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给伊杏恩面子,这晚当真宿在了云卿缦的房里。
    次日早上起来,则唤了云风篁一起用早膳,期间不无试探之意的说云卿缦服侍的不错,进宫也有些日子了。
    云风篁抿了口温热的玫瑰露,要笑不笑道:“这是自然的,妾身这些人进宫就是为了伺候陛下,若是这点儿本事都没有,那还有什么脸面享受月份跟宫里人的伺候呢是不是?”
    皇帝的本意想来是趁势给云卿缦提一提位份什么的,结果被她这么一说,也不好再讲下去。
    只是他不讲了,云风篁倒是问了起来,“对了陛下,怎么这两日了皇后娘娘那边都没说给妾身晋昭仪的意思?该不会皇后娘娘不喜欢妾身了,所以不耐烦给妾身操办这事儿?那陛下,这事儿该谁弄啊?不然这么拖下去,指不定都要回去帝京了!”
    “……你看这宫里头有第二个妃子跟你这样,差不多钻到位份里去的吗?”皇帝的目的没达到,心中不喜,还要被她追讨晋位,就很不高兴,没好气的说道,“再说这两日又是贵妃小产又是淑妃去世的,你宫里人也才动过胎气,你怎么还有心思想这些?”
    这要是换个要点脸面的妃子早就面红耳赤的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了,可云风篁偏不!
    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吃惊的看着皇帝:“别说贵妃淑妃还有宫里人这几位出了事情,就算这三宫六院统统不好了,妾身怎么就不能想这些了?!妾身说了,妾身进宫的首要任务就是服侍您,那心思都应该在您身上才对!晋位的事儿是您说的,妾身这要是因为其他琐事给忘记了,那才是不把您跟您的话当回事、那才是愧对自己的宫妃的身份罢?!”
    皇帝沉默了会儿,叹口气,感慨道:“多日不见,懋婕妤这狡辩的本事,可真真是一点儿都没落下啊。”
    “妾身哪里说错了?怎么就狡辩了?”云风篁一脸的委屈,眼中甚至泛起了点点泪光,“那起子因为这个那个时期就忧心忡忡,话都没心思讲的,才是居心叵测!似妾身这样,一门心思都在您身上的,哪里有功夫管那些闲事?”
    又打量着皇帝的脸色问,“该不会是贵妃娘娘记恨妾身上次去鹿芩台寻她理论,所以缠着陛下不许给妾身晋位?那妾身……”
    “你消停些!”皇帝顿时警觉,生怕她又跑去鹿芩台闹事——说实话,他的确很想将晋昭仪的承诺给赖掉的,这承诺给出来的时候,原本就带着给翼国公府解围的打算,结果后来不但没能解围,还逼死了淑妃,前不久这婕妤甚至胆大包天的闹到了芳音馆!
    就这一番折腾,皇帝没把她贬回宫嫔,已经是大局为重了,还给她晋昭仪?
    简直想都不要想!
    但现在云风篁流露出你敢不晋位老娘就敢继续搞事情的意思,皇帝不免头疼,思忖了会儿,最终说道,“谁叫你那天去芳音馆闹事,还把皇祖母给惊动的?如今几位长辈都觉得你怪不安分的,得好生观察个几日,再说晋位之事。”
    “陛下,妾身跟您提位份的事情,也不全是为了自己。”云风篁闻言,稍作沉吟,就道,“您想,伊御婉怀孕这才几天,就有人将手伸到她身边……”
    皇帝打断道:“伊御婉已经跟朕说清楚了,这次主要是她做了个噩梦,也是爱妃关心则乱,没问清楚就将她的近侍拿下去盘问。当然朕不是怪爱妃,爱妃也是担心皇嗣,这事儿做的没错。但伊御婉此番动了胎气,的确不是有人作祟。”
    “就算这次不是,以后呢?”云风篁叹口气,忧心忡忡的样子,“伊御婉这一胎才怀上,避暑这么点时间肯定是不能生养的,行宫回去帝京固然不算太遥远,可一路上舟车劳顿的,妾身之前来的时候都累得够呛,遑论伊御婉到时候乃是双身子?”
    皇帝很想说你这趟来的时候前半程一点儿都不累,后半程要不是流落荒野也不会累,但云风篁没给他插话的机会,“悦婕妤虽然是婕妤,但自己乃是主位,又有慈母皇太后照拂,方能平平安安到现在。当然妾身并不是说,让伊御婉也去打扰慈母皇太后,可陛下膝下至今空虚,每一位皇嗣都弥足珍贵。妾身只婕妤的位份,恐怕很难震慑六宫,周全的庇护伊御婉啊!”
    “爱妃,贵妃乃是仅次于皇后的位份。”皇帝听着颇为无语,勉强端着温和的语气说道,“然而贵妃也是……”
    “陛下,贵妃娘娘那不是意外么?”云风篁一脸无辜的看着他,“既然是意外,那就说明不一定会落在其他人身上啊!要不是淑妃姐姐太不当心了,贵妃原本是可以平平安安的给陛下生下小皇子的啊!”
