风篁保底也能做个太妃,做下人的前途无忧,那还不用心办差,不是等着主子将他换掉么!
    让陈竹退下,云风篁又琢磨了一番,这才施施然去看一双儿女。
    傍晚的时候淳嘉过来,才说两句话,皇后那边就打发人来告诉,说是郑氏在冷宫被毒蛇咬了,虽然皇后接到消息立刻召太医,却还是来不及,人已经没有了。
    “知道了。”淳嘉闻言嘴角抽了抽,到底没忍住,说了句,“这时节宫里就有毒蛇了么?”
    帝京地处偏北,这会儿还冷着呢,毒蛇怕是都在自己洞里冬眠着……皇后这理由找的,皇帝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好在纪皇后做事没那么不靠谱:“因着如今天还冷,冷宫那边也给了些炭火。那毒蛇似乎就是为了取暖溜进屋子,误打误撞的咬伤了郑氏。”
    淳嘉面色稍缓:“知道了。”
    这还差不多。
    等人走了,他才问云风篁,“听说郑氏去之前,曾想见爱妃?”
    “她倒是想呢。”云风篁神情散漫语气轻蔑,淡淡说道,“妾身忝为一宫之主,又掌着宫权,多少正事忙不过来,哪里来的空去给她耗费?左右她看妾身一直不顺眼,肯定说些不好听的话。妾身去了做什么?”
    淳嘉笑了笑,道:“你这促狭的,人都要没了,你也不给点面子。”
    “人都要没了,还要面子做什么?”云风篁振振有词,“再说了,妾身幸亏没去,这要是前脚去了,后脚她没了,郑家往后还不得恨死了妾身?就是缙云公主殿下,不定也要埋怨妾身呢。”
    她心里想这话要是别人说本宫也还罢了,陛下您哪里来这个脸?
    当初郑氏小产,那可是皇帝的亲生骨肉——这位主儿接到消息是什么反应?
    简直松口气。
    事后更是场面上的悲戚都没有的。
    可见何等无情。
    这种人活该遇见她啊!
    “陛下可是心疼了?”云风篁暗自冷笑了一声,面上却浮现出委屈之色,恹恹道,“也是,郑氏毕竟伺候您多年,妾身服侍您才几天啊哪里能跟她比呢?她可是给您做过贵妃的,妾身如今也不过是个妃位罢了!纵然她有过,可在冷宫待了这么些日子,也算是受到惩罚了……这期间陛下一直没说怎么处置她,约莫就是打算给她些教训就作罢。”
    “不想妾身没体会出来,却教陛下为难了……”
    淳嘉额角青筋直跳,点了点她面颊,叹道:“你一天不打翻醋坛子一天过不下去是不是?”
    云风篁委屈道:“您刚才明明就是在惋惜郑氏!”
    “朕怎么惋惜她了?不过是打趣你一句。”
    “您要不是心里觉得可惜了,觉得心疼了,觉得郑氏可怜了,干嘛要数落妾身,人家快死了都不去见一面?您又不是不知道妾身跟郑氏自来相看两厌。她都快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肯定能骂妾身多难听,就骂多难听!妾身去了,能拿一个马上就要死的人怎么办?妾身凭什么去受这个气啊!”
    云风篁愠怒道,“总之这次的事情是妾身对不起陛下,妾身不该因为担忧皇嗣提及郑氏,害得陛下痛失所爱!”
    淳嘉头疼道:“朕几时数落过你?成了成了,你当朕什么都没说过,好么?”
    “郑氏才去,陛下这会儿当然没心情继续这个话题。”云风篁眼中噙泪,难过道,“要怪只怪妾身笨拙,没发现陛下的心思……不然……妾身就算不喜郑氏,难道还能看着陛下……”
    “……今儿个皇城司说了件跟谢无争有关的事情,你要不要听?”淳嘉纠结了会儿,果断岔开话题,“他把纪氏子给打了。”
    云风篁一惊,纪氏动作这么快吗?
    顾不得拈酸吃醋,忙道:“妾身的兄长最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打人的!如果他当真打了纪氏子,那一定是纪氏子的过错!”
