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还是直说吧。”陆离依旧不解。但是心中已经涌起越来越多奇怪的感觉。
    “呵呵,不好说啊。自己体会吧。”安东野走过来,拍了拍陆离的马。然后,他叹了一口气,与骑在马上的陆离擦身而过。
    陆离盯着安东野的身影,哪怕安东野已经走出了很远,他依然回头看了很久。
    直到安东野的身影消失在集镇之中,陆离这才继续纵马前行。
    马蹄阵阵,陆离却没有看着前路。他低着脑袋,他还在回想着安东野所说的话。
    事物是相对的,这是道家阴阳说的本意。有阴有阳,万物生谐。人道孤阴不长,说的便是阴阳失调的道理。这个辩证的道理,广泛地渗透入生活之中。
    柳扶风曾经说过,天底下绝大部分武功,都是与阴阳二气有关。而不同心法,不同修炼方法,都会导致真气上的不同。最大的区别,就是真气属性的不同。真气分阴阳,有些是阴阳相合的,比如说陆离。他的罡气,虽然因为他是男人,偏向于阳,但是本质上,还是阴阳相谐的。
    极端的孤阴和孤阳,陆离只遇到过两个人。那便是夜阑珊和沐三白。
    这一对父女,女儿一身寒冰罡气,而沐三白这个父亲,则是如同烈火。有趣的是,这对父女本身也是势同水火。
    或许,凡有所学,皆成性格这句话,并不是没有道理。
    不过真正让他在意的,是安东野所说的,关于樊笼和江湖的事。这一对,的确是相对的。樊笼与江湖的矛盾,早就存在。这里的江湖,是指整个江湖,包含了正邪两道。
    对于正道来说,樊笼是一道枷锁,锁住了江湖的自由。原本柴如歌的那个年代,青衫仗剑,多少逍遥。人们对于正义的侠客,总是感恩戴德,崇敬非常。樊笼的出现,在一定意义上是抢了这些正道门派的饭碗。不仅如此,还反过来约束江湖门派帮派。你说那些江湖势力,会喜欢樊笼么?
    而对于邪派来说,樊笼就是另一个多管闲事的。原本邪派,是江湖自由的极致。正派的自由,是侠义规则下的自由,是可控的。虽然不同于大姜律法,但是却比律法更有约束性。因为,这是一个江湖的基石。而邪派则不然,他们是自由的最高推崇者,为了所谓的自由不择手段的人。行事失去了约束,所以称为了邪道。
    原本的邪派,只是会受到正派人士的清剿。但是门派帮派,数目繁多,正派势力是不可能真正一统,去剿灭邪派的。
    樊笼出现之后,情况直接发生了质变。
    樊笼是什么?是大姜中兴之帝亲设的司衙,来于江湖又高于江湖。他代表的是国家的势力。一个江湖门派对上国家机器,结果可想而知。
    樊笼为什么能够成为天下消息最为灵通之所?正是因为樊笼可以借助国家的资源,数量庞大的竹篾,是樊笼圈养的江湖人。他们的消息,通过大姜邮驿传递。所有消息收集在一起,自然是消息最为灵通。
    在这样的情况下,原本躲藏起来就可以躲避正道追杀的情况,一去不复返。邪派人士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原本与正道门派分庭抗礼的邪派势力,数量迅速减少。
    现在江湖之中,能够成气候的,也只剩下了沥血泉这个历史悠久的邪派。
    你说,邪派会喜欢樊笼么?
    反过来说,樊笼也是需要江湖的。樊笼从立意之初,便是针对江湖而存在。现在它的发展,已经让他成为了大姜朝堂之中,一股畸形的势力。
    户部尚书曾经多次向李钰上书,提议裁撤樊笼编制,减少每年的财务支出。
    可大姜之内,隐国潜藏,江湖之中也并不安分。李钰几次思量,都没有同意裁撤樊笼竹篾。如果说,江湖中失去了敢于同樊笼唱反调的人,那么樊笼可能也将面临狡兔死走狗烹的境地。
    正是有人明白这一点,所以在陆离大闹古河派的最后,樊笼与三大门派为首的江湖门派对峙,终究是放弃了一触即发的大战。
    陆离与樊笼接触甚密,与江湖门派又是恩怨良多。现在,经安东野这么一说,已经渐渐回过味来。
    “原来是这个意思么?”陆离回想在隆墨城,鱼龙帮陈妮对他说的。现在的江湖上,江湖门派在追杀隐国,期间多有“误伤”樊笼竹篾。可一向护犊的樊笼却没有任何表示。难道结症就出在这里?这是樊笼的让步么?还是说,是假借这些江湖门派的手,修剪一下自己日益茂盛的枝桠?