    皇帝知道她对于位份看的重,这回既然提了起来,显然是没个结果不肯罢休了。
    思忖了会儿,就说:“这事儿你寻皇后去商议罢,宫中晋位原本就是皇后主持。”
    然后借口有事直接溜了。
    于是半晌后,宝瑟小筑,纪皇后气的直拍桌子:“陛下自己要做好人,舍不得委屈了他这些心肝!结果一个个弄本宫跟前来添堵,这个那个的,本宫到底是六宫之主,还是这六宫的老妈子?!”
    淳嘉帝这事儿做的的确不地道,前脚打发了人来跟皇后说没有给懋婕妤晋位的意思,后脚就是懋婕妤过来说皇帝已经同意晋位,只等皇后落实——皇后倒是想直接跟云风篁说了,让她去找皇帝呢,但皇帝既然提前派人过来通气,显然就是想让皇后给自己做挡箭牌,不想被云风篁亲自缠上。
    纪皇后哪能不生气?
    “罢了,既然是陛下亲自吩咐的,本宫不能不出去敷衍一二。”纪皇后所以借口另外有事,回去内室好一番发泄,最终还是压了火气,重新款款出去见云风篁。
    “你晋昭仪这事儿陛下的确早就跟本宫说过了。”回到凤座上,纪皇后恢复了心平气和的神情,缓缓说道,“只是行宫这边诸事欠齐全,本宫的意思是,等回去帝京再行操办。毕竟宫里头好些年没册九嫔了,之前你跟魏婕妤晋婕妤,就没怎么大操大办。今年以来宫里头出了许多事情,本宫一早想着热闹一把,去去晦气。你这回晋位,倒是正好赶上了。”
    云风篁皱眉,说道:“娘娘,悦婕妤还在怀孕,等生产之日,按着规矩,少不得要晋位。她素来得陛下钟爱,又是宫里头的老人。妾身以为,这大肆操办的机会,还是让给她的好。毕竟,妾身宫里人虽然也有怀孕的,到底生母卑微,哪里能跟悦婕妤比?”
    皇后这摆明了就是缓兵之计,云风篁哪里肯信?
    之前皇帝允诺晋位时她都不肯信抚养了皇嗣会继续封赏的话呢,遑论现在。
    “这有什么?”纪皇后淡笑了下,说道,“宫里难不成还缺了多办一次册封大典的钱了?到时候你先办,她再来,不都一样的?都是从婕妤晋上去的,没道理让她压你一头,是吧?”
    见云风篁还要说什么,皇后挑眉,“怎么?懋婕妤这是一定要不领情了?本宫特特抬举你,还抬举错了?”
    “……”淳嘉那个昏君!
    当面说不过本宫,就拖皇后出来顶缸!
    云风篁心里恨恨的,无奈也的确找不出其他理由,只得悻悻说,“那么妾身谢娘娘恩典了。”
    纪皇后噙着冷笑看她铩羽而去,觉得这些日子的憋屈总算舒缓了些。
    而云风篁回到兰舟夜雨阁,则让人给云卿缦熬了之前从纪暮紫手里弄到的那个求子秘方,见缝插针的安排这便宜姐妹给皇帝侍寝。
    只是皇帝这些日子也是忙碌,贵妃、悦婕妤处要安抚,其他妃嫔那儿偶尔也要去个一两次的,到云风篁这儿毕竟少——也是伊杏恩懂事,三不五时的装个病装个不舒服,颇为卖力的给云卿缦拉到几回机会。
    中间云卿缦苦着脸找过云风篁,表示那求子药忒难喝了点,能不能不喝?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又不是云风篁自己喝。
    她三言两语将人打发了,还叮嘱云卿缦的左右看牢了人,免得云卿缦装作喝下去,实际上却吐掉了,平白耽搁了皇帝的临幸。
    如此不几日,由于纪皇后的提议,后妃们再次得到跟家人小聚的机会。
    这次翼国公府的人心情十分复杂,因为她们是跟着谢氏婆媳进入行宫的……
    毕竟淑妃已死,云卿缦还只是宫嫔,按照规矩她家里人是没资格团聚的,只能沾谢氏婆媳的光……
    云风篁对着谢氏婆媳十分客气,对翼国公夫人跟韩氏就没什么好脸色了,一见面就先发制人让她们好好劝劝云卿缦:“……那方子最先吃的就是伊御婉,如今已经有孕在身!本宫跟卿缦自来犹如亲姐妹,见着了效果,这才专门给她备下汤药,一应支出都是本宫的账!要不然,这样的好事,轮的着她一个容华?!结果她就因为汤药苦了点,就抱怨上本宫了,也不想想本宫这么做是为了谁?”
