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平说:“爹爹曾经教了我,说北地气候与江南全然迥异,物产不尽相同,自然得因地制宜。北方干旱,不能种水稻,那便种麦。北方平坦辽阔,也可放养牲畜,届时战马还能自给自足。”
    萧彧面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说:“你想得到因地制宜,便已非常不错了。”
    阿平认真道:“孩儿也只是一个大概的想法,具体的治理方案考虑不到。我对北边了解有限,爹爹不是常告诉我,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嘛,等以后搬到长安去了,实地考证过后,方能有更具体的方案。”
    “说的没错!治理一定要从当地的实际情况出发,不能搞一刀切的懒政。”萧彧拍拍儿子的肩,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难,希望阿平能够戒骄戒躁,脚踏实地,将这天下治理好。
    “孩儿记住了。”
    萧彧坐在案后,看阿平认真地将桃花插好,又细心地抹干瓶身的水,摆放在案头,貌似随意地问:“爹爹,我们什么时候迁都?师父一回来就迁吗?”
    萧彧说:“看情况,若是顺利,你师父回来至少也得四五月份了。再收拾整顿一下,怎么也得等入秋凉快了再走。”
    阿平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那便还有半年时间。”
    “对。阿平是不想搬家?”萧彧注意到了儿子脸上的表情。
    阿平连忙摇头:“并没有,孩儿也很期待搬家。长安是大汉故都,咱们大安也会像大汉一样强盛,不,会更强盛。”
    萧彧听到这话很满意:“你有这个志气,那真是再好不过。咱们父子一齐努力,将大安建设成为一个伟大而强盛的国家,开太平盛世,让万国来朝。”
    阿平眼睛亮晶晶,用力点头:“嗯,孩儿会努力的。”
    萧彧话题一转:“不过咱们在建业住了好些年,一下子要搬离,我也有些不舍呢。你就没有不舍?”说完斜睨儿子。
    阿平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是有些不舍。”
    “你从记事起就在建业生活,住了十来年,不舍才正常。这几个月就好好跟朋友同窗相处、道别。”萧彧说。
    阿平情绪忽然低落:“我会的。”
    萧彧又说:“你以后回建业的机会是不多,但你那些朋友可以去长安啊,还是有机会见到的。”
    阿平叹息:“可是他们不一定会跟着搬家。”
    萧彧笑眯眯道:“他们可以来长安参加选拔考试。”
    阿平脱口而出:“可她是姑——”他说到这里戛然而止,脸顿时红了,连耳朵都有些发红。
    萧彧斜睨着儿子,小小年纪,就有心仪的姑娘了?不错嘛,比自己强。
    萧彧眼珠一转,试探着说:“对了,阿平今年也有十四了,过几年也到成家立业的年纪了,若是有心仪的姑娘,爹爹为你定一门亲事如何?”
    阿平顿时耳朵都红了:“爹爹休要取笑孩儿,我还小呢。”
    萧彧点头:“现在是小了点,但也不是现在就成亲啊。若是没有心仪的姑娘,那就算了,日后到了长安再慢慢挑吧,必定要找一位才貌俱佳、志趣相投的知心女子才行。”
    阿平听了,嗫嚅了半天,才小声地说:“爹爹,若是将来我成亲,爹爹会对儿媳有什么要求吗?”
    萧彧笑道:“具体要求倒是说不上来,但首先必定得是你喜欢的,其次便是姑娘人品才情俱佳才行。”
    “对家世没有要求?”
    萧彧挑了挑眉:“你爹爹我一生都在致力于打破门阀世家的垄断,岂会以家世来衡量。不过还是有一定要求的,至少亲家不能作奸犯科,这是最基本的底线。”
    阿平听到这里笑了起来:“谢谢爹爹!”
    萧彧逗他:“阿平若是有了心仪的姑娘,不如早点下聘啊。”
    阿平红着脸摆手:“没有,没有!”