    陆离摇了摇头,这个江湖啊。
    原本最初的江湖,他觉得只是精彩和自由。在鱼龙帮之变时,他才感受到阴谋与诡谲。而后武宗宝藏钥匙的风波,武宗宝藏的开启。期间又夹杂了关于释刀的秘密。到头来,这个江湖,还是工于心计的江湖。
    想到这里,他望着天边西斜的太阳。
    他忽然有些倦意。
    就像一只搏击长空的苍鹰,见惯了长空的美景,听过狂风的呼啸,现在,他倦了。他想要归巢。
    有林凌雁在的地方,就是他陆离的巢。
    现在,他归来。
    陆离花了近两个时辰,才把关于安东野带来的古怪感觉,还有那樊笼与江湖的复杂关系抛诸脑后。他开始继续前行。
    天色一点一点昏暗下去,太阳回归夜色的怀抱。
    初秋的夜里,风声渐起。
    陆离还在走,因为他还没有到石谷。初秋不是夏夜,入夜的时间终究是在一点一点变早。之前估计天黑之前到,现在看来,自己到石谷的时候,应该是夜里了。
    到了现在,陆离也不管早晚了。石谷近在眼前,陆离的心头一片澄澈。
    “唔,明天不是要下雨吧?”陆离在吹面的夜风之中,闻到了一股潮湿的气息。他自言自语,又抬头望天。月色并没有如约而至,或者说,是厚云拦住了月光。
    月光在云后,却照不到人间。
    分不清黑还是白的云,被月光描上了银边,于是,便也染成了银色。
    风和云,都在诉说着一件事。那就是明天会有雨,可能早一些的话,等会雨就会下。
    “驾!”陆离抬起马鞭,一抽胯下的马。他需要加快速度,最好是能在下雨之前,赶到石谷。
    秋天的雨,一向是他所讨厌的。
    夜色逐渐深沉,不甘寂寞的月光终于完全被云层挡住。天完全黑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这样的天色,已经不适合赶路了。幸好,陆离也不需要赶路了。
    陆离望着眼前的两盏灯笼。
    这是石谷的门面,这两盏灯笼照亮了石谷这两字。
    石谷两旁的枯松,猿猱两峰,在夜色中依旧默默展示着颇有压迫力的轮廓。
    陆离下马,望着山门,走了进去。
    石谷是一个葫芦型的谷口,前谷小,后谷大。大部分医药问诊的场所都是在前谷。那是石谷医药学生的地方。而大名鼎鼎的石谷医仙,则是居住在后谷。
    只要穿过中间的山坳,就可以到达后谷。后谷除了医仙的住所,也有安顿其他病人的居所。
    林凌雁就在后谷。
    那间菩提树下的小木屋。
    陆离石阶而上。
    很快,就遇到了一盏依旧点灯的屋子。这是应付夜晚还有急症病人的地方,陆离之前在石谷小住过一段,所以也知道。
    在这里值夜的,大部分是前来求学的医药学生。他们的医术或许不及柳茗烟,但是他们多多少少也学了一些日子了。处理一些常规的伤痛毛病,做做应急的急救,他们还是可以信赖的。
    此时尚是酉时三刻,夜不算深。所以当听到屋外有动静之后,里面值夜的人走了出来。
    借着屋子的灯光,陆离可以看到那人是三十多岁的男子,似乎曾经也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那时自己心思全部在林凌雁身上,而且前来求学的学生也多,并不算相识。
    “这位兄台,你是来求医的?再上去,马可不能让你进去了。”那人举着灯笼,走出屋子。
    陆离点了点头,说道:“拙荆在此,现在我回来了。”
    岂料那人听闻,脸色忽然一变。“兄台可是陆离阁下当面?”
    “是啊。怎么了?”陆离有些奇怪地说道。
    “没什么,只是谷主说了。若是遇见陆离兄台,不需阻拦,直接放行即可。”那人笑着说道。
    “呵呵。这个柳茗烟啊。替我谢谢她。”陆离不去理会,他径直将马牵去了马厩,将马安顿好。
    临走,他又给自己这匹马的马槽里放上了一堆草料。他拍了拍马背,然后说道:“辛苦你了。”马儿嘶鸣一声,低头吃起草来。
    陆离走出马厩,回到刚才值夜的屋子。他瞥了一眼,发现屋子的门还开着,但是却不见了刚才值夜那人的身影。陆离想着,他大抵是走到屋子里面去了吧。
    他继续向前,踏着石阶而上。
    在他头顶的万里高空,风将云层卷积而起,层层叠叠,遮天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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