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风篁道:“皇后娘娘还在彻查,但听说胡奉衣的大宫女,曾在后山与悦婕妤的近侍照过面,只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淳嘉沉默了下,挥退左右,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
    云风篁心道,我当然觉得这事儿没准真是袁楝娘做的——毕竟大暑天的烧炭,哪怕是在山上行宫呢也足以引人侧目,这么敷衍了事的谋害手段,还真是袁楝娘的作风不是吗?
    “应该是有人想栽赃陷害。”云风篁一脸正色道,“毕竟悦婕妤一向自居劳苦功高又是陛下唯一的心尖尖上的人,其他人惶恐胡奉衣所怀之胎是男嗣也还罢了,她有什么好担心的?难不成她还会觉得胡奉衣生下皇子后能够威胁到她什么不成?”
    淳嘉看着她,似笑非笑:“那爱妃呢?爱妃也担心胡奉衣生下男嗣么?”
    云风篁道:“妾身担心个什么?且不说妾身自己左右生不了,没有胡奉衣给陛下生儿育女,也有其他人,难不成妾身要把这三宫六院都干掉?就说妾身手底下还有个伊御婉也是有孕在身呢。陛下如今连个公主都没有,伊御婉不管生下来的是男是女,陛下还能不心疼?再者,伊御婉美貌非常,连妾身都自愧不如,陛下也是龙章凤姿,英明神武。伊御婉所出子嗣,必然玉雪可爱,惹人欢喜。”
    “妾身想想就觉得期待,做什么要去羡慕其他宫里的皇嗣?”
    她坦然自若道,“何况妾身手底下又不是只伊御婉一个!陛下跟妾身都还年轻着,妾身还怕自己没皇子不成?”
    “爱妃倒是想得开。”皇帝听着直笑,伸手摸了摸她鬓发,语气就有些凉意,当然不是对着云风篁去的,“可惜这宫里有些人,就是怎么都想不明白。”
    云风篁也不问他怀疑谁,只悠然道:“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了,若是实在想不明白的人,不如就换想得明白的上来呗。反正宫里缺什么,也不会缺了想进来的人。”
    皇帝笑着,抚着她发髻,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过了会儿,方缓缓道:“皇后这些年主持中宫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故此皇嗣一个接一个的出事……爱妃年轻,不如就给皇后搭把手罢。”
    “只恐妾身见识浅薄,会让陛下失望。”云风篁心中大喜,面上却做出迟疑之色,“而且慈母皇太后尚未痊愈,妾身……”
    “芳音馆那边交给魏婕妤就好,朕得空也会去看望母后的。”淳嘉淡淡说道,“至于说你见识浅薄……年轻时候总是懂得不够多,不过一来反正只是打下手,诸事都有皇后做主呢;二来,真遇见不知道怎么办的,也可以去请教母后。”
    云风篁领悟圣意:反正你是打着打下手的旗号分享皇后的权力去的,所以有锅记得甩给皇后,功劳记得归给自己;要是掐不过皇后,也可以呼叫袁太后支援。
    ……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淳嘉这么讨人喜欢呢???
    按捺住窃喜,云风篁衷心感谢纪皇后这回打发自己过来报噩耗,激动的表忠心:“陛下放心,有慈母皇太后教诲,妾身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末了才想起来今儿个的第二件事情,“对了,陛下,方才皇后娘娘跟前的宫女,还给慈母皇太后报了个消息,就是纪御婉,有喜了。”
    这一件纪皇后是当个喜讯安排的,云风篁寻思着不无冲淡胡奉衣身故这个坏消息的用意。
    只是之前在芳音馆里,袁太后的态度已经很是冷漠了,这会儿淳嘉还要狠一点,闻言想都没想就说:“既然如此,纪御婉怎可继续住在株雪苑中打扰皇祖母?当然毕竟有孕在身,没有主位照顾也不好,就让她搬去……”
    看了眼云风篁,大概想到这妃子马上就要代表自己跟袁太后同皇后争权,而兰舟夜雨阁里又还有个伊杏恩,实在照顾不过来了。
    沉吟了下,“就让她搬去鹿芩台罢。虽然贵妃还在坐小月子,但皇后建议将赵承闺安排过去时就跟朕说过,贵妃早先自己有孕,必然搜集了许多安胎之法。哪怕贵妃自己躺着,身边人也一定很会照顾孕妇……爱妃等会儿去给皇后传个话,就说朕体恤纪御婉有孕在身,不必过来谢恩了。”
    也不知道纪暮紫听到这消息后会不会气的胎像不稳……
    云风篁忍住笑意,点头称是。
    心道皇帝果然只是看起来温文尔雅罢了,实际上报复起来也够磋磨人的。
    纪氏毕竟三代为后,在宫中根深蒂固。寻常主位可压不住纪暮紫这等特殊的宫嫔。
    但郑贵妃作为仅次于皇后的后妃,又有郑具这个伯父撑腰,平常尽管对皇后也算敬重,区区一个纪暮紫,没贬位之前也只是昭媛,她可没什么忌惮的。
    而且不知道皇帝晓得不晓得,郑贵妃小产的根源就是她腹中男嗣被做了手脚,生下来也不过平白受一场折磨——至于罪魁祸首,尽管贵妃当初没有明说,可云风篁猜也能猜到,贵妃最怀疑的莫过于纪氏。
    这会儿纪氏的嫡女落到她手里,她还能放过这个机会?