    萧彧猜他应是不好意思,便说:“我朝倡导男女平等,这几年入仕的女子越来越多。姑娘家也未必不能去长安,我希望阿平将来娶的女子有胆识有才华,是个新派女子。”
    朝廷大力倡导男女平等,鼓励女子入学、入仕,走出闺阁,并尽力为女性安排岗位。
    女子刊物也办得红红火火,越来越多的女性从闺阁中解放出来,上学、入仕、做夫子、写文章、做工等。
    这些积极走出闺阁,参与到解放活动中来的女子,被称为新派女子。
    新派女子的出现,仿佛如一股春风,吹皱了平静的湖面,引起了非常大的反响。
    越来越多的女性意识到,原来男人做的事,女人一样可以去做。这对一直被困在宅院中的女性来说,该是多么大的诱惑,所以越来越多的女性都开始抗争,为自己争取自由。
    当然,任何事物都是一体两面的,有人鼓励,自然就有人批判。
    自萧彧提出解放女性以来,反对的声音常有之,不光是民间的呼声,甚至还有大臣在朝堂上说出来。
    萧彧虽然不会完全接受群臣的建议,但他不会因为意见相左就迁怒对方,也不会因为自己不喜欢听就让人闭嘴,朝堂上的氛围一直都是包容开放的,百官们都是有想法就说,至于采纳不采纳,那就是萧彧的事了。
    守旧派反对解放女性,认为女子走出闺阁,完全违背了女子“三从四德”的礼法,这是乱纲常的做法。自古就是男主外女主内,阴阳调和,方能家和万事兴,女性走出闺门,迟早会出大事。
    萧彧对这种说法很想翻白眼,但也只是听过就算。这种所谓的家和,无非就是让女性委曲求全,为男性为家庭默默奉献,作出牺牲,却完全扼杀了女性创造自身与社会价值的可能。
    解放女性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至少得坚持去做,将来阿平娶的女子一定要是个新派女子,一国皇后带头示范,这种说服力可能要比多发几道圣旨还管用。
    三月初,萧彧接到战报,裴凛之终于开始出兵晋阳,并且告诉他,吉海已经顺利拿下幽州,黄河入海口已在控制范围,黄河河面已经解冻,船只可以通行了。
    这无疑是个巨大的好消息,本来黄河解冻之后,不利于粮食运载,萧彧还担心后勤补给跟不上,如今这个问题也解决了。
    现在可以将粮食直接从海上运到黄河入海口,再逆流而上,送到将士们手中。本来粮草就是岭南与崖州送来的,运到长江,再从陆上往北去。如今便可以直奔目的地,将粮草直接送过黄河。
    三月下旬,萧彧收到一封加急的捷报,安军大获全胜。东戎皇帝元崧自刎身亡,慕容敢与裴凛之再次交手,慕容敢战至最后一刻,最后力竭坠马身亡。至此,东戎完败。
    第197章 统一
    东戎军溃不成军, 不是被杀就是被抓,还有一股东戎军冲出包围圈,逃往长城以北, 消失在了广漠的草原之上,跟当初仓皇逃窜的西戎残军一样。
    裴凛之没有派兵去追击,长城以北是柔然的地盘,东戎去了, 为了生存,少不得要跟柔然人起冲突。站在安国的角度, 巴不得他们斗起来, 互相牵制消耗, 就没有精力来对付他们了。
    萧彧看到捷报,喜不自胜, 恨不得当即昭告全天下, 举国同庆。不过还得待功臣回来了再庆祝。
    天下一统, 迁都得提上日程了。他将迁都的消息发布下去,要求各部官员开始准备搬家事宜。朝中大臣许多是世家出身, 家大业大, 人口众多, 搬家需要准备很长的时间,提前通知是非常有必要的。
    五月初五,端阳节。今日休沐, 萧彧并没有睡懒觉, 天光微亮便起来了,戴上流冕、穿上衮服, 盛装打扮, 早早乘着马车出了宫, 身后跟着文武百官,径直往北门而去。
    昨夜斥候来报,说今日裴凛之便要抵达京城。萧彧兴奋得难以自制,当即命人去通知文武百官次日一早出城迎接功臣凯旋。他一夜辗转反侧,都没怎么合过眼。
    五月初的天气尚未过热,清晨十分凉爽。街道上有早起的小贩挑着成捆的苇叶与艾草沿街叫卖,空气中漂浮着草木的清香以及粽子的香味。
    萧彧从窗口朝外看着,十分满意这恬静富足的状态。想到从今往后,这样的场景将会是华夏大地每个角落的常态,百姓只需关心生活吃饱穿暖的问题,再也无须担忧战争带来的恐惧与威胁,就充满了成就感。
    出了城门,目之所及,便是碧浪起伏的田野,早稻已经进入生长旺季,长势葳蕤,预示着又一次丰收。
    萧彧心情好,看什么都觉得美妙至极,想到一会儿就能见到裴凛之,嘴角就止不住往上扬。
    长江浩渺,江水滚滚东逝,亘古不变,变迁的是江两岸的人们,以及人造就的历史。
    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历史的缔造者,希望他这一页,会是光明的,辉煌的,萧彧望着阔远的江面,暗暗想道。
    江面上没有船只,偶有几只鱼凫贴水飞过,迅速钻进水中,叼上一尾小鱼,飞快地飞到岸边的树梢上,开始享受它们的美味,偶尔抬起小脑袋,觑一眼岸边聚集的人群。
    萧彧下了车,在岸边慢慢溜达。阿平伴在一旁,他平日里很少出城,对看到的一切都很好奇,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努力辨认那些草木。萧彧便耐心地给他讲解,他的专业知识足够教儿子。
    阿平发现一棵挂着不少桑葚的桑树,高兴地去摘了一把回来,送到萧彧面前:“爹爹,吃桑葚,都红了,应该熟了。”
    萧彧看着他手里的桑葚,虽然已经红了,但离熟还差得远呢,便促狭地笑:“我不要。你多吃点。”
    阿平便拿起一个放到嘴里,然后“呸”一下吐了出来,脸皱成了苦瓜,呲着牙说:“好酸!”