    她指着缃桃轩的方向,语重心长,“自从淑妃姐姐寻死后,我们姐妹在这宫里就失了靠山!本宫命苦,才进宫就被断了生育之念,难得卿缦还好好儿的,偏帝宠不盛,不趁现在生下皇嗣,日后可要怎么办?”
    “本宫这么做,都是为了她好!”
    “也是为了翼国公府好!”
    翼国公夫人气的直哆嗦,手都在颤抖,是想起来死的不明不白的亲生女儿,传闻都是被跟前这口口声声“本宫为了你们好”的贱婢借庶女之手给逼死的,可她这会儿对着盛气凌人的罪魁祸首,还得俯首称是,保证等会儿一定好好的教训云卿缦,务必不给云风篁添麻烦。
    至于韩氏,脸色也很不好看,倒不是生气,而是担心——她是造成云风篁进宫的发起人,当初原没将这穷亲戚家的远来侄女儿放在心上,想着丈夫有这么个惦记的人搁在跟前终归碍眼,瞧她对云卿缦一个庶女那么讨好的劲儿,也是个贪图富贵的。
    纵然谢氏当时已经在给云风篁说亲了,在韩氏看来,这种人哪怕出了阁,也不是没有跟云栖客搞到一起去的可能。
    而她自觉出身高门大户,也不想为了这么个东西手上沾血,左右宫里头有个宫嫔杀手袁楝娘,又正好跟自家大姑子淑妃有着恩怨,就同婆婆提了提,婆婆趁觐见的功夫跟淑妃一说,果然是一拍即合:自从袁楝娘对淑妃下手的事情曝露出来后,皇帝出于愧疚也出于对翼国公府忠心的感激,对淑妃的真心实意只怕只在袁楝娘之下了。
    可见对于这位心存仁厚的皇帝,苦肉计是非常凑效的。
    然而淑妃毕竟没有当真让袁楝娘将自己弄个什么样的狠心,不好继续亲自上阵,至于即将送进宫闱的云卿缦,那是肩负着为姐姐生儿育女的责任的,也不好动。
    用云氏其他旁支庶出的女孩子罢……到底也是云家人,如淑妃当初跟云风篁说的那样,既能牺牲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做什么要坑自家血脉?
    所以弄个顶着云氏名头的弃子进去,到时候袁楝娘死性不改,继续对云氏女下毒手……一条人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条命来自云氏,到时候淑妃父女在皇帝跟前固然是一派为皇帝生为皇帝死为皇帝哐哐撞大墙的无怨无悔,可皇帝会怎么想?
    他就算不因此厌弃了袁楝娘,也定然会因此对云氏有着更深刻的歉疚与亏欠。
    如此韩氏、淑妃、翼国公府都能从中渔利,就连云钜谢氏夫妇,翼国公夫人也跟淑妃说好了事后给他们些补偿,唯一吃亏的,不过是云风篁一人而已。
    但在始作俑者的三人看来,云风篁又算得了什么呢?
    韩氏甚至跟翼国公夫人私下说,能够为云氏而死,也算是这三年来傍着云卿缦的福气了,毕竟一般人连为云氏死的资格都没有呢!
    这话当时说的多么漫不经心多么高高在上,听到淑妃死讯时就有多心惊!
    此刻居高临下的云风篁似笑非笑的目光扫过来时,韩氏差点控制不住表情流露出惊恐——今天她其实不想陪着翼国公夫人来的,但这年头没有说婆婆要出门,儿媳妇不陪同的道理。而翼国公夫人就算知道会跟杀女仇人照面也不可能不来,毕竟淑妃在时,还能偷偷摸摸给家里传些消息,淑妃去后,云卿缦一个才进宫的宫嫔哪里来这本事?
    淑妃的死讯,翼国公府所知就是皇室对外宣布的那样——这跟他们了解的自家大小姐的为人实在对不上,说没有内情没人相信的,然而这种涉及大内秘闻的事情皇帝不可能亲口给翼国公解释,那么此番诸妃与家人小聚,就是翼国公夫人最好的打听亲生女儿之死内情的机会了。
    她怎么能错过?
    “行了,你们去罢!”云风篁好生欣赏了一回明明几欲崩溃却还强撑着作出庄重娴静之色的婆媳俩,这才心情不错的挥手,放她们去见云卿缦。
    待韩氏扶着婆婆离开,她侧头,将视线落到谢氏身上。
    谢氏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紧张,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字斟句酌的问:“风篁,听说你之前跟陛下一块儿失踪了些日子,可受伤吗?”
    云风篁“嗯”了一声说没什么,不等这姑姑继续嘘寒问暖,就问:“家里那边最近来信没?”
    “你娘写了信过来问你进宫的事情。”提到这个谢氏眼眶一红,想倾诉又忍住,顿了顿道,“前两日听你姑父说,陛下让人赏了谢氏,还给你父兄封了两个散官衔……这是不是跟你有关系啊?”
    云风篁闻言微微一怔,倒是十分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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