    怕是从郑具那儿了解到的手段都会用在纪暮紫身上了。
    偏皇帝将纪暮紫打发去鹿芩台的理由,还是当初皇后的原话……皇帝以牙还牙的用意可以说是相当的赤.裸.裸了。
    “朕命人召了重臣商议国事。”淳嘉又跟云风篁问了问袁太后的凤体,看看时辰也就打发她走了,“爱妃若是无事,就自去罢。”
    竟然连去丹若庭看一眼的意思都没有。
    出了醒心堂,清人见着前后无人,就微微叹息:“胡奉衣也是可怜。”
    “不晋妃位,终是蝼蚁。”云风篁神情淡漠,“慢说陛下了,就是本宫,不说其他地方了,便是绚晴宫中的宫嫔,除了伊杏恩曲红篆等几个容色出众还机灵听话的,寻常的没有左右提点,本宫怕是在外头看见,也认不得的。”
    所以胡奉衣人都没有了,皇帝吝啬于亲自到场缅怀一回,在云风篁看来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这位奉衣受到六宫瞩目无非是因为皇嗣,还是疑似男嗣的皇嗣。
    如今人都没有了,皇嗣自然随之而去。
    那么谁又还再关心她呢?
    这宫闱里看似花团锦簇,可这份花团锦簇之下,却从来都是冷冰冰的现实。云风篁就是才进宫的时候便明白了这个道理,才会不惜拿生育能力做赌注,也要打破惯例,晋入妃位。
    那些意识不到的宫嫔,或者意识到了却无可奈何的,也只能继续战战兢兢的过着,任凭他人拿捏自己的荣辱性命。
    “婢子想起来从前跟在夫人身边时候,听夫人督促十八公子背的一首诗了。”清人服侍江氏多年,也不是那种心慈手软之辈。只不过谢氏毕竟并非最底层的乡野小户,又非顶级望族,作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大族,又是靠着族人众多保持声势,自然格外讲究人情,行事鲜少做绝,不似宫闱这般冷酷的毫无掩饰。
    清人难免有些不习惯,说道,“‘只自取勤苦,百年终不成【注】’,那时候婢子就觉得怪心寒的,如今看这宫中,却有多少人‘苟无金骨相,不列丹台名【注】’?”
    云风篁轻笑了下:“这世间碌碌者总是多数,不想跟他们一样稀里糊涂的过,自然就要力争上游。”
    可能是地位年纪不同的缘故,她这会儿满心惦记着进宫好几个月终于能够名正言顺的插手宫权,压根顾不上对胡奉衣有什么唏嘘的——毕竟要是云风篁自己落到胡奉衣那种处境的话,她觉得自己也完全不需要别人的同情跟怜悯。
    紧赶慢赶的回到宝瑟小筑,云风篁笑意盈盈的说了淳嘉的安排,就看着皇后脸色一点点阴沉下来,好半晌没说话,最终却还是不得不颔首:“既然陛下这么说了,那你接下来有空的时候就跟着本宫罢。”
    思索了下,就说,“正好本宫这儿有些事情的确有点忙不过来。”
    就提出让她分管一下各处份例。
    “陛下说妾身年轻识浅,让妾身给娘娘打下手就成。”这是个肥差,但云风篁一口回绝,“兹事体大,妾身怕是做不来的,妾身跟在娘娘身边长长见识就好。”
    开什么玩笑?
    捞钱虽然好,还能趁势做手脚,问题是,她如今也就身边几个江氏送过来的人还算可靠,其他地方都是两眼一抹黑,这情况贸然接了这差使,再有妃嫔吃穿用度上出了岔子,尤其是有孕的那些个……不是上赶着丢人现眼,叫皇后这边笑话皇帝识人不清么!
    云风篁可不糊涂,她这年纪这资历这家世,没有皇帝支持,想摸上宫权的边都不可能的——她才进宫那会儿,郑贵妃有喜,皇后也不过拿分润宫权暗示淑妃联手,并没有给出实质上的权柄呢,而淑妃什么出身什么位份,在宫里什么资历?
    为今之计最要紧的是哄皇帝欢喜,稳固地位,建立自己的势力,等到羽翼丰满要什么没有?
    于是纪皇后接下来又提了几件事情,都被云风篁极为警惕的拒绝了,最后皇后不耐烦了,直接问:“既然陛下让你过来给本宫分忧,那你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罢?难不成你想敷衍圣命?”
    皇后都要扣罪名了,云风篁当然不能不答:“妾身想着妾身年纪小,见识浅薄,太要紧的事情怕是妾身做不来,到时候非但叫陛下失望,也耽误娘娘的正事儿。但鸡毛蒜皮的事情呢,妾身倒不介意,可这叫陛下知道了,恐怕会误会娘娘恋权,不想教妾身。”
    “……”纪皇后理解了下,这昭仪的意思就是,小事她是不想做的,敢用小事糊弄她她就去跟皇帝告状说皇后恋权;大事她要做来着,但是责任她就不想承担了,功劳她倒是可以独享。
    这要不是知道对方是皇帝安排来的,皇后能当场挽袖子抽死她!
    “……本宫知道了,只是如今天色已晚,还有胡奉衣的事情没处置好。”纪皇后深呼吸,面无表情道,“本宫一时间也想不出合适的安排来,这样,你先回去伺候袁母后,本宫也好好想一想,等明儿个再说。就这么一晚上,你不至于等不得罢?”
    云风篁笑得又甜又软:“娘娘这话说的,妾身什么都听您的!”
    她前脚出了宝瑟小筑呢,皇后就忍不住后脚摔了茶碗:“贱婢!!!”
    【注】白居易《梦仙》。后半截原文是:“神仙信有之,俗力非可营。苟无金骨相,不列丹台名。徒传辟谷法,虚受烧丹经。只自取勤苦,百年终不成。悲哉梦仙人,一梦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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