    萧彧哈哈笑:“你忘了李生大路无人采摘的典故了?这也是同样的道理呀。”
    “爹爹教训得是,倒是我忘了。”阿平看了看手里的桑葚,扔了吧,有点可惜,吃吧,又实在太酸了,最后还是扔进水中,“给鱼儿吃吧。”
    弄不清裴凛之何时渡江,按照斥候的说法,当是午前便能赶到,所以他们只能在江边等着。
    太阳升起来,将对岸依旧没有人踪,倒是有人来渡口渡江,见到这么大阵仗被吓了一跳。不过萧彧早就下令下去,不要大肆声张影响百姓,任他们自由通行。
    等得无聊,众人便在江边的树阴下坐着等待。萧彧让人用树枝做了简易钓竿,坐在江边开始钓虾蟹,没有鱼钩,只能学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阿平兴致勃勃,小的时候他还在御花园中钓过鱼虾,这两年大了些,功课日益繁重,又要学着处理政务,主动取消了自己的娱乐时间,连萧彧劝都不听。到底还是个孩子,骨子里还是爱玩的,一有机会,真实的想法便藏不住。
    萧彧问:“阿平,钓鱼好玩吗?”
    阿平嘻嘻笑:“好玩。”
    萧彧斜睨他:“那你平时怎么不玩了?”
    阿平说:“爹爹这么厉害都那么忙。我得好好学习,否则现在没学好,以后就没法像爹爹一样做个好皇帝。”
    “你能这么想,爹爹很高兴。”萧彧笑得很欣慰,但还是意味深长地说,“其实学跟玩并不冲突。贪玩是人之天性,若是拼命压抑不让天性释放,往后可能会变成大麻烦。堵不如疏,适当娱乐休闲才对身心更为健康。会玩的人,才能学得更好。”
    阿平想了一会儿,才说:“爹爹说得有理,以后我每天安排半个时辰来娱乐休闲。”
    萧彧无奈地看着儿子,他这么一本正经的样子,到底是哪位夫子教的?便扭头对坐在一旁的闵翀说:“腾云,阿平这样可是你教的?”
    闵翀的声音都拔高了:“怎么可能!陛下你看我像个能正经得起来的人?”
    萧彧一想也对,闵翀除了公事能严肃得起来,其他时候可真不能算个正经人。
    那可能是王启?他是礼部尚书,平日里最一板一眼,特别讲究规矩,至今还在催促自己立后妃呢。
    这老头估计也知道他与凛之的关系,但从不当着凛之的面提立后妃的事,凛之不在的时候,他可没少提。
    阿平说:“爹爹,无人教我,是我自己觉得该这么做。我已经不小了,过了可以玩乐的年纪了。”
    萧彧抬手揉他脑袋一把:“谁跟你说长大了就不玩了?你爹爹我不还照样逮着空就偷懒啊。”
    阿平小声嘀咕:“可我最近没见着爹爹偷懒的时候,总是忙到深夜都未熄灯。”
    萧彧被儿子这么一怼,尴尬地笑:“这不在打仗嘛,你师父又不在,我当然要忙一点。从今往后就好了,仗打完了,你师父就能留在京中帮我了。”
    此时居岩大叫起来:“陛下,快看,师父回来了!”
    萧彧赶紧抬头朝江对岸看过去,江面宽阔,对岸的一切有些模糊,看不太真切人影。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河对岸出现了一面随风飘扬的红色大旗。这旗的颜色,正是安军的大旗颜色,凛之果然回来了!
    阿平兴奋地扔下手里的钓竿,跳了起来,大叫:“爹爹,果真是师父回来了!安军凯旋了!太好了!师父回来了!”
    原本正散漫地坐在树阴下闲聊的群臣也回过神来,都纷纷起身朝对岸看去,一个个难耐激动,毕竟等了一上午,都急着回去过节呢。
    萧彧起身,理了理衮服和冠冕,准备迎接他的大功臣。
    对岸早就备好了渡船,等着迎接凯旋的将士们渡江。所以并没有等太久,便有船只从对岸过来了,第一艘船上就竖着那面大旗,不肖说,便是裴凛之的船了。
    船终于近了,渐渐地,能看清旗上的图案与字了,船上的人也渐渐看得清了,船首那位昂首挺立的伟岸男子不是裴凛之是谁?
    萧彧看着那道身影,嘴角高高扬了上去,眼里都是笑意。
    周围的大臣都在嚷嚷:“到了,到了!裴将军威武,大获全胜!陛下之幸,安国之幸,天下之幸!”
    萧彧并没有说话,他只是望着江面微笑。船越来越近了,很多的船一起过来的,但萧彧只看见了走在最前头的那一艘,只看见了船头站着的那一个人。
    江风将红旗招展起来,吹得裴凛之的舞袍前摆翻滚着,仿佛踏着祥云而来的英雄,他想起了那句有名的台词,嘴唇再也合不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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