    淳嘉沉默的看着她。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云风篁有点纳闷,难道你还要帮着纪氏子说话不成?!
    她正要继续为谢无争辩解,就听淳嘉幽幽说道:“爱妃口口声声最喜欢朕,朕稍微提一句别人,你都要不依!结果呢?朕不过说了下谢无争,你就立刻不闹了,转而关心起了谢无争……果然在爱妃心目中,血亲兄弟才是最要紧的?”
    云风篁:“……”
    陛下您变了!
    您再也不是妾身随意胡搅蛮缠就能摆平的皇帝了!
    都学会套路她了!
    “那陛下难道喜欢妾身一直闹下去吗?”索性她反应迅速,当下也幽幽的道,“陛下都主动岔开话题了,可见不想再说这事儿……妾身若不配合您,到时候坏了您兴致事小,伤了情分,那……”
    咬唇,欲语还休,望住了淳嘉不远处的殿砖,面露伤感。
    一副就算陛下您误会了妾身的体贴但妾身仍旧无怨无悔的样子。
    对峙片刻,淳嘉认输:“爱妃贤惠懂事,是朕想多了。”
    嗯,知道她装的。
    但舍不得不配合。
    云风篁这才笑逐颜开的搂住他脖颈,撒娇了一通,复问:“妾身那兄长怎么会跟纪氏子闹起来?妾身记得二十一哥自来稳重,少年老成,最不可能跟人发生冲突的,遑论动手了!”
    “一些少年意气之争,谢无争却是被同僚利用了。”这在淳嘉眼里只是一件小事,遂用不在意的语气告诉她,“他同僚言语无忌得罪了纪氏子,却设计扯了谢无争做挡箭牌……谢无争拿话将住纪氏子,两人下场一战定是非,纪氏子所以被打断了腿。”
    存着哄真妃的心思,皇帝又笑着说,“谢无争看着文弱,不想身手倒是不弱。”
    显然根本不在乎被打断腿的那一个,按着规矩还得喊他一声“表哥”。
    “北地自来多健儿,妾身一介女流都粗通骑射,遑论诸兄弟?”云风篁这会儿可不会谦虚,正值皇帝用人之际,代兄弟谦虚那就是傻了,当下自豪道,“纪氏子养尊处优,不过纨绔耳,怎么可能是二十一哥的对手?”
    说了这话,才露了点忧色,“只是……纪氏到底势大,二十一哥这样得罪他们,该不会被私下报复罢?”
    皇帝笑着道:“你当朕护不住你们兄妹?”
    云风篁嗔道:“陛下这话说的,只是二十一哥入仕原本就是为了给陛下做事,总不能什么都没做,净给陛下添麻烦罢?”
    “朕对他自有安排。”皇帝摸了摸她鬓发,柔声道,“这事儿你毋须操心……对了,马上就是万寿节,今时不同以往,虽然朕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这回却需要好好办的,这事儿还要爱妃多操心才是。”
    说起来他这天子也是悲催,登基八年……今年是第九年了,却还是头一次大肆庆贺自己的生辰。
    没办法,早先纪氏当道,上朝都不许,遑论给他办万寿节了——现成的理由就是太皇太后跟太后这两辈人都在,皇帝作为小辈生辰若是太张扬了会叫人议论他不孝——故此往年这一天,基本上就是太皇太后赐点儿东西,袁太后亲自下厨做碗长寿面了事。
    ……去岁他生辰时云风篁还在宫外学规矩,未曾亲眼目睹,但从前朝后宫都波澜不惊也能想象这个本来合该普天同庆的日子多冷清。
    不过淳嘉本身其实不是很在意此事,今年之所以要大办,归根到底也是为了清除纪氏的痕迹、宣告天子的君临天下。
    嗯,这个道理很简单,他相信不说云风篁也明白。
    之所以要专门交代,主要还是怕这真妃跟宣妃她们斗的兴起,误了正事,不得不提前提醒下。
    不过他不提这事儿也还罢了,一提这事儿,云风篁就想到:万寿节乃天子诞辰……这一天,最有存在感的,除了淳嘉,难道不应该是淳嘉的亲娘,曲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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